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着砂锅摆到桌子上,旁边挤着一篮子油条,周围簇拥着芥辣瓜儿、五香味萝卜干、什锦菜、咸瓜炒扁豆几个过粥的小菜。
油条让炸得嫩一些,表面气孔里箍着油,澄澄的黄色。撕开?来,里面还面面的,有着碱面的香气。
撕成小段泡在粥里,不能泡太久,久了油条就失去了酥脆,也不能刚放进去就捞出来吃,裹不上咸粥的香气放进去干啥。
长长的饭桌,方年年坐在这头,沈宥豫坐在另外一头,中间隔着远远的距离,隔着方家父母、隔着沉默的方大牛、隔着哈欠连天的方承意。
方承意打了个哈欠,揩着眼角渗出来的泪水,撑着一双朦胧的睡眼实在是想不清楚爹娘今天为什么掀了自己的被子,强迫自己早起。
他再度打了个哈欠,拿了根油条松懒得如同没有骨头一样吃着。混沌的大脑指使着眼睛看看沉默的爹娘,看看低头吃饭的姐姐,看看巴巴看着姐姐下粥的沈宥豫。
沈宥豫?
沈宥豫!
方承意猛地坐直了身体,“沈宥豫?!”
终于有人理自己的,沈宥豫大大地露出一个笑容,“方小弟好。”
“你怎么又来了?”方承意瞪大了眼睛问着。
沈宥豫嫌弃,这问的什么话,他就不能来吗?“家中事情暂时处理好了,就回来看看。”
“什么时候走?”方承意急急地问。
沈宥豫咬牙,刚来就赶着他走,真是好小子,“能多留几天再走。”
“哦。”方承意稳当当地坐了下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心里面不知道徘徊了多?少小心思。他用油条遮着嘴角,窃窃的笑容全藏了起来,眼睛里尽是即将得逞的兴奋。
方年年,“……”
她看着方承意的后面,“阿弟,你后面有东西掉了?”
方承意不明所以,“什么啊?”
扭头看,什么都没有。
方年年说,“小狗尾巴掉了。”
方承意深受打击,叫喊着,“姐!”
方年年说,“我看你尾巴甩得快要飞起来了,赶紧吃饭,吃完了去上学,过几日就要随着先生去书院读书了,应该有个大人样儿。难不成在书院还要先生喊你起床,让同学们看你赖床,对吧,爹娘。”
听到要离开家里去书院读书了,方承意的好心情一下子掉进了谷底,可怜巴巴地看向爹娘,真希望他们说:留家里读书,不用去了。咱家又不是指望你科考做官,你读书无?用……
但爹娘根本就没有这么说,反而?附和着阿姐的话,认为他赖床不对。
方承意彻底蔫巴了,脑袋耷拉在桌子上,已经没心思去想那本《落魄少侠改造计划》了。
吃完了饭,方承意甩着书包冲到了对面驿站,急不可耐地找到了梁壮后拽着他跑,隐隐的有些声音传了过来。
“沈宥豫又来我家了。”
“那个计划你说还有啥要补充的不?”
“哼,去书院上学就上学,他们别太想我。”
“你想好带什么去书院了吗?我想好了,让我姐多?做些吃的我们带去,书院的冷馒头再难吃我们都不要紧。”
声音渐行?渐远,渐渐的听不见了。
沈宥豫站在小茶馆里,眼睛看着扫地擦桌椅的刘阿三,又看看纳着鞋底的塔娜,再看看和女儿盘账的方奎。他动了动脚,就有眼睛盯过来,不是方奎就是塔娜,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生生地在他和她之间设下了天河。
“爹,天气冷了,茶汤要的少,我们改单子上豉汤好了。”
方奎信手在纸上写了几笔,改了豉汤每日备什么料做茶馆这几年是知道的,他问女儿,“豆豉还是买乌衣镇大桥头那家的?”
“大桥头那家原先的老板过身了,现在经营的是他的儿子,做豆豉的手艺不好,前两天不是做了豆豉青鱼,你还说味道有些不对呢。”方年年说。
“那家老板过身了?我记得还年轻啊。”方奎不大关注这些。
塔娜把纳鞋底的粗针在头上别了别,对准了之前鞋底扎眼口的地方下针,针顶子使着力气,针就穿过了千层底。鞋子上已经密密地缝了线,就差这么点鞋帮子的收口处。
“半个月前的事情,走夜路掉水里没的,真是可惜。几个儿子都还没把他的手艺吃透呢,豆豉的味道大不如前,估计生意就这么一落千丈喽。”
几句话说完,就三两下的缝了好几针,这双鞋子不大,是做了给方承意带去书院穿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虽说把儿子送去书院读书能省不少心,但冷不丁不在身边了,也是怪舍不得的。
“那是可惜了,那以后去买哪家的?我记得乌衣镇也没有谁家的豆豉做得比大桥头的那里好。”方奎问着。
方年年说,“就大桥头对面支了摊子的,那家的豆豉可以。是大桥头那家的徒弟开?的,得了几分真传。”
“徒弟分家出来另做?”
方奎听出了里面的猫腻。
“谁知道他们家里面有什么猫腻,不关我们的事儿。”塔娜收了线,朝着丈夫、女儿展现着自己做的鞋底子,“瞧着怎么样?布是一层一层用浆糊弄出来的,板正得很,穿在脚上肯定舒服。”
方年年和方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好看。”
把一家子互动看在眼里的沈宥豫说实话有些羡慕,平凡的家常气息里融入的是恬淡的人间烟火,没什么大富大贵,但就是让金玉堆里长大的沈宥豫向往。
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就觉得很舒服。
甚至于,他把方年年身边的人替换成了自己,瞎琢磨出一些属于自己和她的田园乐趣。
“呵呵。”沈宥豫笑。
“你傻笑什么?”
方年年凑了过来,看着沈宥豫咧着嘴傻乐。
沈宥豫连忙收敛神情,“没什么,你爹娘呢?”
刚才寸步不离,就和看犯人一样,天牢里的狱卒都没有这么尽心尽力的。
“天喽,你坐在一边但脑子不在一边啊,我爹娘什么时候出去的你都不知道。”
沈宥豫吱唔,他刚才光顾着畅想了。
“刚才李家婶娘急匆匆走过来,喊了我爹娘过去。”方年年有些担忧,不会是秀秀的婚事出现了波折吧。她想跟着去的,但娘亲按住了她,没让她跟着过去。“我好几天没见秀秀了,真担心她。”
“你想知道她的事?”沈宥豫凑近点问,觉得她身上的茉莉香味比自己屋子里点着的味道要好更多,猜测着她用的究竟是哪家出品。闻着闻着,竟然有些心猿意马、心不在焉……
“你想干嘛?”方年年狐疑地看着他。
沈宥豫咳嗽了两声,掩饰了自己的想入非非,“我可以派人帮你问问。”
方年年有些心动,但很快就摇头了,“不用了,秀秀不过来找我让我知道,那肯定是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当朋友的就要尊重?朋友的隐私和决定,我可以等她过来和我说。”
“要是一直不过来呢?”
方年年皱眉,心中犹豫,“我……等爹娘回来,我问问,探探口风。然后,再让你帮忙。”
“好!”沈宥豫摩拳擦掌,仿佛是要去干大事儿。
方年年坐在了沈宥豫旁边,鼓着脸颊说:“你怎么又来了?”
沈宥豫委屈,“你不希望我来吗?”
“你是我债主,你来了,我估摸着血莲子可以拿出来了吧?”说要,方年年心里面冒出了一些失落,她就只是血莲子的“器皿”啊。
“才不是,我不是债主。”沈宥豫赌咒发誓,他真的不是为了血莲子而?来的。他现在有别的渠道有可能弄到血莲子了,“还记得那个张县丞张猛吗?一开?始嘴巴硬得很,后来什么都说了。”
怎么撬开嘴的,沈宥豫才不会告诉方年年。
他说,“当年他们五人从楼家出来,一人从禁室里拿了一个盒子,张猛运气好,他盒子里的就是血莲子。”
欧皇,开?盲盒直接开?出隐藏的运气。
方年年点头,表示自己在听,让沈宥豫继续说。
沈宥豫在方年年的注视下,有了些许把故事说精彩的责任感?,“当年他们从楼家出来分道扬镳,沈念转身就?开?了盒子,里面是两张药方,对他无?用,随手就扔了。张猛为人心思多?,尾随沈念,捡了沈念扔的盒子和药方,带着两个盒子绕着远路回去。”
方年年给沈宥豫倒茶,让他润润口。
“他觉得自己行?事周密,肯定不会有人盯上,怎料刚到家中就有几个人闯了进来,行?事风格和在楼家行凶的其中一伙人很像。”沈宥豫顿了顿,给了方年年消化的时间,随即继续说,“张猛知道自己行?藏败落,家人又在那些人手中,就乖乖地跟着这些人离开?了。他被蒙着眼睛,走了不知道多?少路,再次看到东西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
方年年被调动了情绪,仿佛幕后大佬即将揭露,“然后呢?”
“他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山洞里有许多兵士正在操练,声音滚在山洞里,雷鸣阵阵,轰隆在耳边。”
说到这儿,沈宥豫抿了抿嘴唇,很显然杀楼家的是七王之中的人,“张猛被带到一个蒙着面的男人跟前,那人拿着张猛带着的血莲子,随后就让人把张猛杀了。张猛身形有异于常人,心脏在右,杀他的人不知道,弃尸荒野后张猛侥幸得存。出来也不敢回家,隐姓埋名几年后来到京城,用两张药方换来了前程,之后就安家落户在乌衣镇。后面的事情,你知道了。”
“就这样?”方年年有种重?重??了一拳,却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他没说拿了他血莲子的是谁?”
“我还没有说呢。”
“快说。”
方年年抓着沈宥豫的衣袖,催着他快说。
沈宥豫说,“张猛怀疑是晋王的人。”
“不应该啊。”方年年皱眉,“楼家不是站队了晋王吗,晋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杀他全家?这岂不是失去一个助力……”
“等等,之前说过楼家不是真心臣服,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晋王未免这助力成为自己的阻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血洗楼家,再嫁祸给其他人。”
方年年做着假设,“楼盟主侠肝义胆、急公好义,深受武林中人爱戴。晋王只要甩锅成功,再站出来说要为楼盟主报仇,自然能引来许多?要为楼盟主报仇的武林中人为他效力,做他手中的刀。活着的楼盟主不如死掉的有用。”
沈宥豫投去赞赏的目光,“我调查了一些往事,发现晋王的确是这般行事的,但张猛见到的是不是晋王他也不能完全确定,只是他多?年来的揣测。”
“不管是不是,都是一条找第三颗血莲子的线索,对不对?”
“嗯。”沈宥豫点头,“不过,这条线索不是很好找,事在人为吧。”
方年年揉着肚子说,“如果找到药王后人,也不错。”
那她就不用欠着沈宥豫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