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靠谱的神明们

作者:八下芽

——“虔诚的信徒,可以得到好运。”

古往今来,运气都是个长盛不衰的话题。人人都想当天选之子,事半功倍,运气神的信徒自然遍布大地,数量远超其他神祇。

他的神格上汇聚了太多的信仰。

嘉纳亦会回馈自己的信徒们。

与友人的重逢、突发横财、遇见伯乐……为了得到他的垂怜,人们总是会表现出最良善的一面。

因信徒众多、神力庞大,神明们也不愿招惹他。

他的人生开局即巅峰。

之后……

便是无尽的深渊。

……

常言道,历史的车轮开始滚动时,所有的生命都不过是轮子下的尘埃,只能顺势而为,没办法撼动它分毫。

神代的陨落,如恐龙灭绝一样诡谲。

最开始,是神格的破碎。

失去了神格,大部分的神明都掌控不了体内的法则,遭受反噬,变得虚弱、不堪一击——于他们的天敌而言。

神明的天敌,是灾厄。

灾厄是“常态下不可见”的异兽,可以引发瘟疫、地震、海啸……造成数以万计的伤亡。

用完能量后,它们才会显形,吸纳被自己席卷的生命气息。

——神明能利用这个空档期杀死灾厄。

于是人类不得不依附神。

当神格破碎,作为天敌的灾厄也受到了削弱——它们无法再隐藏形体,却变得癫狂而嗜血,不要命地袭击着神族的领土。

一片兵荒马乱中,嘉纳按住了自己的胸膛。

那是神格所处的位置。

和心脏共生,伴随着规律地跳动,不间断地吸纳着信仰、遏制着过于强势的法则,向神明提供能量。

嘉纳早就探查不到种族的气运了。

他考虑过很多种可能,联合其他的神,准备了无比周全的应对方案……然而,谁都料不到,神格会碎。

火焰焚烧着尸体,藤蔓钻出土壤,剑刃沾染了血色……断壁残垣,硝烟袅袅,生灵涂炭。

日光仍然是灿烂的。

无论是多残酷的光景——

都拦不住时代的洪流。

……

嘉纳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冰凉的指尖抵住怦怦直跳的心脏,思绪停留于杂乱而模糊的片段中,回不过神。

……又梦到了。

男人捏紧衣衫,眸光晦涩。

时至今日。

他依旧觉得心脏缺了一块。

空荡荡的……

仿佛被冬日的风贯穿,冷得他的灵魂都在泛疼。嘉纳弯下腰,膝盖处的布料擦去了他的额上的汗。

“哔哔——”

收到新消息的手机自动亮起。

光线反射进他的瞳孔里,饱含恶意的字眼映入他的眼帘。窗外太阳高悬,鸟雀翱翔,枝叶婆娑……一派太平。

神代陨落的那天,亦是这样。

除了哀嚎与血,什么都很祥和。

我……

究竟是在奢望什么?

多年来的挣扎、不甘、期盼……通通化为心如死灰的嘲讽,牵起了神明的嘴角,画出怪异的弧度。

嘉纳拿起手机,扔进垃圾桶里。

他穿戴整齐,走出了房门。

……

另一边,水神还在给小监督科普。

“经过调查,我们发现,这个世界一共有三个时代:最初的混沌期,万物有灵的神代,科学至上的人代。”

“我们可以驾驭法则,却也失去了开拓的潜力,成为了法则的傀儡。人类全身心地崇拜、敬畏神,靠献祭与信仰换取一切……所以我们被世界抛弃了。”

“黎明神说,神格代表了时代的偏爱。”

“世界收回神格,证明我们气数已尽……而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我们,习惯了祈求神明的人类,都挽救不了属于我们的时代。”

——“至此,拉开了人代的序幕。”

疏宜年陷入了沉默。

他望向稀薄的、近乎透明的雾。柔和的晨光落进他褐色的眸子里,渲染了纤长的睫毛。

“灾厄退化成没有自我意识、随机出现的‘自然灾害’——人类为它们取了个新的名字。”

“在这个时代……”

少年轻轻地笑了一下,似苦涩似欣慰。

“人类不再信仰神。如果碰见灾厄,他们会众志成城,想方设法地自救,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而不是跪伏着,求神亲临。”

“他们相信知识、相信自己,并不停钻研。”

“……这是个很好的时代。”

“我能理解世界的选择。人代发展到极致,一定比固化了无数年的神代辉煌。只是……”

疏宜年收敛起笑意,与鹤容对视。

他看着“世界的使者”,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内闪过几缕复杂难辨的情绪。少年的声音很轻,流露出些许的疲倦。

——“这不是我们的时代。”

……

鹤容不明白。

他没有见过神代,亦没有深入人代。

今天,是他诞生的第三天。一个连笑都不会的生物,根本理解不了水神此刻的晦涩心绪。

他只知道疏宜年在难过。

可为什么难过呢?

——“这不是我们的时代。”

是因为……

被排斥了吗?

像他一样?

小监督的脑袋瓜一转,便写好了等式。

他被排斥,水神也被排斥。两个被排斥的人,相当于站在了同一个方位——即,他和水神是同类。

同类=伙伴。

我的伙伴……不止长鸣。

逻辑鬼才·鹤容眨了下眼。

日光似乎分外喜爱他。同样的暖色,在他身上,显得如此的朦胧、唯美。注视着他,会产生一种时间被无限延长的错觉。

像是连世界都为他而驻足。

少年的眸子里浮现出笑意。

这笑意浓郁又干净,夹杂了一诺千金般的认真。他张开口,清脆动听的嗓音从喉咙里飘出。

宛如轻快的歌,敲击着水神的耳膜。

“我会陪你。”

“不管是什么时代,我都能陪着你。”

他完全没读出疏宜年内心的复杂,更没有细细品味两人对视时那一闪而过的晦涩——不仅单线程,还非常迟钝的造物,就这么坦然地、兴致勃勃地说。

“我们一起的话。”

“不管遇见什么,都不必害怕。”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