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兮眼看着薛蟠在知道自己是林如海的儿子以后慌慌张张地和自己打了个招呼就趔趔趄趄地骑着马走了,只能耸耸肩,自己往林府去了。
青鹭她们回来的时候,林子兮让她们给林如海捎了一封信,但是在林如海看来,这毕竟是女儿第一次真正的独自一人在外,她又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所以,他总忍不住担心,在等不到林子兮消息的日子里,他甚至开始后悔,开始忍不住对自己迁怒起来。
此时见林子兮终于回来,他表面上淡定地和“儿子”说着话,心里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看着林子兮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那些后悔和担心又被他悄悄地隐藏起来。
林如海的心思,林子兮不难猜到,只能在心中感到抱歉,既然这个父亲如此宽容,投桃报李,她也要多体谅他的慈父之心一些,于是,她暗暗决定多留一段日子,并提醒自己,即使外出也要时常回来,要多给这个牵挂自己的父亲写信。
林锦玉如今要上学,林子兮直到晚间才又见到他。
这小人儿,年岁不大,却偏要作一副老成的样子,收到林子兮特地给他带回来的礼物以后,即使开心得耳朵都通红了,却仍是板着一张脸,道了一声“谢谢兄长”后便将嘴巴紧紧地抿着,似要压住那疯狂上扬的嘴角。
林子兮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头,瞥见他越来越红的耳尖,听着他一本正经地嘱咐自己“兄长舟车劳顿、早些休息”的话,她忍笑和他说了晚好,而后离开了他的院子。
林家大小两个男人私下里都是不爱多言的,方才在桌上,林子兮将路上遇到的风景捡着和他们说了以后,他们便只憋出一句“万事小心”,就催着她休息去了,仿佛在外游山玩水也是一件耗力劳神的事情似的。
林子兮先回了院子,安抚了一下担心她的几个丫头,并将礼物给了她们,收获了一波星星眼。
她在外时,林如海吩咐了雪雁仍旧假扮着她,在书房里也和她说了她不在家时,便让雪雁一直假扮她。可能因为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所以对女儿各种离经叛道德的后果,他已经能比较轻易接受并且想办法遮掩着了。
林子兮不知道该如何回馈林如海对她的放纵,想着已经改变了林如海的命,不在乎再多些什么果报了,便时时取些空间里带了灵气的花茶给他泡上,期望他福寿绵长。
在扬州城的日子,是有些“忙碌”的。
先前只知道巡盐御史林大人收养的大儿子出门去了,如今得知“林公子”回来了,扬州城里的一些势力有些按耐不住了,林大人跟老狐狸似的滑不溜秋,这刚收养来的儿子总好对付多了吧?
开始时,林子兮还不曾意识到这一点,去逛街时遇到一两个发生在她眼前的事,顺手帮了,遇见据说有什么活动邀请他去的也凑热闹去了。
于是,待林子兮上酒楼饭馆吃饭时,遇到前来认兄认弟的人陡然多了起来,什么认错梗啊拼桌梗啊眼熟梗啊请客梗啊层出不穷,更好笑的是,她走在路上,遇到卖身葬父、走路不稳的女孩子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身为被各种套路的对象,林子兮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和他们的意图以后,颇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估摸是念着林探花的公子定是个风雅之人,这些来搭讪的公子哥儿面上俱都彬彬有礼十分文气,林子兮也才能几次突出重围。
应付了几场“相见恨晚”以后,林子兮和林如海在书房聊天时忍不住吐槽了一番,谁知林如海竟不管,还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她的玩笑。
林子兮:……
总觉得她把林妹妹的画风跑偏以后,林如海的画风也逐渐要跑偏了……
因着这一系列的搭讪,林子兮心中不由地想起当初在济南的酒楼里和薛蟠的相遇,最近对文弱书生有些过敏,便忽然觉得还是那样看起来粉雕玉琢实际上憨憨傻傻直来直往的人可爱一些。
说起薛蟠,林子兮想到他的身份,心血来潮间觉得与其或应付各种社交往来或只游山玩水无所事事,不如做点什么生意,或者投资什么生意,她不缺钱,却说不定可以帮助这个世界的百姓提升一下生活水平,像玉米番薯什么的高产作物,虽然前朝就已经引进了,却只在沿海一些乡镇有所种植,其他地区没有怎么普及,还有土豆,明明这个时期应该已经由来已久的,在沿途的酒楼里居然没什么相关菜品!
只是,林子兮不确定自己是否熟悉这个时代的“潜规则”,她不知道自己身为大官之子去做商人之事会不会对林如海有所影响,别人会不会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趁机做什么,别人会不会认为林如海以权谋私……
书香门第的教养,令林如海心中忠君爱民思想根深蒂固。
这位父亲是个心有百姓的,但民生发展离不开经济发展,她若是将生意做得好,带动一方经济,说不得能帮着林如海做出一番政绩来,就算不为这个,做生意这个借口也能让她有借口享受空间里的各种宝贝呀。
于是林子兮将这个想法告诉林如海并大谈了一番经济论。
林如海书房的灯又亮了几夜。
和着烛火,林如海临窗望月,既为女儿只沿途一番观察就能说出这一番言论来骄傲,又为女儿这愈发大胆的想法感到头疼。
女儿不甘被困闺房,想要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他能理解,毕竟这山水之乐无穷,即使是他也十分神往。
可为商……
身为巡盐御史,他和许多人打过交道,其中不乏有商人。他自己虽并不看轻商人,却也知道商人在现今之人的眼里地位不高,士农工商,商为末,所谓“一身铜臭”,无不说明了商人地位的低微。
更何况,玉儿先前未曾接触过行商一事,只凭沿途的一些观察,怕是不成的。
他不希望娇娇的女儿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也不希望她受到打击,——身为官家小姐,她本该是骄傲而快活的。
艰难做了自己三天的思想工作,却仍没有说服自己放手让女儿去碰壁,林如海难得对林子兮板了一张脸,拒绝了她的请求。
待说出了拒绝的话以后,林如海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想到林子兮喜欢游玩,便和她说了好些名山大川,委婉地告知她,风物待君来。
行吧……
只是一番心血来潮,林如海没有答应,林子兮也没有特别失望,看来这个世界对商人确实有些芥蒂,商人的地位着实不高啊。
不过,既然起了要帮助百姓的意,她也不一定要自己去做这件事,想着自己认识的人,这不是……还有薛蟠他们家嘛!
林子兮忽然期待起下一场出行。
另一头……
那一天,薛蟠听到林子兮说自己是林如海的养子以后,想到这是自己心上人的哥哥了,心中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竟忍不住策马落荒而逃。
等跑出了两里路以后他才逐渐冷静下来,而后不由地开始后悔。
约莫是这个心情:怂怂怂!有什么好怂的?!这时候就应该厚着脸皮去借宿啊!说不定就能近距离瞻仰女神的气息了,就算不能,去看看女神长大的地方也不错啊!!!
只是如今已经离得这么远,又已经和林兄弟告辞了,总不能追上门去求收留吧?
薛蟠回身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又默默地转过头。
而后越想越懊恼,竟忍不住拿头狠狠地磕了一下马脖子,而后……
一骑绝尘往前奔去……
……
等好不容易止住马,薛蟠看向四周,竟是处不知其名的林子。
若是以前,他是个哪怕是出门行商查铺子都要带几个仆从服侍的公子哥儿,但这些日子的拾柴摘果插鱼,他好歹成长了些。
因着这一遭,他也平静下来,见这林子安静又美丽,干脆下了马,信步在林中走了半日,找到了一兜酸果,而后一边咬着酸果一边仰躺在马上,信马由缰地闲逛着,心中想着:闲逛郊野,我这也算是个心中有诗意之人了吧?
走了没多会儿,薛蟠坐起身左右看了看,突然觉得有些空,又有些瘆得慌,心中全没些安全感。
故作淡定地咬了口酸果,薛蟠猛地拍了拍马,寻了个像是常有人走过的痕迹的方向去了。
……
那是一条通向一个小村庄的路。
可骤然迷失了路,如今又日近西山,薛蟠也顾不得乡不乡土不土俗不俗脏不脏的了,寻了个看起来比较整洁的院子,上前敲了门寻求借宿。
这时候的书生都挺受人尊重,薛蟠因为不好意思难为情摆出的样子还挺唬人的,不说话的时候挺像个冷面书生,那户人家只以为这是个上京赴考的书生,也想借此结个善缘,便收留了薛蟠,待薛蟠问路时,又不厌其烦地细心地说明了去城里的路。
躺在这农户家的床上,心想着这些日子游玩的欢乐与安宁,忽然偷听得隔壁似乎有人在低语。
莫不是像那话本一般,遇到谋财害命的人家了?
薛蟠捏着拳,忍着因心中的猜测而涌上心头的怒火,悄悄地起了身趴在墙上紧贴着,放轻了呼吸细细倾听。
原来这户人家也有个儿子在读书,也因此他们的生活似乎并不怎么宽裕,却因着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外也能受到别人的帮助,不吝献出自己的善心,仍然打算将两日的口粮煮了,往后再省省吃。
听着听着,薛蟠心中不知怎么地,有些滚滚热热的,为自己刚才恶毒的猜测而羞愧,想到这户人家对孩子的牵挂,隐隐想起幼时自己对父亲的顶撞和父亲后来像是有些歉意的眼神,又生出一丝后悔来,一时百味杂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