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和薛蟠仿佛在想同一件事。陶啸是个武夫,没他们通透,敲了两下桌案:“说明白些。”
薛蟠解释道:“三当家认为扬州这一整出大戏,都是婉太嫔和字谜四姓为了栽赃陷害已死的李太后和郝家所为,最终目的是拉当今皇后下水。”乃呵呵两声,“我说么。这么大的手笔,搅和进了两个异姓王府。”
“这么说圣慈太后死得没蹊跷?”
“就算有蹊跷,也大抵和皇后没关系。”薛蟠道,“如果只是修理丈夫喜欢的小妾,作为对丈夫事业立过大功、且生出三儿二女、其中至少一个靠谱的嫡妻,丈夫会怎么处置还不好说。可如果掺合了害死婆母,妻子至少得到一纸休书。”他顿了顿,“放在皇帝家则死无葬身之地,太子的地位基本瓜完。别忘了太上皇还在。皇位继承人空缺,天下大乱。”
小朱闲闲的说:“还有谁是夏婆婆信得过的?告诉她郝家可能被袁公公伙同婉太嫔所杀,让魏慎查去。就算是魏慎干的也可以栽到他们头上。”
“不用那么麻烦。”薛蟠揉揉太阳穴,“司徒暄到扬州城外溜达一圈又回来了,早就给我送过信的。”
“你亲自去。他不走干嘛?”
“我今天都快累断气了。你去也行啊。”
“我是钦犯。”
“……你坐在婚宴上把鱼骨头摆成标本,就没想起自己是钦犯。”薛蟠瞪了他一眼。“不行,咱们得干点别的什么,不能白帮皇后的忙。我特讨厌这个女人。”
小朱吃了口茶:“你去见司徒暄。”
“我去,你出主意。”
“写信,把此事拆穿给四皇子看,顺带写一封给戴权让皇帝知道。出手帮忙之人……随便编排一个什么扯淡离谱的故事,横竖是绿林人欠了甄大姑娘人情。”
“万一不是他们做的呢?为啥要绿林人?我不认为皇后会念甄大妹子的情。”
“是不是他们做的无所谓。水溶并非自己藏起来,是真的被绑架。消息已送到北静王府,他爹正准备赎金呢。等他现身,这事儿岂能不和绿林搭上?”小朱又吃了口茶,“并不指望皇后念甄大姑娘的情,反倒是要让康王和四皇子等人看着她不念此情。再透露给太子,让他知道四弟媳妇吉利。京城毕竟是皇后的地盘,婆母要治儿媳妇多的是办法。早早盘算好了,偏左右擎制没法使出来,憋死她。”
薛蟠直吹口哨:“有趣哎~~三当家威武!”
小朱拱手:“大当家以为如何?”
忠顺翘着二郎腿:“可。”
朱薛二人齐声道:“谢大当家!”
小朱又说:“婉太嫔不吝做个真小人给人瞧,这种应该是太上皇最放心的,何处惹他老人家起疑?”
“那个有什么可纠结的。”薛蟠道,“年纪大了,看谁都可疑。”
“也对。”
薛蟠并不知道,此事是他自己惹出来的。早几年四皇子带了位义忠亲王的心腹许公公来江南做饵,薛蟠假装要救人家出去、其实是打探太上皇心里有没有白月光。言语间透露出自己去过紫禁城,被看守听了个囫囵。人家哪儿知道他上辈子参观过故宫?还以为与御前侍卫和御林军有什么瓜葛。婉太嫔娘家独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外甥,碰巧就在御林军中。疑心一旦冒起来就很难压下去。
陶啸看了他俩一眼:“这事儿说完了没?”
“基本完了。二当家有什么指示?”
“前儿在镇江江边茶楼听人闲聊。”陶啸偏头望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无所谓道:“爱管就管。”
原来近个把月山东海边已连着出了两桩海盗上岸打劫案,劫的都是沿海重镇。来去如风抢完就走,留下遍地横尸。陶啸皱眉道:“胶澳那群人怎么回事?弄得跟倭寇似的。你俩想法子快些把他们拿下。”
“哈?”薛蟠跟着他的思路跑。“最近个把月?要不要这么巧啊。”
小朱思忖道:“冯紫英那个堂弟何时进京?”
“不知道。冯大哥是跑快马回去的,半道上肯定不得空给他写信。你想到了什么?”
“查查山东水师里几员大将可有人缺钱,尤其那个……打过妙玉母亲主意的成大贵。”
陶啸挑眉:“何故?”
小朱淡然道:“上司临近解甲归田,他坐等升官。地盘上闹点事,便宜来日多跟朝廷要点子钱。”
薛蟠和陶啸同时骂出国骂。薛蟠正色道:“若是水师官兵,找出来请十三大哥宰了。”
“当贼当惯了是吧。”陶啸也正色道,“务必军法处置,不然还不定冒出多少假倭寇。”
“恕贫僧直言,军法拉不住敛财的步伐,反到会惹起旁人的侥幸之心。”薛蟠呵呵两声,“还不如高调宣布把海盗剿灭了。就算是真的海盗,山东水师干什么吃的?”
小朱咳嗽两声:“还有一种可能。让小霍赶紧回金陵去,莫再跟着大米闲混。万一人家山东水师高调剿灭大半海盗,只让小半逃到江苏来,咱们的水军多半还盯不住。”
屋中安静片刻,陶啸“腾”的站起身。若是山东水师追海盗追过来,朝堂上再有个把内应,就能顺理成章调动人马。“蟠儿,你这就去见暄三爷。”
“嗯?”薛蟠脑子还在山东,一时没转过来。
忠顺王爷道:“暄小子在哪儿?十三去喊他来见本王。”
“哎呦明二舅,还是您老疼我。我可是真累……”
话未说完,小朱白了他一眼:“少自作多情。兵部在端王手上。”
“我知道。”薛蟠白回去一眼,“给自己脸上贴点金不成么?”
十三遂当即赶去司徒暄的客栈,从睡梦中把人拎起来。司徒暄听说律王叔半夜找他,懵得坐在床上许久不动弹。
回到熊猫会书房,小朱已溜去了隔壁。薛蟠把四张椅子拼成简易单人床在上头躺着,忠顺王爷抱着个大抱枕闭目养神,陶啸替大当家捏肩膀。耳听脚步声响,薛蟠没睁开眼睛只举起一只手:“暄三爷好。贫僧撑不住了,小憩片刻。”司徒暄见此情形又呆了几秒钟。
忠顺王爷睁开眼睛:“暄小子来了?倒快的紧。”
司徒暄赶忙上前见礼。忠顺王爷做了个手势,十三揪住薛蟠的衣裳前襟把他上身提离椅子。
薛蟠打个哈欠坐起来,朝司徒暄招招手,伸出两声手指头。“两件事。”遂双手撑着下巴,涩眉困眼粗略说了郝家灭门和婉太嫔之事,并叮嘱他兵部莫随便调山东水师、恐怕会中计。
司徒暄眼色沉沉如水:“我明白了。”仿佛律王叔把我当了自己人。
薛蟠说完干脆往案头趴下。忠顺王爷掸掸手,十三拎起他送到隔壁去。
忠顺王爷睁开眼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司徒暄半日:“小和尚这么信得过你?”
司徒暄道:“何以见得。”
“竟然在你跟前险些睡着。”忠顺王爷思忖道,“倒是不防备。”
“不明师父信得过律王叔才是真的。”司徒暄道,“在王叔跟前这般无礼,侄儿可不敢。”
叔侄俩还没来得及说正经事,门外忽然闯进来个人。众人抬目望去,正是身着夜行衣的赵茵娘。陶啸皱眉:“大半夜的小姑娘家做什么呢。”
茵娘看着司徒暄。司徒暄脑中瞬间闪过数种念头,笑道:“野丫头好久不见,牙印还没消。我也是才到没多久,若要避开也使得。”
“没什么,我就问问大和尚可在。”茵娘磨牙,扭过头去。“王爷见过他没?”
陶啸指了指耳房:“才刚过去睡觉。出了大事?怎么要你半夜出来?”
赵茵娘迟疑一瞬道:“方才有人来传信,我们家一艘从天津港过来的货船险些出事,在胶澳遇上海盗船。幸而对方对我们的实力估计不足,没打过。”
“幸而估计不足。”陶啸道,“何以见得。”
“海盗说,没说他们有……火炮。”
霎时满室皆惊。陶啸拍案而起:“火炮?商船上有火炮?”
茵娘耸肩:“那船是我们东家耍诈,跟西洋人打赌赢来的。西洋海船上都有火炮。”
“慌什么。”忠顺王爷淡然道,“让小和尚赶紧派人回金陵,抢先一步告诉小毕。”
陶啸道:“怕是得他自己回去,这会子就动身。”
茵娘摇头:“眼下他真的走不了。我去吧。”
“你认识小毕?”
“不认识,小蝌蚪认识。”
忠顺也知道毕得闲的轮椅是薛蝌所做,哪怕还人情也得帮薛家遮掩过此事去。点头道:“也好。”司徒暄心跳如雷不敢说话。
茵娘拱拱手,当即就走。
十三悄声道:“王爷,婉太嫔处须派人盯着。此事多半与她脱不了干息。”
“你去安排。”十三应了。忠顺又看司徒暄,“好了,没你什么事了。”
司徒暄苦笑道:“律王叔,这会子都四更天了,我也不认得道路,可怎么走。”
忠顺摆了下手:“送他回去。”
司徒暄知道自己赖不着了,只得老实跟着十三出去。十三将他撂在庭院中,打手势招来个兄弟让他上法海寺盯着,自己重新送司徒暄回了客栈。
次日一早,薛蟠从熊猫会回到丁香街,司徒暄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薛蟠垮着脸打哈欠:“三爷别问,贫僧脑仁子疼。”
“不是问你那个。”司徒暄哼道,“知道你跟律王叔熟络,不曾想熟络到那份上。魏家察觉到袁家那党有异样,恐怕江南出事措手不及,扬州又连出古怪,我才盯在此处。”
薛蟠真的没睡够,整个人摊在案头:“能不能具体说下是什么异样?”
“你清醒不?不清醒请朱先生出来。”
小朱和他其实是同时回来的。薛蟠举手在空中抓了抓:“来人来人——谁在外头?去请朱先生。”
小朱比他还困。昨儿司徒暄走后他跟两位舅舅又商议了许久的事,早上都不想过来。才刚回到屋中,衣裳都懒得换、和衣又睡。不多时那喊人的小厮满面习以为常的回来:“大爷,朱先生赖床不肯起。”
薛蟠腹中骂了一声,费力从案头爬起来揉揉太阳穴,张望几眼,指书架上几张笺子让小厮取过来。乃随手撂给司徒暄:“三爷先看看。看完了再震惊一段时间。贫僧实在得趴会儿。”
那个便是昨晚上赵茵娘和徐大爷心有灵犀忽悠灵蟾的舞台道具——熊猫会传信单。司徒暄果然整个三观都崩塌了。
足足趴了两柱香的功夫,薛蟠终于勉强坐直身子,揉揉眼睛:“三爷,对不住。”
司徒暄指着笺子:“圣人的妃嫔和儿子被相好的男人请绿林贼寇劫走了?”
“是救走。一家三口欢欢喜喜逃出生天。你真以为有女人喜欢进宫?还不是迫不得已。”
司徒暄面上说不出什么情绪。“这个熊猫会什么来头。”
“哈?你不知道?”薛蟠愣了,“人家当家的并没有遮着藏着啊!日常光明正大露脸,手下跟别的帮派打架也搬太师椅坐在上面围观。你昨晚去的不就是熊猫会?”
司徒暄再次当机。许久道:“这事儿,律王叔既知道了,竟然不管?”
“为什么要管?是嫌后宫女人不够多,还是嫌后宫皇子不够多?”
“你不是说婉太嫔在打这个皇子的主意么?”
“额,三爷别误会。这是两码事。”薛蟠合十道,“倘若黄美人没有和那位不具名先生相爱,忠顺王府不会管这闲事,大抵魏家就得忙活许久,甚至被打个措手不及。如今忠顺王府依然不会管这闲事,魏家省去了很多麻烦。所以黄美人的男人其实是帮了魏家一个特别大的忙,虽然他是无意的。黄美人及其子失踪,乃单独的独立事件,跟朝廷所有势力都不相干。”
司徒暄顿时作了然状——其实他误会了,还以为昨晚薛蟠去熊猫会是跟忠顺王爷打听黄美人母子的事儿。乃点头:“也罢,捡个便宜。这个翟娘娘,你要赎她?”
“哎呦……”薛蟠抱头,“又是个说起来麻烦、其实很简单的事儿。婉太嫔这出扬州大戏,需要利用翟娘娘的女儿。做梦也没想到江南绿林胆大到什么都敢做,居然从衙门劫人。昨儿我不在,郡主来找我帮忙打听情形,茵娘自作主张替郡主垫付了十二万两银子的赎金。”
正说着,外头有小子报信。说红嫣姑娘派人来传话,人票已经找到。虽吓得半死,幸而平安无事。
薛蟠抬头看司徒暄的脸,知道他也已严重误解了绿林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