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儿想把罪名一个人扛下来,但是她清楚,这不可能。
罗家按家规执法,只要逻辑和情理上没有大纰漏,他们就会根据规矩和罗老爷的心意做出奖罚——当然,如果罗老爷心意到了,不讲理也成——现在,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在,他们不会为了追求公正,继续深究,这就要定罪了
当然,很多事情也确实是萧染白与宵儿合伙犯下的,事实只会越调查越清楚。
但宵儿还是要试一试,她抢先叫道:“夫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是我……”
宵儿的声音因为失控,变得尖锐刺耳,还带着一点颤抖,引得罗琦兰笑容加深……
“这不是安魂香。”
罗琦兰的笑容没来及得绽放几秒就僵在脸上,楚管家解开布包,打断宵儿的“认罪”:“只是颜色形状相近的碎木片。”
暮儿骤然抬头,罗琦兰忍不住上前一步,恼火说:“怎么可能!暮儿拿过来时,我有打开看,那些确实是安魂香!”
楚管家把碎片递给他身旁的戒姨。戒姨捡起一块,指尖用力,将它从中掰碎,看断面果然露出木头茬子,再放在鼻下一问,一股陈腐之气直冲脑门。
戒姨不觉皱起眉头,罗琦兰拿着布包过来时,她确实闻到安魂香特有的腻香,这才兴师动众找来四夫人、宵儿和其他几个夫人女佣。
楚管家抽出包裹木块的布料:“手帕上面倒是有安魂香的味道,宵儿,给我你的解释。”
宵儿耳朵听着楚管家的判断,眼睛看着戒姨的表情,福至心灵,强行改口说:“都是我从后院捡来的木块!我到小院第一次做大扫除时,从后院角落翻出来的木头渣子,因为看它很像安魂香,觉得好玩,就留下来。至于帕子嘛,我点香时怕烫手,拿它垫了一垫,多少会沾点味道。”
萧染白瞧着楚管家和原本该是安魂香的木头,觉得很有意思,嘴里慢悠悠地念:“这就巧了,宵儿胆子小,有时会拿手帕护着手。罗家不至于把一点木头当回事吧,用这些判定我有罪,我可不服啊。”
“不敢让您认错。”
楚管家对萧染白翩翩行礼,戒姨迟疑片刻,也赔礼道歉,暮儿恨不能把头贴在脚背上,大家只能看见她后背的冷已经汗浸湿衣服,唯有罗琦兰轻轻发出恼火又充满疑惑的哼声。
宵儿也迷惑得很,但结果再好不过,她吓到发冷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跟在萧染白身后离开。
萧染白前往的方向却不是自己的院落,宵儿问:“不回去吗?”
“不回,我们现在去找三夫人。你刚才有看见她的神情吗?”
“转身时瞧到一眼,她很平静啊,没有什么不愉快……也是,如果看见有人受罚才开心,这人是有多变态啊。”
“和暮儿联手告我状的,是她亲生女儿,今天围观的人里谁平静也不该是她平静。”
三夫人才登上小楼,来到书桌旁,萧染白随后便至,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阿金阿银唯恐萧染白是因为琦兰小姐的事来找三夫人吵架,挤在门口虎视眈眈。
萧染白嗤笑:“至少给我倒杯水吧。
阿金不甘心地下楼沏茶。
萧染白将胳膊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叠,对着漠然看书的三夫人说:“三夫人,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之前不好意思,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可不可让我看一下这本书?”
三夫人没有想到萧染白提出的要求会是这个,大感惊异。在三夫人愣神之时,萧染白将书从她手中抽出来。
书本前半部分写满批注,蓝色的笔迹已经陈旧到微微黯淡,而三夫人正在阅读的这页和以后部分,页面则干干净净。萧染白尝试合起书本,发现它因为长时间打开在固定位置,已经不能自然合拢。
萧染白把书推回三夫人面前,伸出食指与拇指,比划后面未看部分的厚度:“为什么?一般情况下,三四天时间就能看完一本并不厚重的通俗小说。”
三夫人沉默很久,萧染白耐心地等。三夫人抚摸封面因为过度摩擦而毛躁的边缘,慢吞吞地说:“这是最后半本,留个念想。”
“留个念想吗……或是失去向前走向前看的勇气?和不吃薯片一样,是为了避免自己出现念想吧。”
阿金阿银听不懂两个夫人话中玄机,见她们没有吵起来,寻常聊天而已,便留下宵儿监视,自己放心地下楼去准备茶点。
“连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都和他一样……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三夫人平静到绝望:“四夫人,我年轻时聪明又漂亮,也曾像你一样,有股心气,后来发现,人只会越想越痛苦。”
“后退一步也是苦海,那我宁愿向前走。”
“走?你以为自己能走到哪去?”
萧染白抬头,窗外是高高的灰暗围墙,黑色屋檐低垂,唯在两者之间,露出一角蔚蓝的天空。
罗老爷的书房同样不甚明亮,常年开着电灯。
他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站立在对面的是他唯一的儿子。
罗漳没有立即翻阅罗天轩送来的文件,将它丢在桌面上,拿起烟斗,重重吐口烟,把表情淹没在奶白烟雾中:“你昨天中午,与以斯波先生私下里见面。”
父亲怎么会知道?是陈秘书暗中通知,还是饭店老板泄密?他知道了多少?罗天轩一瞬间想到很多,但只是平静而不失恭敬地回答:“是的,以斯波先生对我国老式庄园很感兴趣,想来家中参观,故而私下里约我见面。”
“你怎么回复他?”
“我想,庄园不同其他别墅,几位母亲都在此,暂且没有答应他。”
“朋友来家中做客,本是寻常事,你连这个都要拒绝,让他怎么放心把大笔订单交给我们。”罗漳大为不满,斥责道:“做人要放开胸怀,不可在女人身上打转。”
“是,我明白了。”
罗漳这才满意地放下烟斗,拿起文件翻阅。
罗天轩的视线越过父亲,望向他身后的一张小门。罗漳的书房分为里外两间,里间才是日常办公,存放机密的地方。
他早已与以斯波约好,只是在父亲问起时耍了个心眼,因为罗天轩知道假如自己承认邀请以斯波前来庄园,罗老爷必然会叱责他竟为讨好客户出卖尊严。
可笑的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心计,竟然奏效了。
“父亲老了。”罗天轩心想。
罗老爷有老年人常见的毛病,变得更加固执狭隘,并且开始戒备风华正茂的儿子,但有限的精力和公司规模的扩大让他不得不将部分权力让渡给罗天轩。
这些权力还不够,罗天轩还需要获得两件“东西”,才能保证自己自己掌控罗家——家主的权威与存放在书房里的核心机密。
核心机密。
罗天轩收回视线,深黑的眼睛轻轻闪动,他自是不能进入书房,却可以让人替他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