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带着贾宝玉游玩了一番,给他看了一些记载了金陵女子命运的本子又品赏了好茶好酒后,一番欲与淫之辩将贾宝玉讲得云里雾里,而后,她传贾宝玉以云雨之术,并将自己的妹妹可卿许配给贾宝玉。
看着警幻一副“汝是顽童”的样子投诸“自己”身上,而后一副指点迷津的模样,感受着贾宝玉满心的茫然,就像是初识数学的小学生接受着高等数学的洗礼般无措,林子兮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从贾宝玉的梦中离开了去。
她往常只知道情之所至,情出自然,如今听着警幻那一番情、欲论,忽然觉得心中莫明翻滚着,怔然地看着床帐,对那“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太虚幻境的心思也复杂起来。
良久,良久……
直到脑海中莫名地荡过“……各人自扫门前雪……食色性也……尊重……”等字眼,最后又浑然一空,她才长出一口气。
她向来认定的是当下真实,纵然世界是虚幻的,总归她自己,她手指当下触碰的是真实的,若细揪了去,反倒失却了当下的生活。
倒不是就觉得与那警幻对立了,只是这世界上有很多类人,有哲学家、文学家,也有工匠、农人,有需要神思熟虑往深了想的,也有需要将深切的道理剪碎了嚼的,有喜欢努力、奋斗的那股劲儿的,也有喜欢安逸闲适的。
很不巧,她不爱做那思想深远的哲学家,还是只做个享受安逸的农人花匠罢了吧,莫深思啊,莫深思。
……
接下来,林子兮便是偶尔回林府住,偶尔往老太太、王熙凤和薛宝钗那里闲聊一二,偶尔邀着几个姐妹,要么一起踢毽子捉迷藏要么一起看看书要么做一做别的文娱活动,再就是偶尔和贾宝玉讨论讨论外边世界的精彩和辩论辩论经济金钱之事,并没怎么关注剧情。
直待收到林如海派人来接她回扬州的消息,林子兮才发觉时间居然又过去了快一年。
这红楼各人各自有许多故事,林子兮记得几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剧情,比如关于可卿的剧情两节,比如刘姥姥进荣国府,比如贵妃省亲等等,因着在红楼梦的世界中,林子兮芥子中虽有红楼名著,却无法取出来翻阅,只能大致估计各件事情的时间线。
贾宝玉游太虚幻境之事已经过去了一年,荣府那边近来似乎传来了蓉儿奶奶近来身上有些不好的消息,之后便该是是贵妃省亲了吧。
林如海打发人来接女儿回杭州这一事,剧中也是有的,算算时间,林如海约莫也是在这个时候死的。虽然如今林如海身体健康,林子兮还是不敢与剧情对赌,在收到林如海的来信后就称早就收到来信,已经收拾好物件,而后同外祖母告辞了。
这些年只偶尔回去看看林如海,可就这么冰山一角的窥视,她也可察觉林如海处在这一位置的不易。
她不知道原剧中林如海的死是不是与别势力的报复有关,但与林如海亲缘一场,他既不再心存死志,如今也身健体康,那么无论如何她也是要尽力保住他性命的。
这一路顺风顺水的,到扬州时居然正赶上了中秋节!
林子兮坐着林管家派来的小轿回到林府的,待入了院子,看到站在门口踱着步的、背影孤寂的,在看到轿子时眼神猛然一亮,不顾形象朝她疾步走来的林如海时,心里忽然生起点点酸涩的情绪。
这些年,她亲人在侧朋友在旁,生活得花团锦簇有滋有味热热闹闹,可这爹爹却只能是孤身一人在前头挡住风雨。
思及此,原身存留的情绪竟在内心翻滚着,让她急急地从轿子中出来,看着林如海不由自主地喊出一句话,“爹爹,这番回来,女儿便一直陪着爹爹罢?”
林如海顿住脚步,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怜惜了,只叹了一声“傻丫头”,看了她良久,眼里闪过几许欣慰,才又忙让她先去洗漱休息一番,自己则复敛了敛神色,转到前厅,林子兮转过回廊时,隐约只听得一墙之隔的他温声道:“正好赶上这佳节,我已让下人再备些酒菜,贤侄先去梳洗一番,略扫疲累,再来庆这佳节罢……”
林家如今也没个女主人,况又是自家人,林如海便没叫避嫌,摆了一桌饭,让林子兮和贾琏都来坐了,让林如海赶场似的吃饭,也不好不是?
两年不曾相见,林如海看着娇娇俏俏的女儿,恨不得把满腔的慈父之情喷涌而出,那么内敛而守礼的人,在饭桌上,却是像平常人家的父亲一样一个劲儿地给林子兮加菜。
晚一些时,林如海特地差人去买了许多花灯来挂在院子中让林子兮欣赏,这大过节的,林子兮挺喜欢热闹,便一个花灯出了一个谜语,有难有易,并设了彩头,让青鹭、雪雁她们还有林府的仆从们都参与了进来。
今年中秋,终是人月两团圆。
……
第二日,林子兮起得迟了一些,问了林管家的婆娘,她唤作严嬷嬷的后,才知道,林如海这几日难得有假,如今正和贾琏在书房说话。
林子兮没什么事,便准备在庭院里弹会儿琴。
触着琴弦时,想着记忆里林妹妹对弹琴之事的郑重,林子兮有些羞愧,虽是黛玉之身,却非黛玉之魂,她对弹琴可随便多了……
跟着脑海中影影绰绰的姑苏小调,林子兮信手拨弄琴弦,忽地,林如海的声音忽然从旁冒出来:
“玉儿如今的琴音,倒是疏阔了许多。”
“或是人长大了许多,心境也变了许多?”林子兮一边说着一边按住琴弦,抬头看着林如海,笑道:“爹爹问完大哥哥话了?”
林如海点点头,转了身,往书房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看了看她,道:“如今轮到你了。”而后才又转过身,心情颇好的样子。
林子兮看着林如海背着手走出去,还不自觉地甩了甩袖子的背影,起了身,心里觉得对这个两年没怎么实际相处过的笔友爹却是亲近了许多。
到了书房,林如海已经坐在她的桌案前了,看着她走进来明显面色红润看起来十分精神的样子,一声“受苦”噎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看来,你外祖母将你照顾地很好。”
林子兮笑笑,“有父亲挂念,女儿过得十分自在。”
林如海微顿了一下,看着林子兮,认真道:“为父此番唤你回来,一则许久未曾见到我儿了,二则,今年你出了孝,又赶上朝廷的选秀,为父不愿你与皇家多有牵扯,只不过这事不宜在信中直言,又是你的终身大事,为父觉得还是要亲耳听一听你的意思……”
林子兮随意道:“女儿也是这个意思。”
林如海松了一口气,“如此,为父定好生周旋,只盼最终能如意!”,想了想林子兮如今的年纪,又道:“你年岁也要到了,可怜你母亲去得早,为父没甚心思,如今府上也没个女主人,没办法同你细细说道,但不知你有何想法。”
“爹爹……”犹豫了一会儿,林子兮根据写信时的习惯,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这世道对女子颇为艰难,女儿不愿将就与别人同侍一夫,若这世上无这般人……”林子兮说着,朝林如海行了一个抱拳礼,压低了声音,换作一个青松般的男声:“父亲觉得过继孩儿给妹妹做伴,如何?”
这个世界对女子实在是束缚良多,能选择的话,她不想盲婚哑嫁,或者说,与其嫁人,被束之一处,不如海阔天高地去看看。
听到女儿直言不愿与人同侍一夫时,林如海心中有几分尴尬,却又对女儿的想法十分赞同,待看到女儿行男子礼仪又变了声音说出“过继”的话时,他不由地震惊了。
“玉儿你的意思是……你……你欲……”林如海犹疑着,甚至有些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你……意欲女扮男装……充作男子教养?”
见林如海没有生怒,林子兮认真地点了点头,“与其束于闺阁,不如去看看天地……爹爹,如果此生便被拘束在后院,仰仗着往后的相公生活,那女儿会郁闷死的……”
因为原主对父亲的牵挂,她无法说服自己为了自由假死离开。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价值观,时人并不觉得三妻四妾如何,这是他们的主流价值观,大环境如此。若真是被这样的观念教导着长大的倒也罢了,可林子兮毕竟经过现代文明的洗礼,对这个时代的婚姻价值观实在接受不来。
若是嫁人,她可以以幻术应对,可若就此演一辈子戏,那也太累了,太委屈了……
如果可以,她想先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如果有合意的,这一世便一路同行。
猜想成真,林如海略退了一步,扶着书桌,闭了闭眼,“你让爹想想……让我想想……”
说罢,他也顾不上细问林子兮这两年过得如何了,只挥了挥手,让林子兮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