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螃蟹直接上手最开心,蟹八件大概是明朝初期出现,最初只有锤、刀、钳三件,后来发展出八件,是文人雅士吟诗啖蟹的必备佳品,属于闲情逸致的锦上添花。
本朝有高祖皇帝背书,吃螃蟹都没有在文人阶层普及,蟹八件短时间内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发明。
方年年就更加不可能去弄了,她做美食专栏的,拍过许多别人用蟹八件吃蟹的视频,自己家中也藏着一套银制的蟹八件。
可每每吃螃蟹,还是上手的多。
小学课文上说了“人有两个宝,双手和大脑。双手能做工,大脑能思考。”既然如此,直接用手的大俗便是极致的大雅。
打开蟹壳,方年年惊喜地呀了一下,“我这只好多黄。”
“我挑的。”方承意骄傲地扬起下巴。
“谢谢阿弟。”方年年柔声夸奖。
方承意高兴得笑眯眯,心里头美滋滋的,比自己吃的螃蟹肥还要开心。
塔娜与丈夫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塔娜打开了她的螃蟹,眼眸转动,同样说,“我的螃蟹更壮。”
方承意矜持而小得意地说,“我每只都拎了过去,给娘亲那只最压手,肯定壮哒。”
“谢谢儿子。”
方承意更加高兴了,就算是被老爹笑骂偏心,笑容依然不减。如果他身后有尾巴的话,一定高兴得甩啊甩啊,一刻不停。
说实话,看着这一家人的互动,沈宥豫有些羡慕。年幼无知时,他问过母妃为什么阿父不能每天和他们一起吃饭、为什么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那时候母妃笑着摸摸她的头,什么都没说。
后来,母妃把他带去了母后那儿,见到了太子哥恭敬中略带惶恐地听阿父训斥,阿父面有愠色,见到他却很快露出了笑容,把他抱在怀中。
小小的他头一次见到阿父生气,有些胆怯地望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看到他虽然笑着,但眼中冰冷。
他无助地扭头去寻找母妃,看到母妃远远地坐在下首,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她离自己好远好远。
沈宥豫依稀记得,那天晚膳是在母后宫中一起吃的,分席而坐,他坐在太子哥的旁边,小小的一团努力抬头看到阿父、母后、母妃各吃各的。
虽然有说有笑,他本能的觉得大家都不是发自内心地快乐着。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天真的问题。
听宫中经年的老人说过,父皇曾经有过一个浓烈似火、飒爽如醇酒的爱人,他也曾经开怀热烈地大笑过。
心事在心中如走马灯一般飞快闪过,沈宥豫面色不变,已经打开了蟹盖,学着方年年的动作去掉了蟹胃,倒了点儿香醋进去,用筷子剃出蟹黄吃。
浸泡着姜丝的香醋轻易地就化解了蟹的腥味,与蟹黄在一起只余下特有的甜。大块的蟹黄嚼着,干香,身心都被“鲜”笼罩。
蟹肉吃起来简单,去掉中间六边形的蟹心,此物大寒,吃了伤身,蟹身整个掰成两块,露出饱满如蒜瓣的蟹肉,一口含住吃下,别提多满足了。
吃完了蟹肉,沈宥豫心满意足地开始吃别的菜,蟹煲味道不错,鸡爪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竟然还挺好吃。红烧鳗鱼干竟然有些辣,他微微嘶气,但舍不得停下,欲罢不能。
鳗鱼干用的是海鳗,又叫做鳗鲞。
京城汇聚着南来北往的商客,此处乃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之一,商客都会选择停留修整一会儿继续上路。
方年年因此能有机会买到各种的东西,鳗鲞能保存,选那种肉厚的买,油脂丰富。
当然,晒得越干,就越能够保存。
只是那样就少了油脂,吃起来口感柴。随着保存时间的加长,会有苦味,失去了保存的意义。
“咳咳。”方年年轻咳。
沉浸在美味中的沈宥豫下意识看过去,就看到方年年拿起了蟹脚,咬掉了两头后轻轻吸一下,肉就出来了。
竟然是这样……
沈宥豫第一反应是蟹脚还能够吃,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是方年年嫌弃自己浪费,脸上有些挂不住,觉得羞臊。
认命地拿起了蟹脚,沈宥豫学着方年年的样子吃,一开始不是很熟练,两三个都吸不出来,但吃着吃着摸到了关窍,一吃一个准。
他眉头微挑,得意地看向方年年却挫败地发现,对方的视线根本就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方年年正和弟弟划算呢,谁输了就喝一杯,方年年喝低度的米酒,弟弟喝果汁。输的都是方承意,喝了一肚子水,小肚子胀鼓鼓的,捂着肚子跑去上茅房了。
方年年快活得大笑,“哈哈哈。”
阿弟出拳总是忍不住套路,摸清楚他的规律,很好赢。
“我和你来。”
沈宥豫仰头喝干醇香的桂花酿,这酒一点儿也不浓烈,入口绵柔,回味甘甜绵长,满口馥郁的桂花香。少了烈酒的呛口,却多了符合节日的悠远。
方年年正吃着鸡爪呢,闻言抬头看向沈宥豫,她的身后,篝火跳跃燃烧,漂亮明烈的红色点缀着夜色,也点缀着她,那么耀眼。
“不敢吗?”沈宥豫挑衅。
方年年眼睛瞪大,加快速度吃掉鸡爪,“不敢是小狗。”
撸袖子,划拳。
第一次,方年年败,喝酒。
第二次,方年年又败,喝酒。
第三次,方年年还败,再喝酒。
她不信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可能一直输。
“阿姐,加油,不能输!”从茅房回来,方小弟没有回自己的位置,而是站在阿姐的身边给她呐喊助威,一定要打败沈宥豫,灌醉他!!!
“让他喝!”喊破喉咙。
方年年袖子撸得更上,露出白嫩的胳臂和纤细的手腕,宽袖子真是碍事,让她发挥失常。
“再来。”
沈宥豫气定神闲地说,“来。”
第四次,方年年依然败,喝酒。
第五次,方年年再一次败,喝酒,
第六次,方年年没赢,再度喝酒。
喝得打饱嗝,喝得太快,米酒都有些上头,两颊绯红,一双眼睛水灵灵、亮晶晶,她完全被挑起了斗志。
“继续啊!”
沈宥豫坐下来吃菜,“不来了不来了。”
他是没想到方年年这么菜的,或者说这对姐弟有些相同的毛病,玩着玩着就会落入自己的套路,陷入潜意识的怪圈中。
沈宥豫何等聪慧,稍微玩两把就摸透了其中关节,赢方年年就是胜之不武。
他有意识地放水,方年年都没有赢……
“不行不行。”方年年离开了座位,走到沈宥豫身边抓着他继续,“不能够临阵脱逃,是不是男人啊。”
“你一直输,玩着没意思。”沈宥豫闻着方年年身上传来的幽香,不是桂花的味道,也不是往常她用的茉莉香粉的味道。
闻着有些上头,酒不醉人心却醉了。
“我会赢的!”方年年娇蛮不讲理地跺脚,她怎么能输,自己明明反应速度很厉害的,“嗝。”她有些醉了。
被缠得没办法,沈宥豫站起来和方年年划拳。
这一次,输的是沈宥豫。
方年年高兴得拍手,在原地转圈圈。
沈宥豫看着方年年,眼神专注而认真,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大概大家都醉了,方家父母竟然没说什么,笑着说着过去呢。
塔娜来自于草原,十六岁以前的人生从未过过中秋,没吃过螃蟹,没尝过甜甜的酒。她的生活里,是高壮的父兄、是笑容开朗的阿姆、是部落里的族人,是草原、是牛羊,是远处的狼嚎。
天上一轮月始终,照的风景却截然不同。
她有感而发,拉着方奎站起来在篝火边跳舞,没有什么技巧,却暗合着某种韵律,和跳跃的火焰一样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年年,一起来跳舞。”塔娜喊着。
方年年冲了过去,“诶。”
跟着娘亲一起跳,她压根没什么艺术细胞,毕生的聪明才智都给了研究美食,跳舞就和跳大神似的,没啥美感地摆动着手脚。
笑着,闹着,开心着。
沈宥豫站在桌边,看着这一家子欢快地绕着篝火跳跃,看着方年年的裙摆舞动出美丽的波浪。
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难不成还是内人了。
方年年看着沈宥豫,低头在阿弟耳边说了什么。
方承意别扭地不愿意去。
被方年年拍了一下肩膀,方承意噘嘴,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走到沈宥豫身边说,“喂,觉得你一个人站在这儿挺可怜的,一起来跳吧。”
沈宥豫嘴硬地想说才不去,但身体大于理智,脚步竟然跟着方小弟迈了出去,加入了跳跃中。
他看到,篝火映照着方年年笑盈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