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金陵军需商们请薛蟠喝茶,来的却是他师叔法静。这和尚颇不会说话,没几句便把“绿林”二字公然抛出。满座哗然。

赵生咳嗽两声道:“法静师父,这等话不可胡言。”

法静依然默诵佛经一动不动。

胡老太爷也咳嗽两声,就当这和尚什么都没说,使了个眼色。随即有人开始抱怨陶家的质检单子太过苛刻,接着告诫有些人莫要得罪整个金陵商界、留神人家断你的货、不做你家别的生意。赵生时不时出来打个圆场。又有个穿儒衫的商人站了起来,滔滔不绝慷慨激昂的说了许久,满座雷鸣般鼓掌。法静充耳不闻。

胡老太爷又咳嗽两声,捋了捋胡须预备说话,屋中安静下来。偏这会子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起,大门“咚”的开了,闯进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胡老太爷的孙子胡少爷。这哥们大声道:“祖父!萧大侠接了!”众人一愣。

胡老太爷拍案:“冒冒失失!”

胡少爷欢喜得满面通红,大声道:“萧大侠接了咱们家的单子,只抽半成的头!管保不出五天把银子送来。”

有人问道:“什么萧大侠?”

“萧四虎大侠啊!忠顺王爷的相好。”

众人齐刷刷去看法静,他依然一动不动的诵经。胡老太爷懵了,指着孙子:“怎么回事!”

胡少爷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茶壶茶盏替自己倒了盏茶,仰脖子咕咚咚饮尽,才说起经过。

今儿这茶会他本立在祖父身后。有个伙计进来使眼色,他便出去。原来楼下来了两个样貌奇异、衣着举止皆像绿林贼寇之人坐着吃茶。因今儿贵客多,伙计恐有不妥,特问问少爷。那时法静刚刚提起“绿林”,胡少爷不免好奇,便下楼去。

只见那两个人果真从头到脚都不像良民,言谈间正在议论举国各路的英雄好汉。说着说着说到西蜀一带,二人同时拍案:“萧四虎!”

一个道:“萧大侠实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西蜀绿林头一号必属他。”

另一个道:“我只服他从来不失手。”

前一个道:“他不失手是因为他不接做不了的活计。”

“还没做就知道做不做的了,这本事寻常人哪里有?”

“他这几年在江南吧。”

“都二十多年了。”

二人议论得兴高采烈,胡少爷不免动了心思。乃上前拱手道:“二位大侠请了。你们方才说的萧大侠,不知他居住何处?”

一个笑道:“好不外行。人家哪能让外人知道住处?想做生意自有中人。”

“敢问中人去何处寻找?”

另一个道:“这左近就有。你往这大路西头走,有条太平巷,开着许多棺材铺。老许棺材铺和祥瑞棺材铺中间是个无名酒馆,那家就做中人生意。”

胡少爷闻听拱手答谢,当即领着几个人赶往太平巷。

到了地方一瞧,不由得咧嘴笑了。本以为是个没有招牌的酒馆,谁知人家门口挂着“无名酒馆”四个大字的招牌,还使黑底金漆。乃大步走入。伙计上来招呼。

胡少爷要了壶茶低声问道:“听说你们这儿还做绿林中人生意?”

伙计笑道:“大爷是头一次来吧。我们这儿就是做绿林中人生意的,您不用低声。坐着吃茶的客官都是熟客,下完了单歇歇脚。”

胡少爷倒真不知道本阜绿林道已兴旺至此,怔了怔。四面环顾,酒馆内倒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乃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怕官府拿你们。”

伙计道:“实不相瞒。我们上头有人,贾雨村区区府尹还惹我们不起。”

胡少爷点头道:“我想找萧四虎大侠。”

“哎呦,他啊。”伙计欢喜道,“算您有眼光。萧大侠但凡接单、从不失手。只是他要价也不便宜。”

“讨债他做么?”

伙计顿时冷了脸。“讨债这么小的事儿,您随便上哪儿找两个人干去,烦劳萧大侠岂非杀鸡用牛刀。”

旁边有个汉子笑道:“萧大侠帮人.讨债最便宜,他们店里赚不了几个抽头,不想跑腿。”

胡少爷惊喜:“当真?”

那汉子说:“只是寻常小债他懒得动弹,得是大笔的才接。”

另一个笑道:“他如今攀着高枝儿,肯做生意就不错了。”左近听见都笑了。

胡少爷朝伙计拱拱手道:“俗话说薄利多销。我们这生意有十几笔且数目极大,贵店少不得钱赚。”

伙计假笑两下:“敢问多少数目一笔?”

胡少爷脸色忽沉:“我手上有笔五十万银子的。”

“多少?”伙计整个人都欢腾了,“五十万?”胡少爷点头。“哎呀客官您真是本店的财神爷!”伙计瞬间换上一张笑脸,“您等着,我们这就派人联络去。您坐您坐!今儿您喝的茶吃的点心都小店请客!”

旁人都笑:“没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快的。”

伙计蹦达着往后头去了。不一会子出来,取了文房四宝和一张单子给胡少爷填写。

胡少爷一看那单子端的有趣。委托人,可使化名;被委托人,伙计已帮他填上了萧四虎。生意,要债。胡少爷要填写欠债人、欠债原因,还得有证据。

伙计道:“客官给的证据可以是欠条也可以是账册子,我们会给你个匣子,你搁在里头贴上封条。萧大侠会去验证你的证据是真是假。若使假借条哄他,他怕是会转手要你的命。”

胡少爷点头:“若是真的?”

“依着他素日的作风,凡确是老赖不还钱,他最多两天就把银子取来。他素来抽半成的头。既是五十万的生意,他要抽二万五。”

胡少爷声音都发颤了。“二万五?”

“嫌贵?你若自己能要得来这五十万,何须找我们。”

胡少爷连声:“不贵不贵!划算得了不得。”

“就是嘛。人家有人家的本事。要债抽头里头这已是最少的了。”

“小哥儿所言极是。”

胡少爷飞快填完单子。伙计笑嘻嘻请他稍坐。胡少爷喊来身边一个机灵小子吩咐了几句。小子出去了。

而后有个青衣小帽的男人从酒馆后头溜出来,四顾几眼便走。胡家的小子悄悄跟上。那男人连个圈子都没绕,直奔石桥街忠顺王爷别馆。绕到后门,从怀内取出个东西给门子瞧两眼便进去了。不多时他出来,径直回了无名酒馆。

随即伙计捧了个木头匣子告诉胡少爷:“恭喜客官。萧大侠接了。你将证据放在这里头,贴上封条送来给我们。萧大侠已猜到你是谁。他会花三天的功夫查验真伪,两天取银子。五天之内自然有人送银子和这个匣子到你们府上。”

胡少爷整个人都懵了,半晌伸出一个巴掌。“五天就能送来?”

伙计道:“我猜他知道内幕。寻常他查验证据少说得十几天。”

胡少爷还没回过神来。“五天?”

“可不就五天么?”

胡少爷站起身就要走。伙计忙拦住他:“客官等等!”

“还有何事?”

“那个……”伙计满脸堆笑,“等你们做完生意,烦劳客官辛苦一趟把匣子还我们。一笔生意白送一个匣子我们也挺费钱的。”

胡少爷大笑:“区区一个匣子!”随手从怀内取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够不够?”

伙计喜出望外:“够了够了!多谢客官。客官你这么大方,来日必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胡少爷哈哈两声大步而出。遂回了茶楼。

众军需商听罢面面相觑。法静悠悠的说:“贫僧早告诉你们绿林道最方便不过。又齐全又省事。”看了看四周,“原来王将军欠你们那么多钱。也不知花掉了多少、还剩下多少。”

话音刚落,有个人当即站起来道:“胡老太爷,诸位。我忽然想起来家里有件急事,先告辞了。”说完拱拱手,小跑离去。

旁人顿时明白过来,纷纷告辞。须臾间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做鸟兽散,只剩下法静和赵生两个。胡老太爷目瞪口呆。

倒是胡少爷欢喜道:“祖父!咱们家是第一单!少谁都不会少咱们的。”

胡老太爷看了孙子半日不知说什么好,赵生亦尴尬不已。胡老太爷长叹:“法静师父是故意的。”

“是。”法静撇脱道,“去得晚的未必能拿回钱。”

胡老太爷冷冷的道:“如此一来,岂非乱了规矩。”

法静道:“这个容易。胡施主若想依着规矩,去衙门打官司便是。”

“老夫说的是行规。”

“咦?贵行的行规就是,人家欠了钱不还,也不讨要、也不打官司?这规矩也过于无道理。”

胡少爷猛然想起什么事,犹如中了定身术,呆立不动。

法静看看老胡看看小胡,再看看神色古怪的赵生。“莫非你们也欠着旁人的钱没还?阿弥陀佛,将心比心。人家欠你的钱你着急,你欠人家钱、人家不也着急么?二位胡施主……”

赵生打断道:“阿弥陀佛。法静师父,既然散了,咱们也告辞吧。”

法静当即站起来:“赵施主言之有理。胡施主,贫僧告辞。”乃合十行礼,飘然而去。

赵生却没走。屋中寂然良久,胡老太爷长叹:“若人人都去绿林求助,这天下非大乱不可。”再叹。

下午,胡少爷再去无名酒馆,想请几位有本事的护院。伙计热络举荐了一长串人。

胡少爷问道:“他们的武艺比萧四虎如何?”

伙计道:“全绿林就没几个能比萧四虎的。可人家不做护院,您请不着他。”胡少爷脸儿顿时垮了。

而后几天,熊猫会的要债生意暴增。合着那群军需商个个欠了人钱。薛蟠法静张子非等几个不得不亲自下海帮忙,从各处老赖府里寻银箱子,全都白天睡觉晚上干活。此为后话。

却说胡家请萧四虎帮忙要债之事,王将军那两个儿子当天下午就知道了。次日晚上,十几辆马车半夜二更悄然离开金陵城往北而去。

才刚过了十里亭,忽听一阵唿哨,前后涌出几十个人,手持弓箭拦堵住两头的道路。为首一人笑呵呵拱手道:“各位王家的朋友请了。令主欠了人家许多债,不还就想走,只怕小瞧了我金陵好汉。”

王家管家好悬没从马上栽下去。半晌才稳定心神拱手道:“求问尊驾是何方人物。”

“在下姓石行三,人送绰号立地成佛。”那首领道,“给各位两条路。远走高飞者,扬州开明桥有个金屠夫,他认得能人卖假路引子,做得跟真的一般无二。或是到我们那儿小住几日,待令主债事了结回王家,亦可。”

王家众人面面相觑。有个男人道:“今儿本是主子输给人家,犹如打了败仗,没什么好说的。”

管家喝到:“混账!主子何尝亏待你?”

那人道:“那管家说怎么着吧。咱们打人家不过。”

管家聚拢大伙儿商议半日,决意派几个人假意逃跑、绕道回王家报信;其余人暂跟对方回去。有三个人毛遂自荐报信。管家答应了。遂投降,老老实实被人家押上马车。

那三个人朝前跑了一阵子,有一个道:“二位,我并无父母兄弟,孤身在王家做奴才。既然可得自由,我就不陪你们了。”

话音刚落,第二个道:“这些年我也攒下不少钱,改名换姓回老家娶媳妇去。”

第三个恼怒骂道:“你们两个黑了心肝的!素日主子待你们不薄。”

“多谢主子。”第一个转身朝身后拱拱手,拍马便走。第二个跟上。

第三个无奈,只得自己绕道朝金陵城西门而去。谁曾想都快到西门口了,遇上劫道的,将他整个拍晕装进麻袋扛走了。

管家等人还以为他们报信去了,王家二子则以为马车正在去天津的路上。

数天后,各军需商逐渐收到王将军欠他们的钱。随即他们自家库房失窃,他们欠别家的钱也不翼而飞。

这日,有位锦衣公子来到一间乐器行道:“熊掌柜,我订的东西可到货了?”

熊掌柜抬头一看,笑容满面:“三当家啊!到了到了。三当家怎么才来?来人,看茶。”

花三娘正坐着看乐器的说明书,听见响动不免朝他们望过去。因那三当家生模样俊俏,多看了几眼。

去听三当家道:“别提了,这些日子险些把我们累死。你知道那个假诅咒案不?”

“听说过。”

“王将军欠了许多军需商的钱。他既死,债总不能空。官路不通唯有走匪路。大半个金陵绿林道都在忙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