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斯话音落后，只听“刷”地一声，坐在前方的金发女生忍不住转过了头——饶是之前发生了那样的口角，自雷恩斯坐下后，她和她的同伴已频频展示出意图回头的蠢蠢欲动。
这么近的距离，她们可以清晰地听见后排的对话。
她回头时，表情诡异，像是要检验自己耳朵有没有出问题。
在利亚娜敏锐的瞪视下，那女生深吸一口气，才又转了回去。
“……”
这点插曲却并未纾解利亚娜的心情。
利亚娜抿唇回头，重新打量雷恩斯的神情。
只见他一双湛蓝的眸子望着她，目光灰冷、却不疏离，下颌紧绷，一对嘴角轻微地向下撇，维持在一个含蓄的弧度。
利亚娜不由愣住。
和雷恩斯认识、纠葛了一世，他这个神情她在前世曾多次见过。这也是她最难忘的神情之一。
他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通常也是他遭遇不公的待遇、却不得不暗自隐忍的时候。
第一次交往时，她最见不得他这样。但凡遇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便总会忍不住凑上去嘘寒问暖，只愿他早些重回开心，却总被雷恩斯撇开。他当时说他喜欢独自冷静。
时隔多年，利亚娜再次见到雷恩斯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中突然生出微妙，像是无形的线拉扯心脏，她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利亚娜垂眸，她的目光从雷恩斯的脸上转到已停止运作的蒸馏瓶上。
这点微妙又瞬间被冰冷掩盖。
……她也是实在弄不明白雷恩斯现在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再度抬头，利亚娜神情疏淡。
她依旧压低了声音：
“德威尔先生，恕我实在弄不明白你。我真的弄不明白你。”
她语气疑惑却冷淡，“明明在之前，跟我说不愿意我继续来纠缠的人是你，托赞恩退还我礼物的人也是你。那你现在又算是在做什么呢？”
她声音透着冰，又适当地在其中夹带了些许“委屈”和“惶恐”，恰如一位年纪尚轻、因被心上人伤心而心灰意懒的少女。
她克制自己不让语气过度无情。
听见她的话，雷恩斯陷入沉吟。
他垂眸，却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利亚娜的话。
“……利亚娜，对不起。关于之前的事，我的确，短时间内改变了想法。”
他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那样。”
他声音低沉，令利亚娜一愣。
“但我想，我们也没必要成为现在这样。”
雷恩斯低头，复又抬眸，他凝注着利亚娜的眼睛，“联结总有需要用到的时候。之前的事，我短时间内无法解释。但我希望你给我时间和机会，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利亚娜，可以吗？……你之前明明对我表现得很宽容。”
他的声音忧郁却温和，一时听到了利亚娜的耳中，竟让她觉得这充满了蛊惑性。
如果不是经历了前世的死亡，她想，只怕雷恩斯再用这声音对她提出任何要求，她这时可能都会立刻答应。
“……”
眼看着雷恩斯又露出了之前灰冷的眼神，利亚娜再度一噎。
她是真的不明白，雷恩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而且他现在这副表现，倒让她产生自己才是负心的那个人的错觉。
“雷恩斯·德威尔……”
利亚娜真的觉得面前的他匪夷所思，她深吸一口气道，“够了，你要么直接现在解释清楚，你这究竟是在做什么。要么，你就停止你这两天忽冷忽热的把戏。你真的让人觉得不解。”
她用一种疏离的眼神逼视着雷恩斯：“我不管你为什么改变态度……你这样忽冷忽热，只会让我觉得你这个人很轻浮。”
“……轻浮。”
雷恩斯的手指猛地缩拢，他回头看利亚娜，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利亚娜，你说我轻浮？”
他声音依旧是轻和的，但这时却加重了尾音。
利亚娜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雷恩斯那难以置信的灰暗目光，她转头看向桌上的试剂，低头拾起了其中一支。
“是的，前天冷漠拒绝一个人，第二天便就又去招惹。我不认同这种行为。”
利亚娜低头，一字一句道，“德威尔先生，够了。我们到此为止吧。如我昨天所说，我不想失去对你最后的敬意。”
“……”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而雷恩斯张了张嘴，就在他要继续辩解的时候，道尔神官浑厚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
“雷恩斯，你快来！这里的药剂出了问题，我这里走不开，需要你来帮助。”
利亚娜循声抬头，看见道尔神官俯身站在他们前五排斜对角的一张木桌前指导药剂制作。
像是遇到了什么苦恼的问题，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寻找雷恩斯的所在。直到看见雷恩斯跟着利亚娜坐在后排，他的动作一顿，目光瞬间变得充满了探究意味。
“唔，雷恩斯，高登小姐……”
好在这位中年神官懂得基本的礼仪与讲究，也懂得课堂为先，他不过喟叹了一句，便咳了一声后喊道，“雷恩斯，他们的提取物出现了混悬状态。我还得指导那边的药物融合，你快点来这里。”
雷恩斯一僵，随后“嗯”了一声，点头应下了。
“利亚娜……高登小姐，你如果还有什么药剂学的问题，以后都可以问我。”
临到离开，一句奥语，雷恩斯把自己用过的工具都恢复了原状，之后他回头看向利亚娜，这么说道。
……利亚娜没回答。
雷恩斯抿了抿唇，又补充道：“其他课程、任何奥术，也都可以问。”
“……嗯。”利亚娜不知道说什么，只用鼻子答应了一声。
然而她毫无再联系雷恩斯的想法。
雷恩斯点了点头，沉默地携上材料走了，利亚娜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雷恩斯离开的步伐……她是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了。
刚才有一瞬间，她甚至莫名地怀疑他是不是也重生了。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古怪直觉。
但不过产生的瞬间，利亚娜便否认了这个念头。
她想，如果雷恩斯当真重生，照他前世的个性，只怕他见到她的第一瞬间，便会当面把她掐死，看到她被埋入坟墓才会真正放下心。
他或许会因为一些原因，进行伪装……但绝不会是刚刚那样。凭他的性格不会，也没必要。
想到这里，利亚娜自嘲地笑了笑。
闭上眼睛，她把一切杂乱的思绪又压制到了心底，重新开始了实验。
实验的过程中，她不由又开始思考起了之前的问题，雷恩斯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水罗兰汁液、木心草根茎、奥术制冰、药剂调剂……
利亚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后续的实验，同时把目光不动声色地投向了前方的雷恩斯。
只见他背着手站在一张桌子前指导，神情端谨，与刚才指导她的神情无异，像是丝毫没有受他们刚才对话的影响。
他看上去一点没变。
一点没变……
利亚娜突然出神，她想起来，她和雷恩斯初遇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样，与现在毫无差别。
拿着手中的药剂，回忆却突如其来地侵入她的脑海。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前世，距离现在的时间点大概半年前，她来到神院修行的第一天。
那天也是星期二。那天也有药剂学课程，她和雷恩斯初识。
……
利亚娜还记得那堂课，与今天这节课不同。由于道尔神官临时有事，那堂课是由雷恩斯这个副教理代课的。
那堂课她去迟了。由于上午她才刚刚到达神院，一系列繁杂的手续和关于血脉、灵性的检测耽误了时间，等她找到位于歌斐木楼的药剂学教室时，课程已经开始了十分钟。
而利亚娜还记得她当时不过刚走到门边，便看到了坐在教室最前面的雷恩斯·德威尔。他正坐在一张雕柱木椅上，鼻梁上架着他那副金丝眼镜，一丝不苟地考察坐在最前面一位学生的问题。
面前是跟漂浮的羽毛笔，他在用神术自动记录课堂情况。
听见利亚娜到来的声音，他当即停下问询，转头时却蹙起眉头，面露不悦。
紧接着，他低头看了眼怀表。
“这位小姐，课程已经开始十分钟了。”
他用一种略显冷淡的严厉语气说道，“请告诉我名字。还有解释，为什么迟到。”
他说话干净利落，却带有自然的威压。
利亚娜抿唇，当即把自己的特殊状况解释了一遍。
随着她解释，她面前的副教理先生逐渐缓和了神情。
“……利亚娜·高登小姐。”
雷恩斯重复她的名字，低头在名册上扫视。很快，他找到了对应的位置，操控羽毛笔在上面标记，“嗯。这里的确显示，你今天刚来神院。”
“那没有问题了。很抱歉我之前的无礼。”
再度抬眸，他对她致意了歉意，并礼貌地致意，“高登小姐，欢迎来到神院。愿你之后在这里能度过美好的时光。”
“你可以喊我德威尔先生。我是这门课的副教理。”
“好的，德威尔先生。”利亚娜微笑。
在雷恩斯利落的指示下，她被安排在了一个靠近前排的空座上。这让她能清楚地看见、听见讲课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