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茨威格曾写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孟槐对这句话印象很深。

于是,在短暂的兴奋后,获得异能的她开始想方设法的隐瞒自己的特殊。

她的心里一直潜藏着少许的不安。

——为什么异能者鲜少露面,为什么政府对异能者不闻不问,为什么从未发生过异能者伤人事件……

疑点太多了。

多到粗神经如她,都感到了奇怪。

与她无关时,她可以作壁上观的吃瓜,兴味盎然的点进各种脑洞大开的贴子里读楼主的小论文,被忽悠得惊呼‘哦豁’,然后转头就忘。

与自己息息相关时——

一切的漏洞都怼到了她的眼前,避无可避。

孟槐和邱格对视。

青年的眼眸如深潭,沉静极了。乌黑的碎发与白皙的侧脸互相映衬,显得他俊秀又稚嫩。

眼尾的泪痣惹人注目。

“你多少岁了?”孟槐忽然问。

邱格愣了愣:“21。”

“……”

孟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你是独生子吗?”

邱格手指紧缩,握住瓷杯,睫毛快速的颤动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

他仍然目光如水:“嗯。”

“真巧。”孟槐扯起唇角,鼻尖泛酸,“我也是。”

“……”

刚才还言之凿凿、大义凛然的青年不由得哑然,眉宇间多了几分歉意。

即使掀起战争的不是他,选中孟槐的不是他——

青年也认真的说了句‘对不起’。

一边说,一边慢吞吞的把刻有异能者训练营地址的卡片推给孟槐,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手。

他垂下脑袋,注视着升腾的水雾,闭上了嘴。

——这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的意思吗……

孟槐沉默片刻,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伸出手,将卡片装进口袋。

“我明白了。”

她抬起脚,头也不回的离开。

脑袋空白。

少女游荡在街上,与来来往往的行人擦肩而过,迟迟回不过神来。

……怎么办。

她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明明满心的彷徨,却根本不想排解,放任灵魂往下坠——

说到底,她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

被家人宠着长大,爱看小说、动漫和电影,偶尔会沉迷游戏,活得开开心心的,没有经历过狂风暴雨。

她是标准的温室花朵。

连指腹添了条细微的、血都流不出来的小伤口也要哀嚎半天,撒足了娇才肯贴创口贴的幼稚小孩。

唯一出众的地方,就是乐观。

结果。

突然有一个人告诉她:不拼上性命战斗的话,地球就会完蛋——活着的70亿人都将沦陷。

那可是70亿啊。

多么庞大的数字。

庞大到她根本没办法拒绝,压得她喘不过气,甚至拒绝去深究。

8万,救70亿……

——这是在拍科幻电影吗?!

异能者又不是集齐了无限宝石的灭霸,一个响指下去,就能消灭全宇宙一半的生命体。

——太绝望了。

孟槐坐在长椅上,呆呆的解锁屏幕,呆呆的进入购票APP,呆呆的买了张回家的高铁票。

“……”

她吸了下鼻子,憋住眼泪。

——不可以在大街上哭。要维持形象,要保持颜值,要当个快乐的小智障。

少女恍惚的付完钱,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她家离学校不算远,2个小时的高铁+1个小时的公交车就到了。今天是周末,学校放假。

回家很正常。

但是。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她已经连续两个星期不回家了。一放假就待宿舍打游戏,或者去校外兼职,赚点零花钱。

现在回家,应该会被爸妈察觉出异常吧?

……察觉到了也无所谓。

反正他们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孟槐失魂落魄的乘上高铁,在规律的轨道声里逐渐稳定了情绪,透亮的眸子也不再盈泪。

她望着窗外不停倒退的景物,不知不觉的把头抵在车壁上,垂下了眼帘。

哐当——哐当——

……是象征着和平的声音呢。

金色的麦田,悠哉游哉的牛羊和放牧人,高矮不一的楼房,吵杂的车厢……

随后搭乘了新型的电力公交车。

少女穿过充满欢声笑语的公园,与伫立在道路两旁的树木并肩行走,踏上蜿蜒的小道。

——她停下了脚步。

家门就在身前,她却不敢推开。

——会哭的。

一看见父母,她的眼泪就憋不住了,绝对会狼狈又肆意的大哭一场。

所以……

孟槐低下头,心生退意。

明明不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人,明明喜欢事无巨细的向父母倾诉,真正碰上解决不了的、无比惶恐的事情,却忽然坚强了起来。

“……姐姐?”清脆的嗓音从侧面响起。

孟槐偏头,看见了一个粉琢玉雕的小团子——邻居的女儿,今年六岁,快要读完学前班了,十分黏她。

性格乖巧,特别好养。

“姐姐。”小团子笑眯了眼睛,“你回来啦。”

“嗯。”

孟槐半蹲下身子,轻轻的触碰了团子的发顶,就谨慎的收回了手,唯恐伤到她。

团子有些迷惑的眨了下眸子。

她没有纠结于孟槐行为上的变化,而是乐颠颠的掏出一颗糖,剥了糖纸,递到孟槐唇边。

“啊——”

孟槐怔了怔,才含住糖果。

甜味发散,弥漫在整个口腔。滋润了当机的大脑和苦闷的心脏,唤醒了对外界的感知。

她的眼眶霎时泛红。

带着满身的阴霾,行走在人声鼎沸的世界上,灵魂仿佛被割裂开,一半是漠然,一半是恐惧。

她抑制不住的、翻来覆去的想象着战场。

每一个画面都鲜血淋漓。

——她可怕疼了。

怕疼,怕死,怕离开温室。

就算奇迹般的胜利了,侥幸活下来了,残疾怎么办?她才19岁。

一旦残疾,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痛苦塞满了她的身体。

然而。

蹲在家门前,泪眼朦胧的看着小团子手足无措的安慰自己,用胖乎乎的手替自己擦脸的模样——

泪水流得越发汹涌,心情却彻底沉淀下来。

她好害怕。

她不能再害怕了。

——这一刻起。

为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师长,我十多年来珍视的所有事物。

我会献上我的忠诚和勇气。

——绝不退缩,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