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溧鬼鬼祟祟的跑来薛家询问顾玉来历。薛蟠毫无准备,赶忙先抛出一条线引开其思绪。孙溧果然皱起眉头。
薛蟠趁机道:“跟你说件事啊。别问贫僧是怎么知道的。”
孙溧横了他一眼:“少蝎蝎螫螫的。”
“你们家那位小太太已到江南但没来金陵,你猜人在哪儿。”
孙溧霎时面沉似水。“哪儿。”
“上海。”薛蟠咂舌道,“买了座全江南最贵的新式大宅子。”
孙溧瞥了和尚一眼:“宅子是你家卖的吧。”
“合资的,有四皇子妃娘家一半股份。设计当然我们家出。”薛蟠道,“顾氏宣称自己是寡妇,没有男人。简单的说就是,”他假笑两下,“她不想要你老子了。”
“嘶……”孙溧抽了口气。“她想另找别的男人?”
薛蟠耸肩:“人家一直都是外室,从没进过你们孙家的门。孙大人压根儿没权力管她找不找男人。顺带告诉你,我们售楼伙计从顾家管事那儿套来个八卦旧闻:顾氏给你爹生的那个儿子,本是姓顾的。后来也不知你爹哪个幕僚闲得无聊,跑去劝了她一通。她一时被说迷瞪了,当晚跟你爹商议想让儿子认祖归宗。可把你爹高兴坏了,立即操办。人家第二天就悔得肝肠寸断。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后悔,最后气得进谗言、让你爹把那个幕僚给打发了撒气。”
孙溧神色僵硬,许久才说:“当年害我母亲是她哥哥背着她做的吧。皇后的那个狗头军师。”
“族兄,不是亲哥。之后她和那位断绝了往来。我觉得吧,跟着你爹到泉州没多久,她应该就后悔了。不然何至于儿子都不姓孙?其实人家没那么喜欢孙大人。”
孙溧默然半晌道:“我也觉得。”
薛蟠打了个响指:“你们俩要不要……额,联手不大可能,配合还是可以的吧。让孙谦大人逐渐忘记自己还有个外室。顾氏得儿子、你母亲得清净,可谓双赢。如何?贫僧帮你们做中人。”
“我老子不会忘记的。”孙溧哼道,“听闻那位乃当世罕见的美人。”乃长叹道,“上回我母亲还说,寻两个标致丫鬟纳在房里、收我老子的心,让我给拦下了。跟聪明女人过了十几年,还看得上大字不识的丫鬟才怪。”
“说的也是。这么看顾氏想脱身不容易。”薛蟠撑起下巴。
孙溧觑了他一眼:“你这么有把握她想脱身。”
薛蟠点头:“但不想得罪孙大人。要不然去青楼里雇个专业人士?”
二人遂商议起来,还当真设计出了几套方案。孙溧笃定顾氏的钱都是从他爹那儿弄去的。但假如能摆脱这个奢靡女人,他可以既往不咎,只当花钱买太平。
说了半日,孙溧终于又想起今儿来的目的。“喂,和尚。顾玉全然不像是庵堂养出来的。”他正色道,“尼庵中能有多少书?且她擅鉴古物,精于茶道。顾师爷远远不及她。”
“额……”薛蟠这才明白问题所在。顾之明的养父顶多算小镇地主,不懂得给儿子素质教育。某些精致修养上,兄妹俩差挺远。“顾玉的师父是个神棍……额,精演先天神算,非寻常老师太。再说,顾师爷凡夫俗子,顾玉是有来历的。”
孙溧眼神一亮:“什么来历?”
“大老爷们少八卦。”薛蟠翻翻眼皮子,“横竖拿了号码牌投胎。”
“招商钱庄那种号码牌?”
“打个比方听不出来啊。”薛蟠顿了顿,“下界前就叫妙玉,好像是花仙,以洁癖著称。一批十二位仙姑,共三批。她是正册那批,排名还挺前。首领是林海大人家的千金。”
孙溧击掌:“难怪林大人一来江南你就奉承上了。”
“成年人说话要懂得隐晦,不要瞎说大实话。”
孙溧哈哈两声。“贾小莉也是吧。”
“对。”
“杜萱?”
“杜萱不是。你不要以为凡聪明漂亮的姑娘都有来历好不好。自然本身就不能生成钟灵毓秀吗?”
“哈哈对对。”孙溧笑得合不拢嘴。
薛蟠脑子里猛然跳出个念头,拍案而起:“卧槽!”
孙溧抬头看他,笑意都来不及收。“作甚?”
薛蟠心里翻了个个子。这小子八成看上妙玉了。他早先不敢胡乱议亲,一是被郝家算计那回留下心理障碍,二是堂妹做了太子良娣、不敢乱来。后太子越来越岌岌可危,他又寄居忠顺王府多年,打主意的人家不免迟疑;遂磨蹭到现在。他去调查顾家,其实是当做结亲对象来查的。故此方才听说顾玉可能是外室女,他有点犯愁——那身份很难做孙家嫡长孙媳。得知是上界仙姑投胎,又欢天喜地。
“我说大哥,你可不要乱打主意。”薛蟠正色道,“这事儿最要紧的不是什么身份来历。但凡用得着,托忠顺王爷收她当义女都一句话的事。可眼下没有任何痕迹证明妙玉仙姑喜欢你。”
孙溧呆了呆,居然脸红了!“瞎掰扯什么呢!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去查了查。”
“贫僧习惯把警钟敲在最早处。”薛蟠哼到,“你要真只当人家是普通朋友,就该先跟熟悉之人打听,而非直接跑去查人家祖宗十八辈。冲你这个举动,贫僧可以断言:顾校长没喜欢你。”孙溧看他说得认真,不由得抿了下嘴。薛蟠指他的脸,“看,看这表情。心虚了是吧。你自己也清楚顾玉并没爱上你。”
孙溧霎时蔫了。半晌低声道:“你怎么断言的。”
薛蟠望天,坐下来语重心长道:“你也认识顾玉这么长时间了。那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杜萱的才学阅历气场,在人群里绝对属佼佼者,把你大妹夫压得泡都不敢冒一个。唯有顾玉成天跟她死杠。杜萱偷偷玩猫腻哪回成功了?顾校得多敏锐啊。你会去查她,并非怀疑她来历不不明,而是想找点儿能垫高她身份的信息。不然,你怕孙家不接受她。这举动本身就说明,你在俯视她。你自持是孙家大爷,她只是乡绅之女。她的身份配不上你,嫁给你是高攀。以顾玉的触觉能觉察不出来?她又怎么可能喜欢上俯视自己的人呢?你知不知道整个上海滩,钦慕她的人比钦慕杜萱的还多?杜萱是比她漂亮。可杜萱做事雷厉风行,哪有高岭之花吸引人。往远了说,妙玉仙姑一直是俯视众生的主,还轮得到你来俯视?你算哪根葱。”
孙溧竖起耳朵听着,听到最后忙说:“我早先并不知道她是仙姑下界。”
“哦,她要不是仙姑下界、你就继续俯视是吧。”薛蟠跌足,“我方才的话你压根没听进去!重点不是身份,是心态。你若想娶喜欢的女人,就别那么功利去衡量嫡女外室女;要不然就和世上绝大多数男人一样,娶个家里安排的贤惠媳妇。而且顾玉很忙,不可能跑到金陵来当少奶奶。她若功利点儿衡量得失,你必定排除在她的男人选择之外。”原著里头妙玉会跟贾宝玉暧昧,是因为青春期只认识那一个良善兼美貌的少年。如今放眼望过去爱慕者扎堆,人家不得慢慢挑啊。
孙溧默然许久:“我……确很喜欢她。”
“喜欢她的男人多了去了。你自视甚高,基本断绝了两个人有发展的可能性。贫僧诚挚的建议,赶紧回金陵来该干嘛干嘛,免得自己越陷越深。”
孙溧依然眉头紧锁。
“你素日没见过她那种类型的姑娘,被暂时吸引也正常。”
孙溧神情复杂,又想了许久才说:“身份并没那么要紧。”
“哎呦喂~~第三遍重复。重点不是身份,重点是人家不喜欢你。你自己心里门儿清,就是不肯正面承认。不信你去试探试探顾师爷。”孙溧有点颓然。薛蟠哂笑道,“试探过对吧。顾师爷表示全由妹子本人做主对吧。贫僧要不要让人给你换酒上来?”
“不用。”孙溧焦躁站起身,“我走了。”
“好走不送。”薛蟠摆摆手,“冷静想清楚,慧剑斩情丝。加油!”
孙溧大步急走,闷着头一路出了薛府大门,与几个人撞个脸对脸。看为首的是个老道姑,他并没在意,胡乱拱拱手径直离去。老道姑正是元清,扭头看了他半日。
薛蟠还坐着吹风想事儿呢,老牛鼻子忽然杀到,有些头疼。乃命请来水亭。
不多时元清过来,劈头就问:“方才贫道在门口遇上了孙家大爷。”
薛蟠心不在焉道:“嗯,好巧。”
“他是来做什么的。”
“小年轻的个人隐私,您老就别问了。”
“他如何穿着那么身衣裳。”
“因为不想引人注意。”薛蟠叹气,“都告诉您老是个人隐私了。”看元清笔直端坐、似笑非笑,和尚浑身不自在。偏还不能把她踢出去。而且不能不给个答复。乃没好气道,“孙大哥哥在松江那边爱上了位乡绅之女。亲自去她老家细查,想跟什么大族连上宗、好抬高身份。事与愿违,查出姑娘是外室女,正房太太至今还蒙在鼓里。”
“收做侧室不就行了。”
“姑娘天资聪慧性情清高,强行逼她做小老婆会家宅不宁的。而孙溧并不是一个肯为了女人豁出去跟家族抗争的主儿。所以贫僧方才建议他,既然有缘无分,就当撂开手、相忘于江湖。”
元清点头:“很是。你很明白。难怪方才孙小子面色难看。”
“情网中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少不得再扑腾几次。但最终也只能放弃。”薛蟠仰脖子吃干净盏中的茶,眼望池中残荷枯叶,喃喃念道,“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待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元清喝彩:“好词!”
薛蟠摇摇头,吐了口气。
“人都说不明和尚江郎才尽,原来并未。”
“一年年的长大,没心情再吟诗作赋而已。”薛蟠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仙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又有什么麻烦?”
元清正色道:“庆王府这回给了真卷宗。”
薛蟠还有点儿恍惚,好一阵子才定了定神:“嗯?卷宗?”
元清身后走出个男人,送上来一张纸。
薛蟠揉揉眼睛,看纸上的内容与前月老黑口述一致,正是两年前孔二老爷告密函的简介,熔铸七十万两官银的三个嫌疑人。“额,您肯定已经查过了?”
“这三家都在帮主子干销赃的活计。我已查过其密账,都不是熔铸官银。”
三位老爷动作真快!“嗯……除了直接熔铸,最常用的洗钱法子就是送进钱庄票号。我记得庆王府旗下有个叫兴隆票号的,专门帮人洗钱。买古董字画、金玉器皿、商铺宅邸之类的奢侈品也是一种洗法。哎等等,这个不是原信吧。”
“原信两年前让解忧公子给毁了。”
薛蟠嘴角抽了抽:“他们能不能换个人编排。而且逻辑不对。既然解忧是他们家派出去的杀手,那就属于拿钱办事的第三方,毁信作甚?”
“这个且不管。”元清道,“你看呢?”
薛蟠托着下巴道:“如果说这个东西不假,那至少有两种可能。其一,写信的孔二老爷消息来源有误,熔铸七十万官银者不在这三人当中。其二,有人换掉了真信,杀手看到的是伪造书信。横竖孔二老爷一死、死无对证。所以换信之人有可能是雇佣杀手之人。如果杀手没多管闲事,伪信自然而然会落入来调查的锦衣卫之手。这三个人就被栽赃陷害了。”
元清一惊。这第二种可能她还真没想过。
“贫僧早就说过,关节点是雇佣者。”
元清点点头,半晌道:“孙小子爱上了什么人?”
薛蟠假笑两声:“我才不告诉你呢。你这身份,万一利用人家怎么办。”
元清挑眉看了他半日。“也罢。”又悠然道,“杜家小丫头在松江吧。”
“嗯。”
“她还惦记小毕么?”
“不知道。贫僧觉得应该惦记。”薛蟠懒洋洋道,“他们俩,说不定真的有朝一日能修成正果。”
“哦?”
“因为两个人都在变。老毕没以前那么自卑,杜萱也没以前那么幼稚。和孙溧截然不同,杜萱是个肯为了感情豁出一切的姑娘。您老问这话,莫非有心成全他们?”
元清淡然道:“没有。”
“没关系。”薛蟠微笑道,“杜萱今非昔比,不会再指望外人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