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薛蟠和十三夜入田府,拐骗男扮女装等着及笄的田大力。少年正身处绝路,眼皮儿都没眨一下就信了。闻听有近千两银子可得,蹦起来大叫:“当真当真?”

薛蟠笑眯眯道:“当真啊,待会儿就给你。昨儿答应你的夜行衣也给你。”

“我就知道阿宝大侠是好汉!我就知道你们都是替天行道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田大力手舞足蹈转圈儿。

他母亲田二太太和几位忠仆全然不信。田二太太才刚要上前理论,让陈婶一把拉住。原来十三靠在门边,双手抛接匕首玩儿。田二太太吓得腿都软了,田大力还羡慕不已。

几个人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收拾行李。田大力弄了身陈叔的衣裳穿,又肥又大、偏他穿得极喜欢。四更天不到众人都已站在田府围墙之外了。

走出半条巷子,拐角处停着一辆大马车。马蹄子包裹棉布,落地无声。除了大力少年,田家几位坐上去皆愁眉苦脸。十三驾车,薛蟠陪他们同坐、逗田大力玩儿。这孩子真的对家门之外一窍不通,不知怎么长这么大的。

半道上薛蟠问田家人可有熟悉的客栈。他们多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茫然互视。十三在前头道:“许多客栈都要使路引子才能住。还是先去哥谭吧,那儿是个人都能住。”陈叔本想说话,闻言不敢多嘴。

不多时马车悄然驶入哥谭客栈,薛蟠帮他们要个小院子包下来。行李卸下,十三停车去,薛蟠引着众人落座。

田大力哪里坐得住?跟个五岁孩童似的里里外外跑。薛蟠瞧着有些心酸,怅然摇头:“田二太太,不是我多事。哪有这么养孩子的。通常十四五岁的小子,街面上的热闹比大人还门儿清。”

田二太太顿时落泪。乃敛衽朝着薛蟠行了个礼道:“大侠,方才我信不过你,还望休怪。”

薛蟠轻叹道:“这才是人之常情。你们家大力小哥那样、不论人家说什么都信,其实是很危险的。世上固然有好人,可坏人也不在少数。还望田二太太今后千万要教他人情世故,再不济也得教他分辨善恶。不然,被人家哄去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田二太太愈发泪如雨下:“我何尝不想教他人情世故。他能活到今日已是艰难。”

“若是因为他身子弱,藏在屋中白养着反而不见得好,锻炼才能增强体质。”

“不是因为那个。”

合着这位田二太太也是个单纯的,比田大力好不到哪里去。只听了几句关切之语,就已经信得过阿宝大侠了。流着泪低声诉说原委。

薛蟠听罢瞠目结舌。原本猜测,小少年男扮女装、还有性命之忧、还被婉太嫔那种级别的大魔王利用,背后肯定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荒唐无稽到令人发指。

田大力的父亲田二老爷也是个单纯脑子。只信外人、不信自家人。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尤其信那些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田二太太怀胎七个多月,田家门外来了个摇铃的先生。这大叔说看贵宅屋顶上乌云密布、特意来查看可有灾祸。及掐指一算,登时大惊。他看不清田二太太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若是女儿还罢了,只是无福寡运、可置之不理。若是男儿,则为克父之命。但凡生下来,他父亲快则五年、慢则十五年,必死无葬身之地。

田二老爷登时命打掉此胎。田二太太哪里舍得?苦苦哀求留孩子一命,万一是女儿呢?田二老爷说纵是女儿也福薄、留之无用,非要打掉。田二太太跪地磕头,并将娘家满门都搬来了,丈夫愣是不答应。最后还是田大太太出了个主意:让田二太太搬去僻静些的院子养胎。生下的若是大小姐,就好生养着;万一时来运转呢?田大老爷乃一家之主,听罢也觉得这主意可行。于是田二太太挺着大肚子从内院搬到了如今那个孤零零的小院子。

田二太太的父亲还算有些门道,知道女儿但凡生出儿子、则外孙必然性命不保。便打听了田家左近的几位稳婆,得知当中一位性情良善,备下厚礼前去拜访。这老头没跟人家扯谎,直告诉了大实话。

稳婆见多识广。听见田大太太过门两年没生出一儿半女、二太太嫁进来不足半年便已怀上,登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别人府上的事儿,她也不会多嘴。乃点头道:“我知道您老的意思了。只是他们不见得会请我。”

二太太之父忙说:“这个容易。若田家来问价钱,烦劳妈妈出得比旁人低些,差价我老汉自然二十倍补上。”

稳婆哑然失笑:“你倒真真明白。”

田家下人最爱偷油水不过。出来打听稳婆价钱的媳妇子听说这位要价低,自然而然选了她。因其乃田大太太的心腹,田家没人疑心里头有不妥。

田大力生下来碰巧是个小子。稳婆收了外祖父的钱,欢天喜地告诉守在门外的田家仆妇:“恭喜贺喜!太太替贵府添了位千金大小姐!”门口众人皆松了口气,齐声颂佛——谁愿意家里出人命呢?听说婴儿夭折连投胎路都不会看,都困在宅中做冤魂呢。

尽管保住性命,大小姐终究无福寡运,田家遂将“她”置之不理。田大力被母亲悄悄当女孩儿养着,十四年来倒也平安。

直到去年,临近林皖成亲,满扬州溜达的不是贵人就是贵人府上的大管事。田大老爷在衙门听人议论八卦。也不知哪里来的传闻,说四皇子妃甄氏是因为前几年帮荣国府大姑娘做珍妮纺纱机,才被朝廷看上的。千万不要小看姑娘们的手帕交,保不齐能攀附门极好的婚事、飞上枝头变凤凰。

田大老爷登时起了心思,回去打听女儿多大了。一听,他闺女才九岁,好不泄气。田大太太询问老爷如何想起女儿,她丈夫便说了。

田大太太沉思许久,忽然说:“大侄女儿已经十四岁了,模样性情皆好。教导教导规矩、打扮打扮妆容、送出去跟各府的小姐认识一下,保不齐也能得个好亲事。”

田大老爷皱眉道:“她不是无福寡运么?”

田大太太道:“有福无福本相对而言。她若只嫁了个寻常少爷,比起四皇子妃自然无福。再说,人往高处走。她嫁得好、也算替咱们闺女开了路,来日咱们闺女才能寻更好的人家。”

田大老爷觉得有理,便答应了。然后田家打发人来东北小院,替大姑娘做衣裳、打首饰,田大太太跟前的婆子教导她些礼仪,送出去与别家姑娘交往。田大力因自小没出过家门,见了生人起先有些胆怯,熟识些又容易相信人,本身单纯无垢,反倒惹得几位姐妹眼青。

做梦也没想到,田大力居然被裘家看上了。

原来他们家有位少爷,本是裘老大人亲弟弟的孙儿。父母早亡,跟着伯祖父过活。裘老大人与兄弟手足情深、又怜他年幼失亲、兼孩子身子骨儿不好,遂极尽溺爱、连亲孙子都往后靠。该少爷毫无意外成了个纨绔,但凡不用吃药之时便吃酒,宿柳眠花灯红酒绿。到了娶亲的年岁,裘老大人命长子长媳替他张罗。好人家的闺女谁愿意进这个火坑?略次一等的老裘压根瞧不上!如此巴巴儿拖了两三年。老裘眼中堂孙千好万好,只骂儿子、儿媳对侄儿不上心。裘大老爷两口子可谓头疼欲裂、束手无策。

旧年见了田大力,裘大太太眼前一亮:性情良善、单纯腼腆、模样也不差。伯父是个同知,家境富裕。都十四岁了才放出来见人,也不大通礼数,可知在家中颇不受重视。虽说女工差得一塌糊涂,那是没学过;再说裘家也不差做针线的仆妇。实在是老天爷赐给自家的好侄媳妇。至于福薄什么的……嫁给自家那侄儿可不就福薄么?横竖等进了门子好生待她便是。当即跟田大太太商议。

田大太太喜之不尽,满口应承。二人商议好,等田大小姐及笄、裘家就来下聘。故此,田家才想着花钱替他办及笄礼。

没人知道大小姐是个男儿身,愁得险些少年白头。

薛蟠听罢根由深吸一口气。假如此事有婉太嫔掺和,厉害就厉害在太正常了。主事的两位太太之举动皆自然而然,毫无半点异样。田大力如同一张白纸,只看来日如何教导、说不定能培养成好细作。跟着的三位下人皆服侍娘儿俩多年,桂香更是从十岁就在了。倘若婉太嫔想借此推动点什么,务必在田大力出嫁时添入她自己的人手。因问道:“既这么着,你们家大太太给大力兄弟预备了多少嫁妆、陪嫁奴才?”

“哪儿有啊!”田二太太愤然道,“你都不知道那家子有多小气!嫁妆和陪嫁都是人家裘家出的。到时候送到咱们家来、再从咱们家送过去。连桂香都不让带,说我跟前没个丫鬟不像话。早先怎么不说不像话呢?”

“呵呵,亏她做得出来!脸都不要了。”贫僧明白了。“我瞧大力兄弟挺活泼的,并不腼腆啊。”

田二太太苦笑:“他腼腆?给他个梯子他能上天!逼着他在外头装模作样罢了。”

“原来如此,这还差不多。我说么,多正常的小伙子。”田二太太登时笑若花开。

正说着,耳听外头扑通一声,田大力惊慌失措跑进来:“娘!阿宝大哥!我惹祸了。”

薛蟠望天:“客栈里头你能惹出多大祸来?撑死把人家花盆儿推了呗。”听声音就像。

田大力点头:“正是!”

“碎了没?没碎扶起来,碎了赔钱。”薛蟠瞧他模样可爱,敲了下后脑勺。“九百六十两银子,是要现银还是银票?我给你拿过来。”

田大力忙望向他母亲。田二太太懵了:“真给我们九百六十两?”

“当然真的啊!”薛蟠道,“我们绿林人确实有不少见利忘义的,然一诺千金者亦不少。您不能因为我们是贼就笃定我们言而无信。”

田二太太与陈叔陈婶对望许久,尤不敢信。田大力催促道:“娘~~阿宝大哥等着呢,咱们要现银还是银票子?”

还是陈叔率先回过神来:“那么多银子没地儿放,也不好带。就要银票子吧。”

陈婶急忙说:“那么多银票子,丢了怎么办?”

“哪儿能丢啊!”

薛蟠道:“要不这样。离此处不远有个招商钱庄,颇为靠谱。挺多大商人大老爷都往里头存钱。全国通兑,很是方便。”他仔细介绍了招商钱庄的业务范围。“具体怎么个操作流程、我也不大清楚,素日都是手下人去办事的。待会儿我给你们带银票子来,明儿早上你们留下随身使的、其余存进去……哎呀不行,你们明天得先去买路引子,然后再存钱。不然人家钱庄不好办。”

陈叔道:“太太,明儿我先去买路引子,等买回来我再陪太太存钱。”

“也行。”薛蟠点头,“反正花不了太多时间。”乃向田二太太道,“明儿我不得空,会派个兄弟来带你们买路引子。存钱却是你们自家私事,我就不管了。”

田二太太忙说:“自然不便打扰大侠。”

田大力恋恋不舍:“那……阿宝大哥你何时再来?”

薛蟠明白这孩子对自己有点儿雏鸟情结,笑道:“我看明儿下午事情办得如何,若快就过来一趟,行么?”田大力点头似鸡啄米。

薛蟠遂起身离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带来九百五十两银票子、八两散碎银子和两吊铜钱。

田二太太连声称谢:“阿宝大侠好生体贴。”

陈叔也说:“如此我们便宜许多。”

田大力得意洋洋:“我说什么来着!阿宝大哥就是好人!”

薛蟠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大力兄弟读书没?”

田大力瘪瘪嘴低声道:“读是读了点子……”

“嗯?”

“没读多少。旧年十月份才开始认字的。”

“哦。”林皖成亲那会儿。“没关系。等你们把身份安置妥帖,在离田家远些的地方买座小宅子,再寻个好私塾。”田大力使劲儿点头。“不过你得好好念书。”薛蟠严肃道,“我瞧你屋里只有文房三宝,笔、墨、砚。纸呢?拿去玩儿了?”

“才不是!”田大力蹦起来。“他们就没给我几张纸!两面写完了还要收走、给厨房引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