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山间云烟缥缈,万里云絮重重积压,天光刺透沉沉雾霭,照下道道光剑,低矮的云层衬着此刻练剑台前紧张的气氛,仿佛给玄色黑石渡上了一层沉重。

中途被清场的问心派弟子黑压压围在练剑台周围,一动不动,挺拔如松,神情肃穆。

长老大能们受命天地,感悟道法,于玄妙遁甲中顿悟真谛,惊动门派上下寻找命定弟子,这种少之又少如同凤毛麟角的机缘,在今天,在这个看似平平无奇、天光却比往常晦暗了三分的今天,由宿命之神牵引,送来了他们未来注定彼此纠缠的命中注定的……瞎几把做梦。

玄虚子挥手让表面安静如鸡,内心早已波涛骇浪的众弟子不必拘束,又将接下来的比试简单说了一番。

问心派苍松们顿时弯腰勾背,议论纷纷。

“化神期的长老自封修为和凡人打?换做是我,再修炼五十年也打不过的吧……”

“越级挑战啊,还签了生死状,这是无差别送命吧?”

“刚入门就碰上这种事,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啊。”

余瑶和萧景安御剑来到练剑台,云阜已经抱着剑闭目等在台上。顾扶辛站在上台石阶前,迟迟没有踏出一步,一身黑衣在白色派服的弟子中格外醒目。

“小师妹来了!”有人眼尖率先看到余瑶。

“小师妹也来了……”现场的氛围轻快起来。

原身在师门中形象极好,性格娇软心地圣洁,同时又天赋惊艳,身为化神强者亲传弟子,堪称师门白月光,走在哪里都能引起一小波讨论。

更有甚者在门派八卦风云榜上开了个门派女修受欢迎排行榜,原身已经稳坐第一好多年。

余瑶还没搞得清楚顾扶辛话里的意思,系统又突然发布了任务,余瑶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说出这糟糕的台词。

啊,当然,她也没有特别想搞清楚顾扶辛是什么意思,也许他就是意思意思,毕竟他的意思,很符合他忍辱负重、暗中护卫、誓死忠诚的隐卫的意思。

“师姐,你来了。”少年黑发如墨,随意垂在脸侧的刘海衬着他苍白的肤色,琥珀色眸中目光深邃,眉眼深沉,他微微偏头,薄唇带笑,融通冰雪消融中短暂绽开的温柔。

余瑶收起心里的乱七八糟,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有把握赢吗?”

赢是必须要赢的,但赢的动机不能太过直接。

顾扶辛用不大不小,但恰好能够让金丹修为以上的强者能听到的声音问余瑶道:“师姐想让我赢吗?”

废话!

“你当然要赢了……”余瑶又气又恼,他没事答应云阜签什么生死状,有她和师尊在这些人还能逼他不成?

余瑶的话没说完,顾扶辛便低头掩饰嘴角扬起的羞赧的笑,声音极低地说道:“如师姐所愿。”

“你说什么?”余瑶确认道。

顾扶辛抬眼极认真地对上余瑶的眼睛:“师姐,我不过是一个出生卑微的凡人,本一辈子没有机会站在师姐面前,师姐帮了我这么多,我不想师姐为难,师姐,你相信我吗?”

余瑶脸上烧起一层微薄的红晕,顾扶辛在说什么啊?他脑子里就只想着报恩吗?

余瑶以前听说有一种人,他们从小被当做工具养大,只要有人给予他们一点点关心,他们便能献上自己的性命。

顾扶辛为了男主能临危受命,为了帮了他几次的她就能交付生命的意义。

余瑶脑子呆呆的,连自己点了头都不知道。

“嗷呜~旺、旺……”四下乱跑的小狗勾在人群里乱窜,被弟子们无情地逮住,撸了一遍又一遍。狗勾发出无奈的求救,眼咕咕地盯着余瑶叫喊。

余瑶压下心绪,才发现顾扶辛已经上了练剑台。

她将狗勾从师兄弟手中抢救出来,顺了顺狗勾乱糟糟的软毛,心道男主也太惨了吧。

原书余瑶将男主带回后,便让其他师兄弟帮忙安排在门派中。

门派中众心所向的白月光本光居然带回来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知名雄性,对方还是一个出身低贱、毫不起眼的废材,但好死不死,白月光居然还对对方青眼有加,多加照顾。

一瞬间便引起了众弟子的嫉妒,直接间接地增加了男主的苦难程度。

才刚回来,男主狗勾居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惨遭这般非人对待,难怪男主后期看破一切,黑化飞升。

云阜陡然睁眼,浑身的气势都攀升到了鼎峰,锐利的剑意从他的眼神、到他的一呼一吸,再到他没有感情的拔剑姿势,都锋利地让人不敢直视。

这,才是斩断一切的天下第一剑修该有的样子!

“接剑!”云阜大喝一声。

顾扶辛看了一眼问心弟子送上来的剑,并没有接过,“我不会用剑。”

“不会用剑?”

“不会用剑与剑修打什么?”

“他这怎么打啊?肯定输了吧……”

弟子们小声议论。

但这一点并没有阻拦云阜比试的决心,他将本命宝剑收入空间,亮出招式,“好,我也不用剑,我们比试身手。”

弟子们惊道:

“肉-体凡躯怎么与化神炼体比?”

“对面只守不攻都能让他浑身骨折吧……”

絮絮叨叨的讨论声萦绕在余瑶耳边,顾扶辛怎么就不能赢了?能奉命保护男主狗勾的,怎么不厉害了?

余瑶清了清喉咙,尽量让自己的声线理直气壮一些:“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小师弟会赢吗?你们怎么都不肯信他?”

但原身的声音虽然清亮,但尾音偏软,说起疑问句来更加绵绵,带着耐人寻味的埋怨与嗔噎。

“这……”众弟子哑然,小师妹竟然这么在意台上那人?

萧景安走到余瑶身边,拍了拍余瑶的肩膀,叹了口气,兄长般宽慰道:“小师妹,我相信,只要他活下来,我就没有意见。”

余瑶:???

你们在说什么啊喂?

顾扶辛沉沉看着云阜,握拳起势,如同一只黑夜中蓄势待发的孤狼。

顾扶辛眼角轻轻飘向观战台上的问心派长老们,认真说道:“我会赢过你,我有必须要赢的理由。”

他算计人心,玩弄手段,从始至终都在步步为营,留给他的路很窄,窄到他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可他能翻覆的局面却很宽,宽整个混沌世间的所有黑暗,都可以为他所用。

利用余瑶这件事在他计划之内,他算到了所有人的可能反应,也算好了应对,却没算出自己说话时心底突兀生出的柔和到底是不是他所掌控的。

云阜脚下发力,飞窜而出,挥拳直击顾扶辛面门,他的境界如此之高,以至于挥拳划出的剑气破空如同裂帛。

顾扶辛以一个看似不快实则敏捷精妙的步伐侧身避开坚硬如铁的大拳。

他的步伐很稳,应付这一招是绰绰有余,但云阜将剑意凝聚于这一击上,交错而过的剑气割破了顾扶辛的侧脸,飞溅的血珠还未在空中划出完整的弧线,云阜的下一击又到了。

顾扶辛连避几招,云阜大喝一声,更加疯狂地攻了上来。

这样下去不行。顾扶辛暗暗皱眉。在思索的间隙,云阜的攻击已经到了。

顾扶辛没有再躲,紧攥着拳头迎上了这一击。

双拳还未真正接触,顾扶辛的拳头便被凌厉的剑气割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丝毫不惧,硬接下了这一拳。

“好!”云阜哈哈大笑,“竟然接得下我一招!”

然而,还没等他笑完,一道沉重的力道袭上他的丹田。

顾扶辛的真正目的不是接下云阜这一招,而是制造机会,反客为主。

“你以为这样就能破我防御?”云阜沉声,想要震开这一力道,但他发现,他动不了了。

苍白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密如雨点般,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狠狠砸下。

云阜最为脆弱的命门,在夺命的撞击中,渐渐崩解。

少年的拳头从云阜凹陷的腹间抽出,刘海在他眉间映下一片阴翳,他面无表情,说道:“你输了。”

“开什么玩笑?”云阜不信,他是一代剑修啊,怎么可能被这几拳头便废去了战力?

但丹田里传来一阵剧痛,云阜脚下一软,嘭咚倒在了练剑台上。

“怎么会?”问心派弟子们惊呼,没有动用灵力便让化神炼体毫无一战之力,这就是凡人间的对决吗?恐怖如斯!

余瑶心下揪紧,她轻轻皱了皱眉,那双血肉模糊手在她眼中无比赤眼。

“你、怎么做到的?”云阜不死心的抬头问道。

顾扶辛脖颈不动,睨着云阜,“每一次都打在一个地方,再硬的壳都能打碎,何况你不是体修。”

顾扶辛转身走下了练剑台,他是血肉的主宰,再厚的铜墙铁壁,他都能亲手摧毁。他是从鲜血堆中走出来的,王。

云阜垂下眼,他、输了?

云阜不知道的是,丢了剑的剑修,就像拔掉斩断翅膀的鹰,只要站在了地上,便注定要被孤狼咬断喉咙。

而顾扶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留活路。

他会在今后不知哪天的修行生涯中,因为今天还未察觉的暗疮,走火入魔,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