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公园。

锈迹斑斑的设施散布在附近,胶皮的臭味夹杂着枯萎的枝叶,随着风飘过鼻翼。

——万籁俱寂。

邱格和越之坐在长椅上,瞅一眼神思不属的孟槐,又互相对视一眼,靠脸部细节交流。

越之:你的锅。

邱格:……行吧。那你去安慰她。

越之:怎么安慰啊?

邱格:不知道。

——当个男人真难。

两人各自纠结起来。

突然,三道提示音在同一时刻响起,打破了这片空间里的沉默,驱散了压抑的氛围。

越之率先翻出手机,查阅了新消息。

“可以回训练营了。”他道,“受伤的异能者已经痊愈了。被破坏的装置也成功复原了。”

“……我送你们回去?”

少年小心翼翼的瞄了瞄孟槐,尾音因为不确定的情绪而上扬,听起来十分奇怪。

于是邱格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太明显了啊。

说好的要用正常的态度,如春风拂面般温和且不着痕迹的安慰孟槐呢!

——简直猪队友本友。

他想着,随口回答:“不必了。”

“坐公交车回去吧。”邱格站起身,走到孟槐身前,“正好给你一些时间整理思绪。”

“你要去看望他的,对吧?”

‘他’指的异能失控后,被带回训练营急救,导致他们集体转移的少年。

“……是的。”

孟槐点了下头,神色平静,完全不见以往的欢脱和开朗,仿佛在瞬息间长大了N岁。

“走吧。”

少女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迈出了脚步。

心情烦闷的时候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是邱格惯用的调整情绪的方法。

在时光的流逝中注视着持续倒退的景物——

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万千生灵都不过是历史的车轮下的蝼蚁,或辛勤或懒散的前进着,在一分一秒间走向灭亡。

再怅然少顷,就冷静了。

等抵达站点,走下车门,便做好迎接一切糟糕的事物的准备了——他将踏上新的征程。

或许这个办法不适用于所有人,但至少可以让孟槐得出更多的结论,看清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又能否全盘接收这个选择的结局。

现在逃跑的话,还来得及。

——他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说服了数个异能者参战的引导人,他承受的压力和其他人不是同一个量级的。

就算他的行为源于对[世界]的责任。

可是。

假设孟槐死于战争,假设他指导过的人被血液和杀戮摧毁,再也回不到无忧无虑的日子,终生都摆脱不了战争的阴影……

——他会愧疚,会不安,会痛苦。

他会把那些悲剧都算到自己身上。

所以……

——早点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早点对鲜血感到畏惧,早点放弃心中的正义和坚持。

逃走吧。

——离这个战场越远越好。

协助新人变强的同时,邱格是这么盼望的。

他想。

即使赢了战争,他也不会是英雄,而是双手沾满血腥的罪人。

永远不值得原谅,不配被宽恕的罪人。

异能失控的少年叫空延。

虽然痊愈了,但是考虑到他的心理创伤,医生建议他休息几天,暂停训练。

孟槐跟着邱格,走到了病房门旁。

房门半开着,流露出些许的花香味——估计是某个人探望他的时候买了花束。

少女踩着窗帘与病床的影子,踌躇不定。

……直接进去好像有点突兀?

毕竟他们素不相识。

拿自己的黑历史给别人当人生经验什么的……只有熟人之间才会发生吧。

孟槐的脚尖点了点地板,决定离开。

然而。

——“抱歉。”

她听见了细弱的、清晨露珠般干净的男声。

少女看了看半开的房门,和邱格一起靠着雪白的墙壁,开始听墙角。

人嘛,还是得从心。

“不用道歉。”冷冽的女声对空延的话语做出了回应,“……你真的不打算退出吗?”

“你会死的。”

女声的语气平淡极了,像是在陈述既定的事实。

“还有四个月!”空延鼓起勇气反驳道,“我可以多出几次任务,强迫自己适应战场……我一定能够保护大家的!”

“……那么,哭着说‘放我走’的是谁?”

空延顿时哑然。

他的音量低了不少,说话也结巴起来:“那、那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不可以当真的!”

“……”

房内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不知道女声的主人露出了哪种表情,空延的语调变得慌张:“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但是……”

“一直默默无闻,活在别人的光辉下,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无法改变的我,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成为了[特别]的存在。”

“我想变强,想保护大家,想脱离影子似的过去,想当一个顶天立地、为珍贵的事物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子汉!从此问心无愧。”

“……你能够理解吗?”

房内沉寂下来。

某种压抑的、使人静默的气氛在发酵,一点一点的占据整个屋子,感染了屋外的孟槐。

她盯着地板,乌黑的发尾滑下肩膀。

……有必要吗。

啊,有必要的。

——她不也在做这种事吗?

蹲在家门口,不敢推开门,却被小团子塞了一颗糖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了。

——要保护大家。

“即使你会因此而死?”

半晌后,房内再次传来对话声。

“即使我会因此而死。”空延的语气忽然坚定,仿若磐石,“——光耀的死去,就是最圆满的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