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花了不少时间安顿好易无名,大和尚方得闲赶回外书房。林黛玉贾探春脸对脸坐着,神情严肃。薛蟠笑眯眯招手:“女菩萨们好~~”

林黛玉瞄了他一眼:“你又收留钦犯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薛蟠拉把椅子坐下,往案头一趴,“贫僧也不敢不收啊。事实上就是奉旨收留钦犯。”

“谁的旨?”

“太上皇。”

黛玉皱皱鼻子:“我早说过,你在京里头太过招摇,都弄出法师名头来了。”

“你早说过也没跟当事人说。”薛蟠依旧趴着,“你跟雪雁说顶什么使?那阵子贫僧玩high了,你提醒一下多好,贫僧肯定能收敛点儿。到如今都不好下台。”

林黛玉想了想:“确是我的不是。”

探春鄙夷道:“薛大哥哥,你自己脱线了怪人家没提醒你。”薛蟠装死。

黛玉又说:“预备怎么办。”

“灌点儿心灵鸡汤麻痹一下,西洋留学。”京城那边小朱他们正盘算着怎么把三皇子的兵弄到手,殿下本尊务必送他离开千里之外、让他无声黑白。

黛玉抿抿嘴:“剑呢。”

薛蟠又趴会儿才撑起身子,从腰间解下软剑搁在案头,重新趴下。探春偏脑袋瞧着他:“依我说这把剑叫咸鱼得了。”

薛蟠闭上眼:“随便。”

“不成!”林黛玉是真喜欢这剑,取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纵然不好听,也不能这么难听。”

“负负得正。”薛蟠想着,取个贱点儿名字压一压也好。“要不就叫非酋吧。”他忽然有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提笔写下这两个字。“如何?”

“典出何处。”

“额,眼下说不清楚。”要解释非酋肯定得连为什么不吉利一并解释。这俩丫头实在太小,贫僧一个男人不方便。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也不追问,算是默认了剑名。“明儿熊先生过来,我要一起学。”

薛蟠严肃道:“真不行。我可以半个时辰后转教给你。”熊大人那种深不可测的人物,林黛玉的修行简直白给。

“无趣!”

探春眼睛眨巴眨巴:“薛大哥哥,那钦犯什么来历?”

“打住!”薛蟠忙比个手势,“收起好奇心。你今儿来做什么的?”

探春瘪嘴,硬梆梆道:“学校做社会调查。大表哥,为什么你们家的伙计最忠心不二?”

“因为给的钱多。什么团建啊、喊口号啊、企业文化啊,都是表面花头,给竞争对手看、送竞争对手抄。跟员工共同富裕才是核心。”

“扯,员工哪能有你富裕。”

“然而比其他铺子的员工富裕很多很多。别处东家还真没几个跟贫僧这么肯给钱的。好了底细都交代给你了,还有事么?没事写作业去。”

探春无奈。林黛玉已拔出剑身撂在案头、仔细欣赏剑鞘,估摸着还能多蹭会儿。探春飞快的说了句“回头告诉我~~”,溜走。

薛蟠见贾三姑娘没了影子,才刚扭回头,便听林黛玉说:“司徒小三。”

“嗯。我敢不收么。”薛蟠揉揉太阳穴,从头细说经过。黛玉只定定的听着。说罢和尚重新趴下。“太上皇千里送孙子,可知他爹杀他的决心有多大。”

黛玉思忖着:“要不送去小四那儿。”

“东瀛武将已经很充足了,再多会内乱的。且小三当真缺阅历。”

“明二舅?”

“打个招呼,不见。情绪略好些赶紧送走。”

“让明二舅过来。不是有地道么?”林黛玉正色道,“这个点儿,再多心灵鸡汤哪里比得过长辈。”

和尚一想也对,认命的爬起来:“我过去。”

林黛玉轻叹:“你趴着吧,我过去。”

薛蟠瞬间趴回去:“压力山大,我睡会儿。”只片刻便睡着了。

林黛玉看了他半日,起身出去阖上门,踩地道直奔忠顺王府。

高丽诸事如今悉数交给王铁王芙蓉两兄妹,陶瑛上个月已到半葫芦岛,这两天启程回金陵。因卢学政要主持秋闱,婚期定在九月。忠顺王府忙得飞起。

林黛玉过去时,王爷又因为鸡毛蒜皮在跟陶啸拌嘴,看她进来便说:“阿玉评评理,这两幅字哪幅合适。”

黛玉一眼瞄过去,都是俗之又俗的民间吉利词儿。“都平平,我替你们重新写幅如何。”二人齐声说“好”。

林黛玉低声告诉了隔壁的客人。忠顺王爷皱眉,当即入内更衣。不多时,十三陪着几个人来到薛府客院。

人家客院的名字多别致风雅,独薛家客院都是以小点心命名的。什么凉糕院、蛋挞园、酥糖馆、米果斋。易无名住的是青团苑。领进去时他还伤心了一阵子,说“师父有心了”。薛蟠过后才想起来,青团是清明时节吃的。其实是和尚自己也知道院名太俗气,青团略微没那么俗。

院门虚掩着。这哥们倒真信得过薛家,光天化日的就坐在院中石凳上、胳膊搭着石桌发愣。听见人声抬起头来,强笑了下:“律王叔。”

忠顺王爷有些心疼,半晌才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用。世界极大,出去看看。”侧头望了眼立在旁边的陶啸,“我二人过两年也想上别国走走。你若便宜,替我们探个路。待会儿让小和尚给你送套世界地理丛书过来。”

林黛玉正琢磨和尚多半还没醒,他竟快步走了进来,脸色不大好看。“有些麻烦。”薛蟠沉声道,“金陵大小码头,尤其是能出海的,都有衙役来回转悠。看意思那位已经猜到咱们想让易先生去哪儿。”

忠顺王爷道:“老头子把人送你这儿,便是因为他老子必猜测送去本王那儿。原本就盘算了让本王派人护着。”哼了一声,命十三调两个人过来。“过几日再看风声怎么变。”向易无名道,“你只安生住着。金陵是我的地盘。”易无名低着头点了点。

林黛玉思忖道:“各位护卫大哥都是一副工具人模样,唯十三大哥活络些,身量也和易先生相仿。就烦劳他辛苦这趟。远远的察觉到有黑猫出没,屋顶值班大哥打个暗号,易先生立时躲起来、十三大哥假扮成薛家的客人。”

“可。”

估摸着皇帝的人必定来探路,薛蟠觉得须送他们个标志符号。于是往青团苑书架上排了一堆地理书籍,案头摆地球仪,墙上贴大海图和观星图。弄两套一模一样的西式衬衣领结礼帽套装给十三和易无名套上。长几上设西洋棋盘。十三薛蟠不擅长此道,陶啸林黛玉都会。他俩遂坐那儿开始下棋,下一半便住手。薛蟠从外书房翻出了本积尘的小册子,是一位修道士送他的罗伯特·赫里克诗集。摊在案头让十三随便抄了大半首,也停笔搁着。

不多时该传晚饭了。薛家厨娘来送食盒,回头跟同事们说青团苑的客人穿着西洋衣裳。

夜里,十三对着大海图和易无名闲聊,忽闻浅浅的一声猫叫。易无名迅速躲入大立柜。十三坐在书桌前翻开本闲书,懒洋洋托着下巴打瞌睡。乃伸个懒腰,随手将书撂下,整个人丢上弹簧床垫、斜趴着弹了几下。又心满意足哼哼两声,甩掉脚上的拖鞋。也不灭灯烛,就那么睡着了。立柜中那位屏息凝神,呼吸轻慢、以锦帕遮掩。

耳听鼾声渐起,有人从窗外跳下。这屋子一没关门二没关窗,服侍的小厮睡在隔壁耳房。来者艺高人胆大,径直从门口进了屋子。转两个圈子,将棋局、英文诗尽收眼中,打量床上的人半日。十三的脸大半埋在床垫里,灯烛又离得远,人家看不大清。蹑手蹑脚走近跟前,小心翼翼扶住十三的脑袋,微微往旁边转了点儿。十三闭目咳嗽两声,惊得人家忙丢开他。好在方才已瞧见了正脸,并非三皇子。遂走了。

这位“黑猫”在薛府溜达许久,又去了隔壁王芙蓉家。主子不在,只几个看家下人。还想去忠顺王府,老早望见墙头有人放哨、没敢靠近。转身离开,反倒被忠顺王府的人悄悄跟上。没走多远的路,进了一家小客栈,正是宫中掌案李叔包下的。

次日上午,薛蟠先去找老毕,通报昨儿自己厚着脸皮跟黑汉子索要软剑,人家就坡下驴、说每天下午来教使剑。遂挨了毕千户两眼鄙视。和尚随手拎过来只厨下新宰的鸭子。借帮仆人大叔收拾鸭子的功夫,悄悄打听李叔和黑汉子熊大人都是什么时候到的。

原来熊大人只比李叔晚到半天。李叔一入金陵,先来毕得闲这儿询问三痣道人。因他实在疲惫得厉害,让老毕劝去客房稍作休整。午饭时熊大人到了。三人商议许久,是熊大人做主给和尚看那一大堆卷宗的。遂同去薛家。

可知李叔白天先行出京,夜里太上皇打发熊大人护送三皇子南下。皇帝立时察觉逆子被老头子送走,推测会送来金陵忠顺王府,紧跟着又派杀手。三拨人抵达只在前后脚。

当天李叔第一次离开薛家,皇帝的杀手已到客栈。李叔折返薛家试探。彼时大和尚还以为三皇子窝在太上皇寝宫,与李叔尬聊。第二天林黛玉携剑抵达,熊大人趁机将三皇子留下。从头到尾没人通知老毕。

弄清楚时间顺序,薛蟠心中有底。大模大样提走了仆人大叔两盒新鲜糕点。

回家一瞧,李叔已经等在外书房。他问和尚这两天可去过忠顺王府。和尚说他们家忙婚礼、不好意思打扰。要不咱俩一块儿去?李叔略思忖片刻答应了。

忠顺王爷看见李叔便皱起眉头。李叔只说老奴来办差、给王爷请个安。王爷随口糊弄几句,满脸不乐意跟他说话的模样。薛蟠使劲儿拍马屁,王爷也懒懒的。没多久二人便从王府出来,李叔面色有一刹那笃定。

二人走到街口,恰逢乐器行的熊掌柜骑马迎面招手。李叔以为薛蟠要跟手下人商议买卖,一径走了。

下午,黑汉子熊大人依约来教导小和尚使软剑。他教得实在,薛蟠学得也快。教了约莫两个时辰,二人心下都有几分畅快。晚饭后休息半个时辰,薛蟠现学现卖、转手教林黛玉。

易无名和熊掌柜喝了个酩酊大醉。

夜里,那名“黑猫”又想偷偷溜进忠顺王府,依然没成。

眼看七月将半,这日学完招数,薛蟠问中元节可要替易无名满门祭奠什么的。熊大人立时道:“万万不可。但凡有半丝风吹草动必惹人留意。如今金陵城中每位官差都当易公子是位钦犯。”

薛蟠犯愁:“大活人总不能一直闷在府里吧,非闷坏不可。”

熊大人亦愁:“举国皆布下天罗地网,想出海更难。”

薛蟠心想,总这么着不是个事儿啊!早晚欧阳敬他们得回来。柳剑云其实也是皇帝的儿子呢,走多了河边怕湿鞋。

偏这会子扬州来了人,是催林黛玉回去的。薛蟠灵机一动:“他们是不是认定三皇子就躲在忠顺王府?”

“是。”

薛蟠龇牙一笑。

忠顺王府与京中各府的年节礼往来都是王妃操持的,金陵从来不管。倘若今年金陵忽然给每府都送去份中秋节礼,且都是体积庞大的什么新式桌案柜子,还都走水路——

熊大人惊喜赞道:“好主意!”

薛蟠挤眉弄眼:“您老明儿大早上光明正大去那边,走给眼线们看。”

次日,熊大人果然神情肃然上忠顺王府拜访。当天下午,忠顺王府大量采买家具,还订下了几十艘快船。遇上码头好事者打听也没遮掩:我们王爷一时兴起,要给京城亲友送东西。胖达镖局的人已经过来了,他们派最好的镖师押送。

胖达镖局半点儿不避讳,启程之日就择在七月十五中元节。黑压压满河的船一模一样,船头镖旗、船上镖师水手衣裳也一模一样。也不知道钦犯是会藏在货物当中送到某府、还是半道上不知哪个夜晚从哪艘船上悄悄溜下去。快船可以日夜不停航行,金陵到京城实在太远。

船队离港,李叔岸上围观,身旁立着应天府尹孙谦大人。

孙谦叹道:“如此阴谋,实难对付。”

李叔苦笑:“这哪里是阴谋,这是阳谋。”

此时薛蟠正坐在易无名跟前,拿贾宝玉经典理论来宽慰他。“纸钱原是后人异端,非孔圣遗训。心到了,一炉香、一瓶水、一枝花,都是祭奠。”

易无名只怔怔的说:“人都没了,要这些何用。”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