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玉语气悠然,听不出笑意,也没有怜悯,森然长灯下,明暗在她的脸上斜斜切下一刀,她殷红的樱唇抿着笑意,得?体得?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假人。
“没想到困妖塔真正所困之物,竟然是灵界的同族。”幽幽火光晃动在沈芷眉间,让她看似冷漠的眉眼多了几分飘忽不定。
余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脑子发白的超脱感让她有种要从这片空间消失,去往另一片时空的错觉。她看着林怀玉,只觉她说的每个字都如此清晰,但她却仿佛只能看到她开合的嘴,她在说什么?
书里面困妖之地的副本根本没有提到困妖塔中妖物的由来,男主进入困妖塔纯粹是为了获取传承,而?不长眼试图偷袭男主的妖兽也全都变成了男主升级路上的垫脚石。
“怎么会来自灵界?”余瑶抬手捂住脑袋,缓慢地蹲下-身,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书里设定的魔物是身而?为恶的怪物,将其杀戮即是正义,男主飞升之际也未曾将其彻底抹杀,甚至还破开了万魔坑封印让魔物对付讨伐他的所谓正道。
从未有人深究过魔物从何而?来,更没有人提过魔气?可以侵蚀同化其他族类,就连最为可怖的魔种也需要魔修亲自种下。
魔气?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无法掌控的力量,男主习得?魔功逆天改命即为大成,如果困妖塔中的魔物真是被魔气?侵蚀魔化的,那等男主飞升之后,还有谁可以逃过变成魔物的命运?
到时候就算她能够从男主四十米大刀下活下来,她又怎么逃脱小世界崩塌的后果?师尊、师姐、师兄,还有同门师弟师妹,他们怎么活下来?
林怀玉却完全不知道余瑶此刻心中所想,她红唇微扬,似开导道:“余姑娘不必如此惊讶,这些妖兽也仅仅只是曾经来自灵界,现在他们可全都是嗜血残暴的魔物,出了这困妖塔,也与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物无异。”
她说到这里拉长了嘴角,露出几分与她眉眼间温婉不相符的讥讽,“就算曾经浴血奋战出征魔界,带回来的也不过是一身魔骨,就算被困在这困妖塔中千百年不见天日,也难改残暴弑杀的天性……”
沈芷冷声道:“林姑娘慎言!”
沈芷曾在古籍看到过,上古时期老祖征战魔界那场战役,里面寥寥几笔,只写下了“划天堑,设封印,平魔乱”几个字,无人知晓那场大战有多?少修士妖兽埋骨荒野。如果林怀玉所言非虚,那么这些魔物很可能就是那场大战之中幸存的先辈。
“慎言?”林怀玉笑容温婉,她伸手抚过隔着铁栏的牢房,妖兽争先恐后地扑撞在雷电结界上,惨叫与轰鸣声乱作一团,她像是话语得到验证一般朝沈芷挑眉笑道,“魔,本就是世间最为凶狠弑杀之物,残忍暴戾是它们的天性,难道三位真以为有人能救了他们不成?”
顾扶辛眸光暗沉如寒星,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明灯森然,灯影落入他的眼底,他像是看到了魔宫外头长年累月被魔气?压低的黑云。
“母亲,我们为什么是魔修?魔又是什么?”十三岁的少年玉冠玄衣,站在阶前问道,长阶下头淌着一滩还未凝固的鲜血,在青石花园的晚风中送来血腥之气?。
宫装的妇人凤眼微挑,精致的容颜艳丽又不失端庄,她一根一根取下指头上的护甲,如玉的手指在空中流畅地滑下一个往生阵覆在那摊血迹之上。消散的魂魄一缕一缕,汇入阵法中,小小院落之中亮起了圣洁的金光。
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混入魔宫的正道小修士,潜入魔宫想要刺杀他们,却不想还未使出杀招便被侵入体内的魔气?夺去了神?志。那小修士自爆之前说出的仇恶话是:“你们魔修都该死!”
“我们是修者,魔修,不过是我们选择的力量,”往生阵法亮起的金光照亮了妇人的脸庞,“而?魔,它是人心深处最可怕的东西。辛儿,终有一日,你会面对无尽魔物,但你不能杀了它们,你要带它们走出这片天地。”
“明日,你便开始接受魔君的传承吧。”妇人拖长宫裙,天边露出一点霞光,照在明黄的绸缎之上,熠熠耀眼。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如此明亮的颜色。
他走进了秘境,看到了无数的魔物,它们扑将上来,要将他吞噬殆尽,但他不能杀了它们。
他学会了如何将它们身上的魔气?引到自己体内,学会了如何播下魔种操纵傀儡,学会了如何掌控魔气?却不被侵蚀神?志。
只用了两年,他便得到了传承的资格。
他进了禁地,得?到了先祖的传承。
但再踏回魔宫的地阶,魔宫却只余一片燃烧火海。
父亲不知所踪,母亲带着隐卫接应他离开魔界,却被内鬼背叛,在半路被正道围剿。
他厌恶这个虚伪的世道,厌恶那些丑陋的人心,也厌恶被魔物拖累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如果当初将它们全都杀了就好了,一个一个,全都杀了。
还有那些背叛他们的人,他要全都找出来,一个不留。
林怀玉的话像是将顾扶辛拉回?了那些暗无天日,那只有往前却明知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尸山血海中。就算他杀了所有魔物,就算他脚踩尸骨,他也救不回?他的父亲和母亲了。可他还是要一直往前,杀出一条路,连他都不知道终点到底在哪里。
谁能救得?了这些魔物呢?他没有遵守与母亲的约定,他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因为,他不就是他们口中的魔吗?
余瑶强压下心头不安,不知为何,自从进了这困妖塔,她便像是被人剥夺了呼吸,她明明在吸气,却像是被人蒙住了口鼻。
余瑶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清朗一些,她反问道:“那又如何?嗜血残暴又如何?遥遥无期又如何?曾经的先祖能设下净化与封印,我们为何不能想出办法救他们?他们也是我们的同伴不是吗?”
不该是这样,为人抱薪,冻毙风雪,不该是这样的。
顾扶辛轻笑,他这个小师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执着,但就像从没有人能救他一样,他们这些被打为魔物之流从没有过其他路。
林怀玉轻叹,继而笑问道:“余姑娘还不知道吧,这座困妖塔外面的黑泥最初是蕴含天地灵气的圣水,是用来吸收困妖塔逃逸的魔气?的,但这魔气?属实污浊,没多久便逐渐将其染成了外头那样。
还有这周遭枯木,最开始也并非一派衰败,还有这方圆之内的土地之所以会荒芜成一片乱石滩,全是因为,一旦被魔气?困住的,便再不会生出任何活物。余姑娘现在还觉得?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救他们吗?”
“会有办法的,”余瑶握紧拳头抵住胸口,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不妙,但她还是答道,“一定可以找到办法的。”
“是吗?”林怀玉收回手,继续踱步走到前面,“那诸位请随我来。”
余瑶想要跟上林怀玉,但迈了好几次,她都像是被困在了原地,没办法走出一步,林怀玉的背影像是一串憧憧长影,在她眼前打转,她突然无力地后退了一步。
顾扶辛从余瑶反驳林怀玉便一直注意着她这边,少女面上染着一层绯色红晕,额头布满了细密冷汗,看起来似乎很是难受。他像是被一股力道驱使般,快步上前将余瑶扶住,问道:“师姐?”
低沉的声音里头带着连他都没料到的担忧,顾扶辛愣了愣,他何时这样对其他人说过话?
父母交给更多的是他责任,深深宫闱之中,他们的关心都克制而疏离,他久居高位之上,也染上了适宜的冷漠,所有的付出都精准地算计着,谨慎旁人的心思,何曾这般失态过?
他这些天演的戏,可真是把自己都绕进去了,他想。
余瑶喘口气,摆手说道:“没事。”可能只是缺氧,她下意识要推开顾扶辛。
顾扶辛眸底暗沉,寒潭似乎又要漫上来。她为什么要推开他?那她这段日子以来对他的维护到底算什么?她说着要帮她,天真无邪地靠近他,却原来从未允许他的靠近。
这不公平,师姐,这不公平。
顾扶辛不顾余瑶的轻微抗拒,伸手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我扶着师姐。”
“不必。”余瑶觉得?自己没这么矫情。
见没有人跟上,林怀玉转身想催他们跟上,却见到余瑶与顾扶辛搀在一块儿,她扯着嘴角笑道:“怎么,不敢吗?余姑娘,躲在原地做缩头乌龟便是你说的办法?”
沈芷面色一冷,这林怀玉从一开始语气便不对劲,现下余瑶更是情况不妙,她拔剑卡在林怀玉的脖子上,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林怀玉抱着狗团,笑得?从容,“我什么都没做,你们若是不信,便将我杀了。”
沈芷的剑逼紧,林怀玉的脖子上眼见就要出现一条血痕。
林怀玉却并不害怕,“杀了我,今晚消失的女子,也不会变成是我,你说是吧,沈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回学校,可能要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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