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勉强跟二位老将军解释清楚没有皇帝的国家能有哪些运行方式。老头岁数都那么大了,自然没法子迅速接受。然有件事明明白白:仇人只剩太上皇、难以行刺,而自家王爷连个女儿的外室子都没留下。
夕阳碧树,归鸟离离。三人坐于巨岩之上静静吹风。许久,青衣老者道:“你说的这些听着不甚靠谱。不过,拆了他们家的江山,老夫赞成。”
薛蟠打了个响指:“您老英明!我国英才辈出,缺什么都不缺大神。无非是摸着石头过河。人家的东西只能做个参考,不合适改就是。咱们中华民族还真什么都不怕。”他看了看两个老头,“就怕跟二位前辈似的,窝在深山海岛里不出去,压根不知道外头风云变幻。哎,去看老和尚不?”
他前头说得豪情壮志,俩老头也听得挺来精神;最末忽然一拐弯儿,还是撺掇他们去看老和尚。灰衣老者瞥了他一眼:“你小子莫非有什么企图。”
“两个。”薛蟠毫不遮掩。“第一是贫僧这些年实在真的太忙了。多少次下定决心,今年必须去看老和尚、明年一定去看老和尚,终究没去成。借陪二位前辈的东风,可以强迫自己去。第二是像你们这样因故隐居的都对任务有执念。光凭贫僧一张嘴,过几天你们再想想,保不齐又不肯信了。见见老和尚本人,给鲍姑姑和姑父扫个墓,再跟皇帝家的亲戚闲聊。对了,顾妃跟那谁私通之事……”
老头们瞬间面黑如铁。“说!”
“具体是张大妹子偶然从韩先生口中听到的详尽经过。”
“韩学古。”
“骗你们确是老韩的错。同是天涯沦落人,逼到绝境没办法。”两个老头怒极反笑。薛蟠完全不惧,接着说,“他也住在松江府。要不然也去见见他?当面质问一顿。但是你们别揍他。他是书生,经不起一拳头。而且我觉得像他这种人,当初在跟你们说话的时候绝对会使用技巧。就是并不亲口说永嘉郡主是梁王的女儿,只让你们自行误会。毕竟梁王妃生梁王女可谓约定俗成,不需要特特强调。”
两位老将军顿时沉思,脸色越来越难看。许久,同时嗐声拍案。薛蟠耸肩:又猜对了。青衣老者问道:“隔壁岛上的鲍大嫂、严先生、穆家爷俩可知情?”
“岛上诸位也好,泉州义忠亲王余部也好,都死死守着永嘉郡主。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永嘉是义忠亲王替顾家养的顾妃和梁王之女,那么她就不是主子啊!身份甚至和顾芝隽差不多吧。可你们看事实,她还真就是唯一的主子。”
二老默然良久,青衣老者喃喃道:“滴水不漏。”
薛蟠龇牙:“你们两位哪怕隔三年派一位去京城溜达一圈儿,也不至于被人家信息隔离得这么稳当。”
灰衣老者苦笑:“恐怕被外头的花花世界勾野了心思。”
青衣老者叹气:“我二人犯下了大罪,受罚来此守岛。”
薛蟠来回看他俩,小声嘀咕:“你俩的大罪,过个几十年可能压根不是罪。”二人摇头不语。薛蟠也知道有些事跟古人没法沟通,手托下巴道,“明儿不妨试探一下严先生。就说你俩被贫僧勾搭得起了给鲍姑姑扫墓的心思,看他敢不敢放你们走。”
俩老头齐声道:“不可!”
青衣老者道:“小和尚,你们驾了多大的船过来?”
“这怎么说得清楚啊!去看看不就得了?”
“也好。明儿鲍大嫂走后,老二你过去看看。”
“哇哦~~”薛蟠举手欢呼,“终于知道你们谁大谁小了!”二老啼笑皆非看着他,眼中悄悄染了点儿喜欢。薛蟠接着问,“老人家贵姓?”
“以后再说。”
“好!”薛蟠双手比“V”。“见了老和尚总要说的。”
此时天色渐昏,三人走下巨岩。巨岩侧面有条小路,陡峭插上简直跟一线天似的。薛蟠跟着二老走出小路,扑哧笑了。纵然此时只剩朦胧微光,犹可看出是一片田地、有稻谷有蔬菜,不远处引下泉水。
小和尚又吹口哨又拍手:“美女也要放屁、世外高人也要种菜。你们养鸡养牛不?”
一个老头道:“那边有牛棚。肉食不用愁。小师父可要吃素?”
“不!荤酒不忌。哎,要不还是我烧菜吧,哪能让长辈动手啊。”
另一个老头道:“张家闺女的话我们还记得。”薛蟠一缩脖子。
现割了些蔬菜,三人回到屋前。灰衣老者负责备晚餐,青衣老者喊小和尚比武。薛蟠犹自回头:“我打下手行么?总觉得不对啊。”青衣老者权当没听见,一径往巨岩走去。薛蟠只得跟着,口里嘀咕:“亏的打小走惯了夜路。”
二人再次交手,薛蟠依然打人家不过。于是他真把暗器使了出来。万没想到,才第一波老头就没躲过去,结结实实挨了一枚飞蝗石。
薛蟠吓得一蹦:“阿弥陀佛!我没伤着您老?”
青衣老者爽利道:“上了年岁,不如早先机敏。你小子若使的是毒镖,我便不好了。算你赢。”
“哎哎,别啊,我就说说。”薛蟠咧嘴直笑,“自己有多大本事心里还是清楚的。”
“比起欧阳兄弟还差得远。”
“我就一练级小号,谁跟神级大号比去!”
此时天上早已挂出一弯明月,薛蟠伸了个懒腰仰头道:“海岛上的月亮比城里亮得多,大概是因为没有光污染。咦?好香啊!”
青衣老者哈哈大笑,领着他下去。
屋中燃起油灯。才这么点儿工夫,灰衣老者已烧好了四个菜,还有一个在锅里。薛蟠等不得,直接上爪子捏起一块肉丢入嘴中。烫得直蹦,一面蹦一面嚷嚷“真香”。
青衣老者笑问他吃得出是什么不,小和尚摇头。老头告诉他:“是刺猬肉。”
“嗷~~真·山珍海味啊!阿弥陀佛,佛祖内个什么您老暂时打个瞌睡哈。”老头直笑。
薛蟠夜里就住青衣老者那屋子,当然是打地铺。
第二天,三个人都早早起来练武。练完薛蟠又自告奋勇煮饭。奈何昨儿张子非几句话太有威慑力,老头们连米都不敢让他碰。
顾阿婆过来时,二老一小正在巨岩上打拳。老将军们练的也是硬功夫,稍微指教了年轻人几下。老头们半点没露出异样,只托顾阿婆稍微等等、这小子学得很快。过一阵子,青衣老者面露满意点头道:“勉强像样了。”薛蟠一躬到地感激赐教。顾阿婆跟两位老将军说了几句话,带着薛蟠转头离去。
遂一路回到营寨。十三、张子非、严先生和穆少将军正因为琼州大寨选址吵得不可开交。四个人挑中了四个地点、各执一词。看见薛兄弟回来,都想拉拢他到自己这边。薛蟠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摊手道:“纸上谈兵有意思么?万一当地别有情况呢?再说这个肯定得查风水啊!乔老先生圈出合适的备选地,后续再说。他是专业人氏,只要不修成迷宫先听他的。”四个人都嫌他无趣,继续争执。顾阿婆却说有事跟严先生和穆老将军商量,把他请走了。
薛蟠干脆带鲍家小哥出去玩儿。两个人跑到岛边沙滩上捡贝壳,抓到一只大海龟,雄赳赳气昂昂的举回大寨。送去后厨,挨了大师傅白眼。说这种海龟肉糙且寡淡,不好吃。然后取出几种龟壳,告诉他们什么样的海龟好吃。薛蟠和鲍小哥相对无语……空壳子哪能想象得出活龟什么样?
午饭后,薛蟠找了间空屋子歇午觉。才刚睡着便被人拍醒,睁眼一看,床前站着……穿了身兵卒衣裳的双胞胎老头,但不知是哪位。“额,二将军?”
老头笑了:“罢了,告诉你。我们姓向。”
“向问天那个向?”
“向问天是何意。”
“天天向上……向宠的向?”
“不错。”
“向二将军?”
“正是。”
“您老下回要么别等我睡着、要么让我睡会儿啊!刚睡着就醒浑身说不出哪里不对。”薛蟠嘟囔着抱怨。
向二将军哼道:“哪来那许多事。”
“老伯!咱俩说不定得同行挺远的路呢。去看老和尚啊~~”
向二将军正色道:“我们岛上的盐和布,多少年都是鲍大嫂送来的。先头我听见她跟姓严姓穆的商议,若张姑娘带鲍哥儿回去,她少不得得跟着……”
话未说完,薛蟠龇牙做怪脸。向二将军便停下了。薛蟠道:“她是鲍哥儿的亲祖母,张大妹子是……表姑妈吧。听她这语境,倒像是远房亲戚比亲祖母更有权决定孩子去处似的。”
向二将军瞪了他一眼:“没事少打岔。”
“哦。”
“让岛上另外派人送东西。”
薛蟠等了半天:“您老说完了?”
“完了。”
薛蟠摸摸下巴:“就说信别人不过,不许他们深入岛内。你们那儿不是有个悬空大岩洞么?从今后东西就在那儿交接,放烟火为号。向大将军轮流穿青衣和灰衣过去,刻意表现出两种不同的脾气。”
“那个不用,我二人性子差不多。”
“行。若是永嘉郡主再派人来取东西……”
向二将军冷笑:“她还想取我们王爷的东西?”
“她在松江府挺有钱的,没事不会再来……”
“她的钱本来便是我们王爷的。”
“这话不对。她的钱有从休宁曹家弄的,有……哎又跑题了。”
向二将军敲了他一下。“幸亏要紧东西没拿多少,拿的多半是金子。”
那可太好了!要紧的就是文物啊。薛蟠接着说:“你们跟顾阿婆商议时肯定会提到永嘉郡主……好像很容易敷衍过去哈。”他有点儿讪讪的。
向二将军太久没见过晚辈,觉得这脱线年轻人还挺可爱。因笑告诉他:“我是跟着你们船游过来的,这就游回去和家兄商议。待会儿你只竭力撺掇鲍大嫂这趟与你们同走,我瞧她心焦得很。”
“明白。”毕竟是文官女儿,最担心孙子的学业。从十三上回勾起她的念头、到昨儿几个人替鲍哥儿取大名,顾阿婆这几十年的期盼也该集中爆发了。
向二将军点点头,瞬间闪出房门。薛蟠呆坐数秒,倒头接着睡,不一会子便睡着了。他并不知道,向二将军没走,从门缝里窥视半日。看他当真睡得香喷喷,方含笑离去。
到了下午,严先生和顾阿婆果真辩起来。严先生希望顾阿婆等全军离岛、转移去琼州时再一起走,顾阿婆想现在就走。
张子非正色道:“孩子不小了,启蒙已迟。”
十三也说:“这么大的男孩子,通常已经开始学四书五经了,鲍哥儿连字儿都认得不多。”
“正是呢。”他们越说顾阿婆越着急,“漫说男孩子,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早都赋诗了。”
薛蟠道:“顾七奶奶前月说怀上了。让鲍哥儿去压一压,说不定得个男胎?”
顾阿婆眼神都亮了!昨儿十三张子非再次把顾芝敏两口子吹上天,顺带连顾玉和她男朋友一道吹。横竖顾家在松江府的这门亲戚就是全世界才学最高、银钱上最大方的亲戚。顾阿婆掐手指头算算,七爷七奶奶成亲多年,唯余无子这一项憾事。孙儿若真能替七奶奶招个男胎,日后少不得许多关照。琼州那边连寨子修在哪儿都还吵架呢。等修完再搬过去,顾家小爷已会爬了。念及于此,顾阿婆拿定主意,这趟必须要跟张家闺女走。
严先生苦口婆心劝说良久,见她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只得作罢。顾阿婆连晚饭都不愿等在这边吃,当即带着孙儿回去收拾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次日,顾阿婆再上藏宝岛,说自己奉皇孙和郡主之命、要去别处做事。向家俩老头只横竖不答应换个路人甲来送盐布。三人扯来扯去,折中个方案:新人只能到大岩洞,不许再多进一步。要是上岛乱晃,别怪老夫将之当贼寇宰了。郡主若来,俩老头会派一个亲自领路。顾阿婆满心惦记早些让孙子读上正经书,他俩提什么要求都答应。
遂从军中择了位面相忠厚的大叔,从今后接替下顾阿婆的差事。
再等几天,严将军、穆老将军亲送一干人离岛。穆少将军踌躇满志,顾阿婆泪落成泉。
开船不久薛蟠便忙着教鲍哥儿打扑克牌。玩了一通回到自己的船舱才刚坐下,向二将军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