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变法不易。各色折子文采飞扬堆满案头,皇帝半个字不看。林海时不时舌战群儒。林黛玉每晚跟他在书房模拟朝议,辩得面红耳赤。大伙儿这才发现,合着林大人也擅诡辩!黛玉每每掉坑,屡败屡战、斗志昂扬。

范大爷终于忍不住第二次约不明和尚吃茶,试探皇帝改变祖宗之法的决心。

薛蟠摇摇头:“范兄,你真不明白装不明白?纵然这会子在位的是太.祖爷、太上皇,或者等流放的太子爷,都没两样。连庆王都在帮忙。皇家最要紧的什么?江山稳固。江山稳固最关键的是什么?百姓不造反。百姓为什么要造反?古今中外只有一个缘故:饥饿。人可以忍受穿补丁破袄,但忍不了饿啊。皇帝要的根本不是你们手里那几个田税——还得费力气去收,东瀛金矿挖出来多方便。皇帝是要你们闲着或养着田地不划算、吐出来填饱那些饿得想造反的肚子。不交钱可以,多交些粮食给官仓、时不时开仓放粮。”

范大爷道:“如此一来,等着开仓便有饭吃,谁还种田?”

“这不挺明白的?何不还地给农夫?若非你们土地兼并搞得太离谱,何至于这么麻烦。”

范大爷冷哼道:“若非贵府开设工厂,农夫哪至于不种地。”

“赖到我头上?我才多少工厂?举国多少失地的农人?可谓沧海一粟……有了!”薛蟠拍案,“回去贫僧给林大人提个建议。”

范大爷等了半天他没吭声。“什么建议?”

“不告诉你。”薛蟠挤挤眼。“多谢提醒。没事贫僧先撤退哈。”和尚顾不得礼仪飞也似的跑走。范大爷有种不大美妙的预感。

次日大明宫,正要开始朝议。林海率先道:“微臣有一物,乃昨儿连夜绘出,求陛下许微臣拿上殿前。”并不是。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单等合适的时机拿出来。

皇帝看他成竹在胸,微笑道:“准。”群臣中有人昨儿得了范家提醒,屏息凝神。

只见三名小太监走了进来。一个手里抱着卷白布,两个抬着几根铁管似的东西。林海抽开铁管,是个金属伸缩架。又将白布卷挂于钩上。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林海指到,“这个圆为我朝举国土地面积。绿色的为肥田,蓝色的为薄田,红色的为沙漠、岩石、冻土等不可耕种面积。”

“轰……”满堂哗然。合着耕地少得那么离谱!

皇帝自己也大吃一惊,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这……林爱卿,这是真的?”

林海苦笑:“微臣多希望是假的。”

有人喊道:“只怕林大人所查不准。”

林海立时道:“微臣的数据来自户部。既然张大人有此疑虑,可否烦劳张大人辛苦往各地跑一趟、核查一番?”

张大人登时哑巴了。他要真敢说户部的数据有误,皇帝立时能下旨让他走、还派两个太监监督。且最终查出来的多半也没什么两样。

林海翻开下一页,是两个圆。“这个是建国之初的薄田所有者比例图。红色为大户,绿色为百姓,蓝色为无主之地。这个是如今的。可知,从建国到现在,大户手中的薄田并无变化,无主薄田已没有了。”

堂前鸦默雀静。他后一张是什么,君臣心中有数。

林海再翻一页,依然是两个圆,肥田。“红色为大户,绿色为百姓,蓝色为无主。”红色增加得触目惊心,绿色减少得触目惊心,第二个圆无有蓝色。

梁廷瑞长叹一声:“林大人此图可谓一目了然。”

许久,林海翻开第四张。这张不是圆,而是一绿一红两根柱子,左右排放两组。“绿色的柱子为总人口数目,红色为无地农人数目。这个是建国之初的,这个是当下的。”

大明宫再次寂然无声。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偏林海还没完。第五张。“这是自打建国以来,每年从百姓手里流入大户家中土地数目。增长速度明显在加快,近五六年越来越快。”

堂前已静得掉根绣花针都能听见了。此为林大人之大杀器。

吴逊惊愕道:“如若朝廷袖手旁观,不用多久天下百姓尽皆无地!则必烟尘四起,社稷危矣。”

林海趁势再翻一张,只有四根黑色的柱子。“此乃太.祖爷在位时国中的山贼水匪数目。此为先帝时。此为太上皇时。此为当下。”这飞涨的速度,皇帝都不忍直视。林海翻开第七张。“此乃将前两张依着时间为轴线放在一起对比。可知,除去开国初年的残余匪盗,后来之数目增长速度、幅度与土地兼并成正比。”

吴逊连连点头:“明明白白。”

另一位官员皱眉道:“这些数目,都是林大人一晚上查的?”

“非也。”林海道,“下官书房中早都有了。昨晚只是与幕僚合力将它们从各色卷宗中翻出来、绘成图表而已。”他笑道,“起先并非这些颜色,下官嫌土来着。倒是幕僚相劝,说土不土不要紧、对比明显才要紧。红绿、黑白最是清晰。”因从怀内取出一张单子,向皇帝道,“此乃微臣所使全部数据之出处。如若哪位大人疑心微臣数据不确,不妨仔细核对。”说着看了那张大人一眼。

张大人讪讪的拱手道:“下官信得过林大人本事。”

变法之事再没人敢异议了,可皇帝完全高兴不起来。若非林海这几张图表,他压根不知道江山已危如累卵。

散朝后没多久,林海的图表复制品便进了范家书房。一群族老面面相觑,都知道变法已成定局。范大爷还以为这玩意是自己昨儿刺激了不明和尚、他临时想出来的,悔之无及。

偏这会子范二爷进书房找东西,撞上满屋子人,呆住了。他老子长叹一声:“你每日只知玩耍……”摇摇头。

范二爷自持得宠,诸事无惧。见父兄长辈皆围着长案,便走过去看了起来。看完他正色道:“父亲,咱们卖些田地出去吧。”

范大老爷瞪他:“说得轻巧。”

一位叔伯晃着脑袋颂道:“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范二爷皱眉:“我又没说送,说的是卖。”

另一位叔伯道:“只怕那些泥腿子买不起。”

“谁说卖给泥腿子了?”范二爷道,“既是天子忧心百姓无地,农夫嫌弃咱们家的佃租太高,不如卖予朝廷、让朝廷租给泥腿子。皇帝不是不缺钱么?四皇子那儿遍地金矿。”

众皆惊愕。他父亲指他道:“这些非是你能想得出来的。听何人所言?”

“周家兄弟,就是快要当正经国舅那位。”范二爷道,“不过他也是听朋友起的头。”

“说清楚些!”

“他朋友说,既然不明和尚慈善,多的地卖给他、让他便宜租给佃农。周兄弟说,还不如卖给朝廷。”

“他朋友是谁?”

“这个我没问。”

范大爷思忖道:“朋友倒不要紧。这位朋友大抵也家中良田甚多,随口抱怨罢了。林大人进京只带了不明和尚一个幕僚,画图表必是他的主意无疑。倒是周三爷颇有些眼界。”

殊不知当时是姚阿柱陪周三爷在茶楼吃茶,隔壁桌几个人大声议论。自打上回帮五城兵马司“分析”出陈公子身份,周三爷已经惯用拿来主义,直将人家的意思当做自己和朋友的。

一位叔公拍案道:“依我说,周三爷朋友的意思倒好。便将田地卖给那和尚,看他能慈悲到几时。”

范大爷苦笑道:“我派人查过。薛家的佃租只有咱们三成不到,确是慈悲租地。农人若收成多,积蓄下银钱还能优先买走租的地。他们家最厉害的是古董买卖,真假都有,卖一件能抵十几年全部佃租。故此全然没将田税放在眼里。可但凡有个山河动荡,最先没的便是商贸,薛家立时得瓜完。咱们家却无大碍。”

范二爷道:“那和尚说过,若诸位王爷不老实、国中打内战,他立马收拾细软去东瀛投靠四皇子,顺带把林大人敲晕打包带走。”

方才那位叔公再拍案:“薛家既无多少田地,丢了也不吝惜。等打完仗回来,拿着金子只管买,便宜得紧。”

范大爷点头:“此人是不论如何拉拢不了的。”牢牢站在自家对岸。

梅氏还没来得及走呢。范二爷与她已是朋友了,约好时常书信往来。因随口说了几句方才书房之事。

过了一阵子,梅氏娘家亲戚张子非过来商议办和离,梅氏又转述给她。因纳闷儿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举国烽烟四起,这家子又岂能全身而退?”

“能。”张子非眼角瞄到一位嬷嬷,此人从方才起就急得冒汗。“这家子并不忠于皇帝家,他们只忠于自家。来日皇帝改姓赵、他们便另娶赵氏公主;姓王则娶王氏公主。手中有地有钱,不与天子相干。”

“原来如此。”梅氏托腮道,“其实儒生也差不多吧。”

“还是差点儿。就拿林家来说。若天子不是当今、比如换成端王上位,林海大人必不肯在朝为官的,但他儿子说不定肯。若天子不姓司徒,则他儿子也不肯做官,他孙子肯。天子这会子改成姓赵的,你公爹立马能送昌文公主去家庙、另娶新朝的寡妇郡主。”

“嗯,儒生认定主公终身不变。”过了会子梅氏又说,“我们大爷二爷焉能答应母亲去家庙?”

张子非瞧着她:“你二人和离,跟你们商议过没?”

“……二爷不管事。”

“家族利益面前,个人利益皆泡影。”张子非淡淡的说,“不论你们大老爷、大爷、二爷都一样。哪怕新朝郡主是个泼妇,族中让谁娶谁就得娶。范姑奶奶心里都是娘家重过婆家的。你瞧他们从不送女儿进宫,那是怕万一生了皇子,姑奶奶会把儿子看得比娘家要紧。”

梅氏长叹,闷闷的说:“我们二爷倒憨。说什么来日我和贾先生得了女儿,就嫁他儿子。我可不疯了!把女儿往这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苦海里送。”

嬷嬷已面如生铁。不出半个时辰,昌文公主必然得知。

范家正商议对策,不明和尚给范大爷下了张帖子吃茶。范大爷诧异道:“我还当他得端着架子呢。”当即换衣裳。

茶楼是薛家自己开的。薛蟠没穿僧袍,衣衫锦绣在趴在案头看账。看范大爷进来,笑笑的道:“此处凌乱,咱们上隔壁去吧。”遂寻了间净室。

薛蟠率先道:“贫僧见过王二小姐了。她有些犹豫。”

范大爷满心以为必说变法事,稍怔了怔道:“可否让拙荆见见她。”

薛蟠叹气:“贫僧可真想说不能啊。”范大爷微微一笑。吃了口茶,薛蟠又道,“信知那孩子断乎离不开母亲。贫僧想跟贵府商议几件事。”

“请说。”

“在信知长大之前,别告诉她母亲其实是姨妈。”

“这个容易。”

“薛家的女儿,有几样东西非学不可。一是武艺。没的商量。有个武艺高强的姐姐,对你家侄儿也是好事嘛。”

听见“你家侄儿”四个字,范大爷笑了。“成。毕竟是你家侄女,你说了算。”

“二是野外生存能力。捕猎、生火、弄干净水喝、采常用药材。这世道,真不好说她长大后会不会打仗。混在伙计里头学便成,不许让人知道她是东家小姐。”

范大爷皱眉:“男女授受不亲。”

“那就跟女先生女伙计去学。”

“也罢。”

“三是自然科学。数算、物理、生物、化学、医术等等。不用精通,但要扫盲,不上骗子的当。我家派女先生来教。”

“成。”

“四是历史。不止本国史、还有外国史。至于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什么的并不要紧。你们家爱教就教、不教拉倒。”

范大爷正色道:“这些于我们家最是要紧。”

“本末倒置!”

正说着,忽有一管事匆匆推门而入:“东家!出事了。”

薛蟠扭头:“要紧么?”

“底楼大堂来了几个闲汉吃茶,跟咱们伙计说,你们东家要和六皇子结亲了。”

“嗯?”薛蟠后脑勺险些抽筋,“他何出此言?”

“说东家表妹要进那府里。”

“贫僧只有三个表妹。两个已嫁、一个待嫁。”

“东家姑妈的闺女。”

“我哪有什么姑……卧槽!”

薛蟠好悬一头栽倒:桂花夏家。原时空薛大奶奶夏金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