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匪风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忘记自己来这集市是为何。他回想着沈清然含羞带怯的模样,仿佛十分期待腹中的孩儿降生,无端觉得阳光刺眼起来。

常柏在人群中着急地张望,突然看见薛匪风,火急火燎地跑上前:“主子,夫人不见了!”

“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常柏就要当街跪下,被薛匪风一个眼神阻止。

“嗯。”薛匪风淡淡应了一声,没有流露出任何要寻找的意思。

常柏一头雾水,硬着头皮跟在后面,道:“夫人一个人走出来的,想要卖甘蔗。属下看他一直捂着肚子……”

可能受伤了……

“常柏。”薛匪风急促地叫住他,面色复杂而失望,“够了。”

沈清然捂不捂肚子和他没关系。

总归不会是因为他。

常柏顶着巨大的压力,还是没忍住替沈清然卖了个惨:“一群无赖聚到家中闹事,夫人应该被打伤了。”

薛匪风猛地停下,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最后自暴自弃地问:“哪里受伤了?上药了没?”

常柏语速飞快:“腹部,属下无能,没能说服夫人上药。”看过沈清然的字以及他和商铺老板交流时那种进退有礼的风度举止,常柏突然觉得夫人不仅仅是山野村妇,抛开家世,完全配得上主子,心里便有些替别扭的将军捉急。

这小夫妻俩闹矛盾可怎么好?

薛匪风听完,脸上短暂的关心神色顿时隐去。

肚子若是真受伤严重,胎儿必然不稳。沈清然刚才的样子,不像出了任何问题。

薛匪风倾向于沈清然只是一点小毛病,狠下心不去管他。

“主子,要回去了?”常柏看见薛匪风往东边走,是回李家村的方向,顿时明白将军和夫人刚才一定见过面了,而且之间一定出了大问题。只是这个问题究竟有多大?常柏表情纠结,这个时候他应该护送主子回家呢?还是执行原来的命令?

他服从于薛匪风,如果沈清然不再是夫人,他便没必要管那么多。

“跟着我做什么。”薛匪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常柏一眼,都说了沈清然容易招流氓欺负,还不快去找?

“是。”常柏瞬间明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小问题!

他见主子一副明明很关心又按捺着什么都不问的样子,主动汇报:“夫人出山的时候,在洞穴里睡了一晚,晚上被狼嚎吓得不敢合眼。”

薛匪风闭了闭眼,无奈道:“去找一副拐杖来。”

都知道了,他难道还能任由沈清然再被吓一个晚上吗?

……

沈母悄悄把钱袋子放在桌上,对沈清然道:“小宝,你继续吃,娘先走了。”

沈清然正陷入自己恬不知耻承认怀孕的丢人经历中,不断洗刷三观,一脸生无可恋。听见他娘要走,以为她有急事,条件反射点点头。

走了他正好不用吃鸡腿。

不用再吐一回。

等脸上热度稍稍降温,周围人也各吃各的,没有人关注他,沈清然才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看见桌上的钱袋,沈清然有些羞愧,出嫁的“女儿”街上遇见老娘,没给钱孝敬就算了,居然还让他娘倒掏钱。

沈母对儿子又懒又馋的认知深入骨髓,到了怕自己晚走一步,就会被儿子要求回家拿钱补贴生活费。

沈清然叹了口气,他拿了薛匪风留给他的钱付账,然后揪起钱袋子出门去找他娘。

他现在没有能力替原主赡养父母,但不从她们那里拿钱是底线。

沈家就住在这条街尽头右拐,沈清然出了客栈,他比一般人要高一点,一下子便看见了急匆匆离开的沈母。

穿着女装,沈清然不敢轻易开口叫人,便跟在沈母后面,回原主的家。

街尾远不如客栈周围热闹,一个不出名的小镇,集市前后能有一百米长就算繁华了。

巷子再一拐,就是普通人家的屋子,跟村里也没多大的区别。

沈清然看着沈母进了一间屋子,他四顾无人,打算叫人的时候,听见沈母的声音。

“我刚才在街上遇见小宝了。咱赶紧把门关了,要是他回来发现我们要搬家,可不得闹起来。”

“快快,关门,就当不在家。”

“老沈,你说咱这样……欸,要是以后小宝被休了,四处不着家的,饿死了怎么办。”沈母坐在椅子上,到底不忍。

“你能养他?你养得起?活一天少一天,难道以后让大妞二妞养?”沈父沉默了一阵,“就这样吧。”

沈清然脚步一顿,好像有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

他扯了扯嘴角,慢慢靠近沈家,把钱袋放在门槛上,又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他本来打算晚上住个客栈用的。

既然亲娘都预见了他无家可归的情景,干脆就给沈家当盘缠吧。

不干活确实容易招人嫌弃。

他不是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了。

沈清然奇怪于自己敏感的心思,明明也不是真正的家人,应该只会觉得尴尬。按理,他为沈家人的决定拍手叫好。

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沈母没有为了所谓传宗接代,让沈清然拖累姊妹一辈子,也算是另一方面的母爱与良心。

沈清然默默转身离开。

他有点想见薛匪风了。

亲娘不如薛匪风靠得住,还可以在他面前挑食。

他抬起眼,突然看见巷子口,一个男人拄着拐杖,静静地等着他,他艰难地站在那儿,却像大山一样沉稳可靠。

薛匪风。

沈清然眼眶一热,毫无出息地留下泪来。

他跑上前,抓住薛匪风的胳膊,眨着眼睛问他,你怎么在这。

薛匪风当没有听见沈家要抛弃沈清然那些话,只问道:“怎么又哭了?”

沈清然摇摇头,执拗地揪住薛匪风的一只袖子,像是被丢过一次的孩子,生怕连最后的亲人也丢了。他突然明白,刚才为什么有些难过了。因为沈家嫌弃他这个不干活的儿子,他潜意识里害怕,有天也从薛匪风嘴里听见这席话。

每走一步,袖子微微扯动,薛匪风受重伤时也没体验过这种“拖家带口”的感觉。他心里暗暗叹口气。

没见面时,常柏替他卖惨。见面了,哭得比谁都惨。

时时刻刻戳在他的心坎上,让他诞生出荒唐的念头。

薛匪风觉得自己故意找罪受,陪沈清然一起回去,意味着,那长长的山路,都得拄着拐杖,腿倒是没瘸,胳膊肘要僵了。

薛匪风低头,看见沈清然鞋底磨破,走路不太利索,他眼底青黑,被眼泪泡肿之后,浮出一点紫青。这是被狼吓得一夜没睡。

“你鞋子破了,我们租个马车吧。”他们俩这种组合上路,猴年马月才能到家。

沈清然立马就摇摇头,无声道,“我可以的。”

拜一群神经病手下所赐,薛匪风短短两天能看懂简单的唇语了。

薛匪风想扭转一下沈清然对自己的印象:“这次出来,我赚了不少,租得起马车。”

沈清然不出声,生意哪有那么好做,他这次出来深刻体验了一遭,对薛匪风的话保持八分怀疑。

一定是哄他的,让他没有败家的压力。

又是这个眼神。薛匪风非常头疼,本来想说一百两的,但沈清然一副想深究的模样,出口变成了“二十两。”

“给你,别难过了。”大将军只会用银子哄人。

沈清然手里被塞了一块银子,上面还留有薛匪风的温度,他愣了愣,终于想起自己出山的目的,于是拿出一张纸,示意薛匪风看。

“你想卖甘蔗?”

沈清然点点头:“我一根都不吃了。我们卖了吧,钱给你保管。”连带银子一起推回去。

“可是我找不到人买。”沈清然没脸见人。

薛匪风一心软,顺着他接道:“我认识一个人,家里制糖的……”

沈清然眼睛一亮,看薛匪风满眼崇拜。

薛匪风:买,明天就让常铭来买!

解决了心头大患,沈清然神色轻松了一些。前方有个马厩,旁边拴两头驴。和高大雄壮的马匹一比,两头驴个子矮,看起来也不机灵。

沈清然有些心动,指着马厩对薛匪风道:“我们买那个吧。”

薛匪风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四匹骏马悠闲嚼着干草,品种虽比不上御骢,四肢看着有力。李丰当过兵,若是说自己会骑马,直接带沈清然回去,倒也说得过去。

“买。”

沈清然高兴地蹿到那两只驴旁边,想挑一只好的。驴可以拉制糖的石磨,最重要的是,薛匪风可以骑着它回家。

他在前面牵着,薛匪风只管保持平衡就好。

薛匪风看见沈清然往驴那边跑,眼皮一跳。

不,大将军他只想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