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力小少年表示,他学写字的纸用完了要拿去厨房引火,与裘家那位八卦小姐对惜春所说合上了。
薛蟠闻言直龇牙:“没有这么离谱吧!亏的你是个小子,若真是女孩儿可就麻烦了。”
田大力好奇道:“为什么?”
“深闺小姐的笔墨是不能流出去的。就算要烧也得在院子里烧,岂能送入厨房?不留神落在外男手里,名声可就毁了。”薛蟠摇头道,“退一万步说,有人来议亲之后也万万不能再如此。田大太太简直半点常识都没有。”
田二太太忙说:“那些纸起先还留在我们家,近两个月才收走的。大约是她想想花在我们孩子身上的钱、肉疼的紧,连废纸也得薅两张。”
“啧啧。我也不是没见过吝啬鬼,还真没见过如此吝啬的。”呦,有意思。“行吧,你们盘算盘算将来怎么过日子。”
田二太太懵了。因恐儿子身份泄露、被丈夫杀死,这几个月他们光想着怎么逃跑,全然没想逃出来之后的事儿。田家再不好、总给了他们栖身之处,衣食不用发愁。如今在外头,诸事竟不知从何下手。半晌道:“我回娘家去问问父亲。”
薛蟠连连摆手:“不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能跟你娘家联络。你们丢了,田家肯定会去找。田大太太还指望大力兄弟嫁入裘家、帮她挣聘礼钱呢。”
田大力道:“那我外祖父岂非要担心死?”
“恰恰相反。他老人家当然猜得到你们娘儿俩为什么逃跑,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薛蟠道,“那个摇铃先生说你克父,十五年过几天就到了,谣言不攻自破。”
霎时田大力脸色白了,低声道:“我……会不会当真克父?”
薛蟠叹气:“你这孩子真是!到现在还不明白那人是田大太太雇去的?生怕妯娌生出儿子来、她没面子。”
娘儿俩面面相觑。田二太太犹自不信:“竟是为了这个?不能吧,大太太虽吝啬些,倒不会害人性命。”
薛蟠望天再叹:“这客栈很安全。你们多住些日子,多跟伙计们聊聊天,等知道些人情世故再离开吧。总觉得直接把你们推向社会有送羊入虎口之嫌。”
陈叔在旁道:“太太,你只看大太太给你送了点子东西便觉得她刀子嘴豆腐心。旧年大老爷想收个通房,她口里答应,背后悄悄命人把那丫头的脸划上两刀。”
田二太太瞪直了眼:“就是投井的那个?”
“可不么?比大小姐……比大爷还小。”陈叔念佛道,“人家花枝子一般的岁数,哪里愿意做大老爷屋里人。”
十三靠在门口道:“你们大老爷胖成那样,谁家小姑娘愿意跟他睡一个被窝。”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田大太太不在乎人命。”薛蟠摊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让你们搬个家就段位升级也不可能,慢慢来吧。十三大哥你啥时候冒出来的,方才也是不知啥时候就不见了。”
“去办了点事。”十三从怀内取出几张东西搁到田二太太跟前。
田二太太不认得字,拿起来茫然道:“这是什么?”
田大力凑过去一瞧,欢呼道:“是陈叔陈婶和桂香的身契!十三大哥你从哪里弄来的?”
“田大太太箱子里。她将阖府下人的身契都搁在一处,好找得很。”
田家几位不免惊喜,纷纷谢过十三。
薛蟠拍拍额头:“说起来,大力兄弟,你写信没问题吧。”
田大力掐手指头:“我已学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他瘪瘪嘴,“本来说好教《幼学琼林》的,又改教《女诫》了。”
薛蟠哑然失笑:“也好,让你懂得女人之不易。认的字足够了。给你外祖父写封信,别透露你目前所在,只说你们娘儿俩很好就行。这几日不能送给他。等田家找完之后……”又想了想,“算了,给我吧。你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找完。再说,让伙计送信、万一被跟踪了呢?”
田大力忙不迭点头。遂喊伙计送文房四宝来,小哥儿趴在案头给外祖父写信。薛蟠从后头瞄了几眼。这孩子习字时间虽短,字架子搭得极好,工工整整。不多时写完,薛蟠收起信,叮嘱他们好生歇息。这会子天已将明,好在哥谭客栈的窗户上都有厚窗帘。伙计打热水过来给客人洗漱,田家几位躲着初升的朝阳睡着了。
弄来田大力的字迹,是为了调查婉太嫔想利用裘家捣什么鬼。这孩子的笔墨肯定有不少没塞进田家的炉灶。薛蟠今儿还有别的事要处置,遂将信交给十三。十三忙了一夜,回去另托了位护卫暗查裘家的族中美女。
日上三竿,伙计把陈叔喊醒,是熊猫会的兄弟来了。陈叔本来也想略合合眼,连衣裳都没换。谁知自己竟睡沉了,连声赔不是。
那兄弟笑道:“不碍事,我是故意迟些来的。听四当家说你们昨儿忙着逃跑,想必累的紧。到了安全之处精神也不免松弛,自然睡得好。”
陈叔“哦”了一声:“原来阿宝大侠是你们四当家。真真是个好人。”
兄弟得意道:“得空您老见见我们大当家,那才了不得呢。”
“若有那个福分,老奴想给他老人家磕个头。”
二人直奔石家老婆饼铺。陈叔没想到买路引子这么容易,说几句话、人家翻翻册子,就买着了。虽说贵,他们如今有钱啊!平平顺顺买到手,没花多少工夫便回到了客栈。
临近中午,陈叔将陈婶、桂香和太太喊了起来,舍不得喊田大力。众人看那路引子与真的一般无二,心中皆有了几分底。而后跟伙计打听招商钱庄怎么走,用罢午饭陈叔便陪着田二太太存妥九百两银子。再次回到客栈,互视良久,几个人齐声大笑。
田家可就乱套了。早上没见二太太和大小姐来请安,田大太太满脸不快,命人去喊。到了东北小院一瞧,门户打开、东西凌乱、五个人踪迹不见!田大太太闻报险些一头栽倒,亲领人过去查看。又喊大管家快些去衙门,说自家遭了贼、绑走了两个主子。
吴逊接到报案头皮麻了一下:为何林家每娶个媳妇、扬州就有两个人遇上绑匪。贾琏正好回府衙串门,抚今追昔、忆苦思甜。听闻此事登时嗤了两声,隔着人群朝田大老爷望去。田大老爷正是本府同知,前儿也到林家吃过酒。又惊又急,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求吴大人加派人手救出他弟媳妇和侄女儿。
吴逊瞧了眼贾琏:“贾大人可是知道什么。”
贾琏哂笑道:“横竖下官觉得,田家这母女二人不见得遇上了绑匪。”
“哦?是何缘故。”
“前日林姑父成亲,拙荆也回了扬州。女人嘛,不都那样?酒席间听到许多闲事。”贾琏耸肩,“田家二房女眷是穷光蛋,贼都看不上。”
田大老爷有些尴尬,忙说:“他们抢的是人!”众同僚看他毫不辩解,可知贾大人所言不虚。
“罢了,田大人。”贾琏满脸不屑,“也保不齐人家是自己逃跑的。”
吴逊挑眉:“逃跑?”
贾琏抬抬下巴:“大人看田大人的脸。”
田大老爷果然愈发尴尬,且有几分手足无措。吴逊心下略微猜到几分,问道:“田大人,怎么回事?”
田大老爷哪能不知道吴逊是没法糊弄的?暗恨贾琏多事。“……并没有什么。”
贾琏闲闲的道:“他想把侄女嫁给盐运使裘老大人之族孙,就是多病体弱兼爱酒色那位。裘家踅摸了好几年,愣是没替他弄到满意亲事。偏田大人那侄女过几日及笄,及笄礼完了就嫁过去。再不逃跑,花轿要上门了。”
眼看众同僚纷纷露出鄙夷,田大老爷辨道:“裘家那孩子心眼儿并不坏,模样也好,家中又富裕。我侄女甚是满意。”
贾琏道:“小姑娘自己跟闺蜜说,连嫁妆都是裘家所出。素日出门的好衣裳回家就换下。还得强颜欢笑,背着人不知哭湿了多少手帕子。”
田大老爷跌足:“她老子不过成日家中厮混,她能嫁入裘家这等人家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如此说来,田大人当真觉得这是门好亲事?”
“当真!”
“那您留着给自家闺女吧。本官猜,你家既交不出侄女来,后续几年还是不会有姑娘愿意当这个裘少奶奶的。”
田大老爷再跌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她愿不愿意。”
“父母之命,人家母亲答应么?你侄女说,此事乃是尊夫人一手经办,近日刚刚通知了她母亲一声。”
田大老爷再想分辨,前后左右的同僚纷纷侧目,竟说不出来了。半晌,硬着头皮朝吴逊拱手:“只是依然得把人找出来。还望大人……”
贾琏又道:“我给田大人出个主意。两个女人,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跑到那儿去?多半还在城中躲着呢。你只管满大街贴告示,就说那桩婚事告吹,你侄女不用嫁去裘家,看她们会不会自己回来。”
一位捕头笑道:“人家还回去?就算不嫁裘家、下一位姑爷能是什么好的?”
“可不是?人家又不傻。”众人议论纷纷。
吴逊摇摇头,吩咐道:“既然报了案,终究得查查。”说着朝捕头使了个眼色。
这捕头跟了吴逊多年,知道大人的心思,立时道:“我去我去!”
“也罢。你领几个人与田大人同去。”
捕头笑嘻嘻下去点几个捕快,先将此事说了,告诉道:“转悠两圈儿、意思意思得了。”
“明白!”
遂兴冲冲走了。
这热闹飞快从府衙传出去。到了中午,茶楼酒肆、青楼戏馆,无处不说。
下午,田二太太去招商钱庄存钱那个点儿,有个人气势汹汹冲入府衙,说知道田大小姐的线索。来人正是花花公子裘少爷。他说田大小姐有奸夫、定然是被那野男人诱拐跑了。吴逊本来还有许多事儿要忙,因好奇、特意亲出来相见。
及见这小子,果然一眼便能看出是酒色之徒。面色蜡黄、眼窝深陷,通身一股酒气。衣裳倒是好不奢华,腰间乱七八糟的玉佩荷包挂得跟个拨浪鼓铺子似的。难怪没人肯把闺女嫁给他,也不知裘家怎么教的。
原来这哥们昨晚宿在青楼,今儿中午才起来。吃饭时听说了此事、气得七窍生烟,当即想去田家跟他们理论。有个客人大声道:“如今官府压根就不预备查。又不是绑架,是人家自己走的。还查什么?你家媳妇赌气走亲戚去,难不成衙门还帮你找回来么?”裘少爷愈发恼怒。偏这会子几个粉头说起风凉话,气得他掀了桌子。
回到相好屋里,相好打叠起千万种柔情蜜语来哄他,好容易才把气哄下去。才刚亲热会子,隔壁的一位粉头过来串门儿,悄悄告诉了裘少爷一件事。她道:“依我看,这个田大小姐不见的是自己跑的,也许有人拐跑的。若如此官府就该能查了。”裘少爷忙问缘故。这位粉头递给他一张纸。
此女有个相好,是一家铺子的账房。账房家隔壁住着位教书先生,吃醉酒自称要娶财主家的大小姐,今后再不做仰人鼻息的西宾。账房本以为他在吹牛。那先生又吃了几杯,开始口没遮拦,告诉账房自己的相好就是同知田老爷的侄女田大小姐,还拿出一纸情诗当证据。账房一想,依着他的身份、人家田大人岂能答应?肯定是私通。便偷走情诗,想日后讹诈田家。
粉头听了此言,推测那女孩儿八成是让不靠谱的男人给哄骗了。田大人之吝啬在青楼中甚为有名。若因此让人讹去钱财,田小姐的日子还不定如何艰难。遂使出手段来,哄得那账房把情诗交给自己保管。过些日子只说丢了便是。
今儿在楼中听说田家的热闹,粉头便猜测是教书先生拐走了田小姐。裘家多好的人家!进去便是少奶奶,呼奴使婢、吃香的喝辣的。那教书先生未免害了人家姑娘。既然裘少爷来了,她便将告事情之、还取来情诗给他瞧。
裘少爷见了未婚妻写给野男人的东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拔腿就往府衙赶。
吴逊听罢也觉得此事蹊跷。乃一面命人去田家取田小姐写过的笔迹来对照,一面发下签子、命捕快去捉拿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