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毕得闲手持旅游攻略游秦淮河妓馆,被杜萱偶遇了个正着。二人终究还是缠缠绵绵混完了一整日。

薛蟠知道杜大小姐有几分急性子,干脆在家等着。横竖这个麻烦蒋二郎在京城就给自己安上了,遂命人往小门厅送了几盆新鲜的菊花。不多时杜萱果然翘班来了。

看了眼她兴致勃勃的模样,薛蟠沉声道:“杜姑娘,换个男人吧。”杜萱一愣。“毕得闲简直是典型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他若想跟你断得干脆,你们偶遇时他就该当即打道回府。偏他还跟你说什么‘不要当掌柜’的话,分明就是吊着你。”

杜萱皱了皱鼻子嘀咕:“早告诉你他喜欢我的。”

“早告诉你他喜欢你有限。”薛蟠道,“不会为你做任何改变。包括不会娶你。除非你……”

杜萱立时说:“除非我什么!”

薛蟠严肃的说:“除非你早早就想清楚,只能做他的姘头,对其他的不抱奢望。如此日后就算后悔,自己选的路自己活该,也算是一种愿赌服输。”

杜萱怔了半日,一字一顿的说:“他、喜、欢、我。”不待薛蟠开口,她先抢着说,“你这和尚不喜欢他,肯定说他坏话,我不要听。”

“我没否认他喜欢你,他是喜欢你。”薛蟠也一字一顿道,“只不、想、娶、你、罢了。你若心甘情愿一、辈、子、做他的姘、头,也是一种选择。”

杜萱咬牙道:“我非要他娶我不可。”

“你想用祖父和母亲的权势逼迫他吗?那他可能就逃去长安了。”薛蟠龇牙,“不要小看一个二十七八岁、不会走路的锦衣卫千户。”

杜萱眼神幽深默然不语。薛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以爱情为人生目标的小姑娘,两辈子他都见过很多。杜萱出身特权家族、有童年阴影、又被母亲放养,千里追前男友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她数次闹着要去天上人间就不大正常了。再如何那里也是妓馆,是男人挑女人玩的地方;她母亲妙容道长虽风流,也是自己翘着脚挑男人玩。

方才这姑娘的神色,显见知道毕得闲做着什么差事。江南锦衣卫一直想把细作送入天上人间,一直送不进来。在古董铺子做了一个多月还不知道消防铜瓶是做什么使的,锦衣卫不会这么没观察力。则只能是有人撺掇她帮忙。锦衣卫上峰不会对下头的工作细节如此了解,嫌疑人只剩下三个:魏慎、毕得闲自己和娘家没钱修省亲别院的阮贵人。介于魏慎离开江南前明显消极怠工,暂且排除。

若是毕得闲,除了严防死守再无法子。

阮贵人身为犯了案的高官女儿,前半生一帆风顺,而后一落千丈。本以为自己聪明美丽举世无双,加入锦衣卫替自己和家族谋个前程。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才刚开始冒充薛老爷遗珠她便一直碰壁。谁知进宫后竟然这么短的时间爬上贵人之位,之前的碰壁像个错觉,心态很难不膨胀。偏她又实实在在当过琴妓上过海捕公文。阮贵人怕是对贾史薛这几家皆又恨又怕。若能搬倒一两家,与她而言倒也能踏实些。

只是阮贵人业已身处深宫,妙容道长出家多年且是那么个性子、不大可能没事带着女儿上紫禁城溜达玩耍,出面撺掇杜萱的必另有旁人。

“杜姑娘。”薛蟠正容亢色道,“你换身衣裳,跟贫僧去一个地方。”乃站了起来。

杜萱稍稍茫然,不由自主站起了身。薛蟠喊人取来一套小厮的衣裳。杜萱换好后掏出菱花镜来照了照,还挺有趣,扑哧直笑。

二人出门,没用杜萱的朱轮华盖大马车,而是让她上了一辆薛家的青顶小马车,薛蟠自己扮作车夫。马车一路出了金陵城西门,磕磕绊绊的走了一段路停下来。“烦劳杜姑娘下车走路。”薛蟠道,“前头太窄,马车过不去。”

杜萱掀开车帘子一瞧,眼前残垣断壁荒凉萧瑟,一股难以言说的霉臭味扑面而来。乃惊呼:“这是什么地方!”

“贫民窟。”薛蟠道,“每个城市都有,京城也有。”

杜萱有些迟疑,可来都来了,磨蹭半日终究下了车。这才发现马车停在一条入口极狭的小巷前。薛蟠正色道:“里头的味道更难闻,却有数百人住着。杜姑娘,你可以不进去;但如果进去,你必须做到不掩口鼻。因为大人都出去乞讨和做事了,如今里头都是孩子,那会非常伤他们的自尊。”

杜萱神色挣扎。良久,咬牙道:“师父领我来总有缘故。进去就进去。人家活得,我还看不得么?”

薛蟠面上露出一丝欣赏:“得此念头,杜姑娘比我想象中有救。”杜萱横了他一眼。

二人遂走了进去。只见这巷子满地碎石乱瓦,两边皆是残破矮房、岌岌可危。许多孩童就在半塌的墙头和丢满瓦堆的屋院爬着玩儿。看来了外人,个个伸头张望。

薛蟠道:“这些房子皆年久失修,主人早搬走了。遇上打雷下雨的天儿,倒塌了几间屋子、压死几户人家本是寻常事。”

杜萱霎时掉下泪来。半晌道:“那尸首怎么办。”

“不怎么办。”薛蟠道,“你看见的那些塌掉的屋子里头多半都压着尸骨。”

杜萱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前方一座废墟,双脚颤颤再迈不动步子,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乃急忙双手紧捂住嘴,眼泪跟淌水似的往外流。

二人默然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薛蟠看她情绪稍安了几分,接着说:“你随便喊一个孩子来,贫僧问他几句话。”

杜萱呆立半晌,带着哭腔道:“师父是想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么?”

“非也。”薛蟠道,“那只需带你去乱葬岗就行了。贫僧有别的事想让你知道。”杜萱满脸都是纠结。薛蟠轻叹道,“若想装聋作哑,回去当作今儿没来便是。”

杜萱咬牙道:“也罢。”

抬目望去,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子像小猿猴似的往旁边的空屋顶上爬,她便伸手指了指。薛蟠招手唤他二人下来。小子们飞快跳到他们跟前。

薛蟠问其中一个:“小哥儿,你家是何时来的这儿?”

小子道:“前年。”

“之前在哪儿住?”

“在江阴府。”

“为何来金陵?”

小子瘪瘪嘴:“家里发水灾,没粮食吃,我爹就把田地卖了来金陵找活做。”

薛蟠点头,又问另一个。“你家是何时来的?之前住在哪儿?”

这个道:“大前年就来了。我们原本在洪泽。因给祖父治病被大夫骗光了钱,只能来此。”

杜萱嘶喊道:“为何不去官府告那庸医!”

薛蟠给了她一个明晃晃的关爱智障的眼神:“你还真是何不食肉糜啊。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杜萱两眼一黑险些跌倒。薛蟠从怀内摸出几个铜钱给了两个孩子。孩子齐声道谢转身要走。杜萱喊道:“且等等!”说着伸手去摸自己怀内。

薛蟠厉声喝到:“住手!”乃向两个孩子道,“走吧。”孩子们都知道杜萱欲再给他们些钱,有些恋恋不舍。薛蟠道,“莫贪婪,你们只能得这么多。再多必被人抢个精光一文不剩。走吧。”两个孩子这才一步三回头磨蹭着走了。薛蟠方向杜萱道,“他们实在穷的厉害。若给得多,肯定舍不得白白让人抢走,说不定就被打死了。”

杜萱喃喃道:“师父,咱们走吧。”

“成。”

二人遂转身往后走。杜萱虽摇摇晃晃的,却走得比来时快得多。出了巷口,深深吸了口气,须臾又泪流满面。乃逃也似的爬上马车。

薛蟠也坐上车夫之位,却并不动缰绳,挂起门口的车帘子、双眼看着里头拭泪的杜萱。“对了,你不是认识蒋二郎吗?他眼下正在做着一个组织叫京师慈善会,专门收容帮助京城贫民窟的女娃儿。”

杜萱尖声道:“为何只帮女娃儿?”

“因为贫民人数太多,他并没有能力全部都帮。女娃儿比大人和男娃儿都容易死,或者说容易被放弃。”薛蟠悠悠的说,“比如父母出去要饭,只要到了半碗。先给儿子吃,再给老子吃,最后母亲吃两口,实在轮不到女儿。所以女儿就饿死了。”

杜萱怔了怔,喊道:“女儿为何就最后吃!”

“咦?这有什么奇怪的?”薛蟠瞟了她一眼,“从古至今举国上下都是如此。你当人人都跟你母亲似的、有个做王爷的老子啊。女儿日后要出嫁,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也不过是养大了换聘礼而已。儿子都要饿死了,养聘礼何用?杜姑娘,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其实跟窑子里粉头相差不大,皆是货殖毫无区别。”

杜萱牙齿咬得咯吱响,浑身冰凉。

“方才那两个孩子。一个是家里遭了灾,非但没有得到朝廷救济,反倒被人趁火打劫、以低价买走了他们的土地;另一个分明受了骗,也拿不到赔偿、倾家荡产。他们是男孩子才能活蹦乱跳。他们的姐妹要么已饿死,要么就被卖去做粉头或是奴才了。偏没有人为他们主持公道。”

“如今的朝廷之上,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官员。而你祖父杜禹老大人却是个珍惜物种。你虽不喜欢他,总不能否认他是个正直的好官吧。”

杜萱默然。

“你说我不喜欢毕得闲。我是不大喜欢他。虽然我知道他有他的难处、且比普通人难得多,虽然我知道朝廷不能没有锦衣卫。比起杜禹老大人,他的差事终究不是为善。当然,也不是为恶。可他的惊世之才若使在为善上,说不定能救很多人。我对毕得闲有种明珠暗投的惋惜和感慨。”

杜萱依然不言语。

“如果举国官吏皆是令祖父这样清正廉明的,贫僧才懒得管你们家的闲事,你气死他与旁人什么相干?少了个杜禹,还有赵禹钱禹孙禹。可你若气死了他就没有另一个杜阁老来制衡朝政,肆意妄为的官员就更多、或是更加肆意妄为。像方才那样的孩子也就更多。故此我不能巴巴儿看着你气死他。”

杜萱终于开口了。“我何尝要气死他了!”

“你几次三番的想进天上人间,不就是想做他不高兴你做的事?他那爱面子如命的老古板,若被腌臜小人嘲笑孙女在妓馆挂牌,会不会气得吐血?”

杜萱跌足:“我根本不是为了气他!不与他什么相干!”乃看了薛蟠一眼。见薛蟠满脸写着“你说什么是什么吧”,愈发急得咬牙直拍车厢。

想了半日,薛蟠道:“这样吧。你们小姑娘的心思贫僧也不方便听。而且我觉得你倾吐给毕得闲也不合适。反正他眼下肯定不会娶你的。你回京去,把心思说给你堂姐太子妃娘娘。贫僧相信,一个能做太子妃的女人一定很优秀。她如今已落发出家,正可以安生做个知心大姐姐。”杜萱眼神流露出一丝不屑。薛蟠摇头道,“杜姑娘,你小瞧了她。”乃放下车帘子,正坐上车夫之位,扬鞭驱马走了。

回到薛家,重新坐在小门厅,薛蟠将他二人先头说的“建议你换个男人”那番对话和情形拿纸笔写下来,递给杜萱看。杜萱挑眉。“何意?”

“没错吧。”

杜萱看了一遍。“没错。”

薛蟠拿起笔在“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九个字旁边划了条线,吹干墨迹折了只千纸鹤,笑嘻嘻道:“刺激他一下。”喊来个小子,命将之送去老孙客栈给毕先生。杜萱在旁看着,没拦阻。

次日杜萱依然没去上班。

又过了两天,捱到黄昏什么事都没发生。杜萱起身带上两三个人,跳上马车直奔城北安居里。

顺溜上楼,才刚进屋门尚且没来得及说话,毕得闲劈头就是一句:“你知道我是锦衣卫?”

杜萱一愣。“知道。”

“谁告诉你的。”

“高家的二嫂子。”

“哪个高家。”

“……刑部尚书高昉大人家。”

“砰!”毕得闲重重拍了下车扶手,吓了杜萱一跳。他扭头吩咐仆人,“走,去薛家。”

杜萱忙说:“去薛家做什么!”

“找薛蟠帮忙。”

杜萱嗤道:“那和尚不喜欢你,不会帮你的。”遂将他们前两日去贫民窟之事说了。

毕得闲听罢怔了许久,长叹苦笑。“走吧。”他道,“一同去见小和尚。我和他都想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