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约,为什么是十年呢?”
五条雪枝从附近的农户家中端出一壶茶,就着淅沥沥的雨声煮了起来。
童子模样的山神坐在草垫上,双手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着,听到少女的询问,他“啊”了一声:“那个啊……其实那个是我随口瞎编的,因为当时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交代后事的时候总是要留个盼头嘛。”
“那为什么是十年,不是五年,八年之类的?好像故事中的人们总是对十这个数字情有独钟。”五条雪枝有些疑惑。
“雪枝真的想知道?”
神明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
“知道了说不定不是什么好事哦。”
在他通透的眼神之下,五条雪枝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窥探到不为人知的部分,她的眸色暗了暗,轻微地蹙眉,转移话题道:“山神大人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这件事,不过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你想问山神村的情况?”
“没错,那个大野谦一郎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啊……”
山神吁了口气,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其实这件事也算是由我引出的祸端。大野谦一郎本人并非简单的智力有碍,而是天生灵魂不全,当初我为他开智,在他的心智中注入了一丝我的灵知,却没想到附着在我身上的诅咒也一并跟去了,所以后来的那个大野谦一郎,其实已经不是他了。”
“您是说,他变成了诅咒?”
“可以这么说吧,还是难得一见的,拥有人类肉身和神明之慧的诅咒。”
“那您为什么不……”
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五条雪枝怔了一下,像是有些尴尬:“抱歉,是我说话太唐突了。”
山神大度地挥了挥手,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和果子,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好了,像这种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其实根本没什么好避讳的。”
他满不在乎地说:“我大限将至,本来就是既定的事实,甚至现在我连成年的形态维持不了,况且现如今各界神明一个接一个陨落,你们这些咒术师倒是发展的越来越不错。”
“不过我倒没想到,雪枝你居然还记得当年的事,那个时候……你只有五岁吧。”
五条雪枝给他添了杯茶。
“人类的记忆很神奇的,我也是最近才在梦中将您记起来。”
“梦中?”
山神的眼睛亮了一下:“我很喜欢做梦,可惜神明一做梦就是千年万载,留下来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实在是太麻烦了。”
“那您平时是怎么休息的呢?”五条雪枝有些好奇。
“靠着大树假憩吧,或者借一下人类的身体,睡上它十天半个月的……哦对了,就像当初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五条雪枝愣了一下:“当初您把我带走神隐……是为了睡觉?”
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的样子。
“对呀。”山神百无聊赖地说:“山里面太无聊了,村子的人们又总是毕恭毕敬,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有趣的小女孩,可惜忘了跟你家里人打招呼,你外婆这两年身体还好吗?”
“外婆已经去世了。”
“唔,这样。”神明摇了摇头:“真麻烦啊,如果可以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做神明很累吗?”
“倒也不是很累,只是有些无趣。”
“是么。”
少女的眼中转过一丝奇异的流光。
“这样啊……”
屋外的雨缠绵地下着,雨珠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五条雪枝和神明相向而坐,月色皎然如水。过了一会儿,一阵穿堂风打破了院内的寂静。
“忘了问你一件事。”
坐在草席上专心喝茶的神明问她:“雪枝这次过来,有什么心愿想要完成吗?”
少女的动作顿住,她停滞了片刻,嘴里随意问道:“什么心愿都可以说吗?”
“是的哦,什么愿望都可以。”
“即使是很糟糕的愿望?”
五条雪枝的唇角扬了扬,她站起身,走到山神跟前,将双手撑在他的两侧。
“和您有关的愿望也可以吗?”
少女乌黑的云鬓与神明的发梢交织在一起,勾勒出微不可闻的暧昧气息。
山神抬起头,狐狸面具松松垮垮地盖在他的发顶,他笑吟吟地看向她。
“可以哦,跟我有关的愿望也可以,所以雪枝想要什么东西呢,金钱,名誉?这些都太俗气了,或者你想得到别的东西,比如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位咒术师,你和他之间是什么关……”
“噗——”
血花自胸膛突然绽开。山神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到满目灼烈的嫣红色。
“轰——隆隆——”
一道惊雷响起,白光照亮了黑暗中的一隅,浑浊的油灯翻倒在水纹轻颤的地面。
五条雪枝的右手穿过了神明的胸膛,她垂下眸子,低声笑了起来
指尖轻微颤动,滑腻滚烫的血液顺着关节游弋,鲜活的脏器自神明的胸膛破裂而出,落于少女的掌心。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她轻轻地问。
“我想要您的神格。”
五条雪枝近乎悲悯地看着面前的神明。
“您愿意把它送给我吗?”
……
…………
在接收这具身体记忆的过程中,五条雪枝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大约十年前,一个名叫早川雪枝的小姑娘在外婆家附近的山上走丢,偶遇了一个自称神明的男人。
这自然并非社会新闻中可怖诱拐案的开端,不过,也不算多么温馨的志怪故事。
神明是一个任性妄为的青年,从外表上看,那是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肤色苍白如雪,身形消瘦,却有着闲雅的风姿。他身体非常不好,似乎患有肺痨,总是在咳嗽,早川雪枝当年还很小,并不懂得所谓的神明为什么会生病。
她被神明大人带走了二十天。二十天后,早川雪枝回到家中,发现久病的母亲已经去世,外婆紧紧握着她的手,跪在地上感谢上天的垂怜。大概出于神隐的不可知性,这二十天内发生的记忆如今已经十分浅淡了,五条雪枝也是在好奇心的指示下,这才窥探到了些许首末。
很有趣的经历不是吗?
她发现了一个约定,一个似乎就连神明也只是一时兴起,近乎玩笑的十年之约。
……
“雪枝……是想取代我吗……”
濒死的神明仰起头,他的瞳孔处一片空洞,里面茫茫没没,像是清晨时分无边无际的山岚。
“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咳咳……”
濒临死亡的神明如同一只折颈的天鹅,保有着矜贵至极的样子。
五条雪枝顿了一下,攥紧掌心,将手中跃然而动的心脏捏碎。
神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狐狸面具摔落在地,自中缝处猛地裂开。咒翳从两颊攀附而上,像蔓延成灾的黑色大丽花。失去心脏的神明不可避免地开始消散,五条雪枝上前一步抵住他的额头,结了个奇怪的手印,指尖轻柔地点了一下。
“「汝将赠予吾神之名义。」”
富含灵性的话道出的那一刻,天空某处突然传来了一丝隐隐的波动。
五条雪枝的身体猛地一松。
没错,系统终于靠谱一次了,不枉她上个世界软磨硬泡换来了弑神的方法。
她微微勾起嘴角,在淅沥缠绵的雨声交响之间张开手臂,感受着灵魂在升格,连通着整座深山涌入五脏六腑的清气。
就在这时,右眼突然剧烈地疼了一下。
“嘶——”
被暗算的神明在消散前最后一刻化为流光,飞入了少女的瞳孔。
【千万年之后,我会苏醒,然后找你算账的,小雪枝。】
【好好接收我给你的礼物吧。】
在失去意识前,五条雪枝依稀听到了这样的话。
……
****
“神道既逝,咒祸盛行……”
伏于地面的伪神冷笑:“我继承的是来自神道的意志,以后也将背负神的使命行于罪孽之上,我即是神,神即是我,咒术界的歪门邪道怎么会懂得我的使命。”
“你所谓的神道,被我踩在脚底下碾来碾去吗?”
五条悟嘲笑了一句,他的情况其实也不算很好,法则自高位面悬置上空,压迫着他的脊椎,足下仿佛刀尖行路,每一步都显得滞涩无比。五条悟一脚踹向伪神的心口,看着那个败家之犬瘫倒在地,痛苦地哀嚎,嚎了几下却又遏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真是狼狈啊……”
伪神边喘边咳,咳着咳着嘴角忽然溢出了鲜血,里面甚至掺杂着疑似脏器的碎片。
“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杀掉我吗,咳咳……咳……”
五条悟加重了力道:“杀掉你比较难办,所以我只好顺应自己的愿望,先将你好好地揍一顿喽。”
“噗……咳咳……咳咳咳……”
暴雨倾盆如盖,伴随雨水而来的是愈发岢严的法则之力。
“轰——隆隆——”
天空的某处忽然传来奇异的波动,五条悟一时怔忡,被脚下的伪神猛地推开。伪神从地上滚起,冲向暴雨的正中央。
“那个神明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死的好,死的好!这下白神山的权限终于是我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五条悟皱了皱眉。白神山原本的山神难道刚刚才陨落吗。
来不及想太多,先前宛如丧家之犬的伪神已然冲了回来,他高举着手臂,脸上满是兴奋和狰狞。
“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法则的约束力越来越强了,现在,我已经是法则的主人了,我可以轻易地干掉你!”
“我要再提醒你一句,人有自信是好事,但想太多就有些可笑了。”
五条悟耸了耸肩,刚要做些什么,忽然有所感应一般将衣领拉开。
胸前的挂坠之上,一块朴实无华的御守正安静地闪烁着萤光。
他一个闪身,瞬移至另一个方向。阵阵清气从御守处传来,一点一滴滋润着因受缚而略显滞涩的脉络。五条悟讶异地感叹了一声,来不及夸赞,便被遮天蔽日的压迫感钳制在原地。
啧。他撇了撇嘴。
罢了罢了,先不玩了,把那个家伙解决掉再去想别的。
「领域·展开」
位于骤雨交集之间的青年摘下眼罩,嘴角仁慈地扬起。
“「无量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