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宥豫小声地说,“是啊。”
声音小小的轻轻的,平静得就像是怕惊扰了停在槐树的两三只雀鸟,生恐它?们离开了,槐树就变得寂寞。
他用眼角余光紧盯着身边的姑娘,不想用全眼看,显得自己多在乎一样,他本来就不在乎,是这姑娘舍不得自己离开!
沈宥豫正襟危坐,犹如身在明光堂和阿父对话,余光巴巴地看着,看到方年年用手指戳着桌面、看到她樱粉色的唇儿抿紧、看到她两道细细轻眉微微皱起、看到她黑耀耀的眼睛里晃过茫然……
他心?中的地平线开始起伏连绵出巍巍青山,高兴如灼灼太阳挣脱而出,炫目出灿烂光华。
原来喜悦是这样。
方年年看过来,沈宥豫在她注意到前视线溜走,看向对面,挑着担儿的货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有两三年轻小娘子围了上去,她们二十几许的年纪,辨选着绒花、篦子、牙刷……白色马鬃毛用暗法镶嵌在竹制柄子的牙刷,货郎要价三十文,几个小娘子看中了嘴皮子利索地还着价,最后二十五成交。
他听见了外面的叫卖声、听到了一来一往的还价声、听到了面团砸在案板上的啪啪声……他为什么没有听见方年年的说话声?
沈宥豫抿了抿嘴,严肃地移动视线落在了方年年樱粉色的唇上,因为吃东西,口脂掉了一些,露出水润的唇色,一张一合地说着话。
她在说什么?
耳朵里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声音,干扰了自己听她的话。
她究竟在说什么?
沈宥豫暗暗地吞咽了下唾沫,视线悄然落下,落在了自己放于桌边的手?上,一只白嫩的小手轻盈地落在自己的手?上,白嫩而纤长的手?指、粉嫩润泽的指甲、和暖干燥的温度……自己手?上那块皮肤麻酥酥的,犹如内力灌注了进来,直溜溜地蹿进了心?里。
她的手?指竟然那么细……沈宥豫心?里默默地想着。
方年年担忧地看着沈宥豫,这人怎么了?神色一会儿严肃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期待一会儿呆愣,自己说了半天他没有半点儿回应不说,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
难不成手?上长倒刺了难受?方年年用手碰了碰沈宥豫的手?,那修长有力的手?竟然哆嗦了一下,像是发了寒症。
不会是拉肚子的毛病还没好吧……
方年年无奈地摇摇头,叮嘱着沈宥豫,“你以后千万别吃奶制品,你这是乳糖不耐受,这个你知道吧,高祖皇帝在《平生不爱吃二三?》上写过的,我?也是前两天翻到这本书看到的。你和他一样,乳糖不耐受,不能吃牛奶,吃了就闹肚子。”
来了不过十数日,突然他要离开了,竟然有些不适应,方年年反思是不是自己的生活太单调了,所以少了个人都觉得不习惯。
她笑了笑,不过是一时的不适应,等人走了过个两三?天她就习惯了。就是血莲子怎么办?沈宥豫肯定是不会放弃的,想到了取出来的办法肯定会来找自己。
想想自己也是幼稚,竟然想出留个陌生人在家给弟弟以示典型的教育。还好沈宥豫不是坏人,不然就给家庭带来许多麻烦,以后肯定不这样了,免得横生枝节。
“喂喂喂。”方年年伸手?戳了戳沈宥豫的肩膀,满脸惊讶地看到沈宥豫一哆嗦,“你怎么了?”
沈宥豫沾沾自喜,她在乎自己,不舍得自己走。“没什么,我?春天的时候去了江南舅家,看望外祖父,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回京。”
“是啊,你连中秋都没有回家过。”方年年有些抱歉,耽误人家回家尽孝了。
“家中子女多,彩衣娱亲做的极好,中秋家宴少我?一个无所谓。我?母妃……非要我?做做乖顺的儿子。”沈宥豫虚了一下,差点儿说漏嘴,要是表明了身份,臭丫头变得拘谨就不好了。
“我?可不喜欢,她一天天地就围着母亲转……哦,我?是侧室生的孩子,你不介意吧?”
淑贵妃代掌凤印、协理后宫,偷偷地说句大不违的话,她是有实无名的皇后。但贵为贵妃又如何,依然不是正式发妻,所生子女终究是庶出,放在民间就是妾生子,帝王家总是有些不同?罢了。
方年年纳闷,问自己介不介意干啥?“没什么啊,你是你,和你的身份地位出生有什么关系。”
她安慰着,身为庶子在家里肯定也不容易。中秋节不回家都没事儿,估计不受宠。
沈宥豫心?中大定,“这么久不回去了,阿娘惦记,我?要回去一趟看看她,让她看到我全须全尾的,她就放心了。等处理了家中事儿,我?就回来。”
“你还回来?”方年年不可置信,不会吧,回家几天就要回来,他干小二上瘾了啊?!
瞧,她是多么惊喜和激动!
沈宥豫按捺住内心?的得意,笑着说,“嗯,最多半月,十天……估计五六天我?就回来。”
不能让臭丫头相思苦,漫长等待。
方年年,“……”
为了血莲子真是不容易,富家公子哥不当,跑乡间小茶馆来当个跑堂小二,这份孝心?天地可表。
既然要走了,不管走几天,说不定事情一耽误就不回来了。方年年打开提包,拿出锻花面的钱袋,从里面拿出一角银子出来,放在沈宥豫的掌心?上,这手?不知道怎么了,摊在那儿不收回去。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在我家当了小二这么几天工钱肯定要给的,对吧。还有这个药你拿着,大牛叔配的,你的肠胃可经不起折腾,要是有闹肚子就吃一颗,很?灵的。这是消食丸,你吃东西也太不注意了,喜饼能吃那么多嘛,小心涨肚子。还有这是……”
方年年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要叮嘱的。
沈宥豫的嘴角翘起来就收不回去了,得意洋洋地看了眼槐树上形单影只的麻雀,看你叽叽喳喳地欢快,最后还不是扔下你独自儿一个飞走了!
他看着方年年身前的提包,丁香色的小提包上绣着锦鲤,别致又好看。他忽然有了个想法,想法一旦落地生根就去不掉了,“你把提包给我?吧。”
我?身边有个你的东西,也是你的念想。
他听到自己心?里面说着,太善解人意了!
方年年,“!!!”
随即立着眼睛看沈宥豫,竟然觉得散碎东西太多,拿在手上不方便,要霸占自己的包?
黑耀耀的眼睛里流光溢彩,看她多高兴!沈宥豫觉得自己做对了。
眼巴巴的,原来沈宥豫藏着少女心,真是不容易。
方年年明白了,这就和现代有些小哥哥喜欢芭比娃娃一样,偷偷摸摸地收藏,一本正经地喜欢,被发现了就说是家人的。能够正视自己的内心?不容易,方年年大方地给出自己的包,里面的散碎银子和私人物品拿出来塞进袖袋里,“给你。”
“嗯。”沈宥豫郑重地接过。
说再多,决定的要离开终究要走的。就像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曲终人散终究要分?开。两人走走停停,最后停在十字路口,方年年要向左走了,和大牛叔约定好在曹家果子店的门口碰面,大牛叔来镇子上办事,早晨一起来的,下午当然一起走。
方年年指指东面,“我?要走了。”
沈宥豫点头,“嗯。”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方年年,从臭丫头的眼中看到了不舍。
心?里面沉沉,脚步控制不住地想要往东。
自己要是此刻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让她看着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酸涩的感觉爬上心?头,这对姑娘家太残忍了。
沈宥豫果断说,“你先走。”
方年年莞尔,“好。”
她转身往东边过去,走出一丈远,方年年回头看到沈宥豫还在那儿站着,高大挺拔的俊秀青年穿着粗布衣衫站在人群中难掩光华。手?上提着一个女儿家的小提包,看着有些滑稽,方年年笑着挥手,轻声地说,“再见。”
说完,方年年转过身轻快地离开。
沈宥豫看着方年年俏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身体情不自禁地向前,他想自己应该是跟着方年年离开的,但事实上,他的脚牢牢地定在地上,一动没动。
“主子。”沈其神出鬼没,鸟悄着出现,试探性地喊着。
冷不丁地面对殿下阴沉沉的脸,沈其吓得缩回脖子,哀叹自己当个手下太不容易了,从小跟着殿下长大都没有摸清楚他心?里面想着什么。
沈宥豫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得意洋洋。
沈其,“……”
殿下不会是在乡下地方待久了,脑子待出问题了吧。
沈宥豫敛起笑容,淡然说,“留个人在茶寮那里,再留几个守在她的身。”
“是,属下一定派人看紧方家。”
“什么看紧,是保护,江湖人太多,来来往往的多不安全。”沈宥豫呵斥。
“是是,一定全力保护方家,保护方姑娘的安全。”沈其果断改口,想着自家殿下说不定情根深种了。难不成方姑娘已经和殿下互通情意?不对啊,他在暗处冷眼瞅着,方姑娘没有半点儿面对情郎的娇羞。
难不成他一单身汉,不懂这些?
沈宥豫满意地点点头,“去张家。”
沈其退后半步,“喏。”
跟沈宥豫分?开,方年年开始还有些老大不适应,毕竟身边有个大活人不见了。走了一会儿就脱离了乱七八糟的情绪,沿路看着东西。
大齐商业发达,高祖注重商人经济与农业经济并重,商人地位在本朝有了很?大的提高。当今登基后,沿用旧制的基础上略有修改,还是劝人守在乡土、安分?种地,为此市井设有税台,行商都要交税。
不过税率不重,行商依然很有赚头。
商业发达,卖的东西琳琅满目,曹家果子店离着牛马市不远,街上渐渐就多了叫卖猫儿狗儿的小贩,不时有人付了几钱银子,外加一包红糖或者一包盐,聘了猫儿回家。买狗子没有这么多手?续,看中即可。
方年年看着有趣,还顺带买了一包猫粮,小贩说是麦粉里掺了鱼肉做的,衔蝉喜欢吃。
她买了一些,雪球有口福喽。
作者有话要说:衔蝉是猫儿的雅称,dy里刷到过一只小猫每天都要叼着蝉回家,这么一看,衔蝉还挺到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