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小茶馆已经挂上了?棉帘子,有一块向上挂着一角,风丝一溜一溜地吹进来,掀开的棉帘子一晃一晃地拍在门框上,发出噶哒噶哒的细响。
方年年怕冷,桌脚边早早地放了一个炭盆,盆子边缘摆着两个橘子、一把花生,被炭火熏着,橘子散发出暖暖的甜香。花生烘出焦糖色,轻轻按一下,干透的花生壳就发出咔哒清脆的响声,露出两粒饱满的花生。
花生滴溜溜的落在掌心里,红色的花生衣脱落,白胖的花生散发出坚果的香气,扔进嘴里吃着,油脂的干香,属于冬天美丽的味道。
爹娘中午没回来,托了?南北杂货铺的小伙计过来说了?一声,说中午他们在李家吃了?,让方年年不用等他们。
既然如此,方年年就没有备父母的饭,简单地做了?自己和沈宥豫吃的,哦,还有刘阿三来着。方大牛又被喊出去给人正骨,冬天了?骨头好像变得?特别的脆,动不动就从环节里松脱出来。
三个人的饭,方年年懒得?翻那么多花样,就用昨天晚上闷的一锅牛肉下面条吃。
作为耕田的主要助力,朝廷多次发文禁止吃牛,耕牛有残,才可以在里长等人的监督下杀牛贩肉,不?过这不?代表物以稀为贵、牛肉就贵了?,牛肉价格远不?如拥有三指肥肉厚度的猪肉,更远不?及羊肉。
方家这锅红焖牛肉还是上次买的那半头牛,就剩下这一锅了?。手?擀面捞碗里,盖上两勺牛肉,再来点下饭的酱菜,方年年和沈宥豫就坐在店里吃。
方年年把炭盆踢得离自己近点,沈宥豫明显热得不?行,脸通红,额头上爬上了?细密的汗,男人就是火力旺啊。
后院里,刘阿三蹲在厨房门口吃面,他听到咻咻的声音,捞面吃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他闷声闷气地对空气说着:“哥哥们,你们适可而止啊,姑娘以为我?一个人能吃三个人的饭,老板娘子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估计认为他太能吃,请个伙计多了?三个胃,这是请了?个饭桶在家。
咻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刘阿三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来进厨房把剩下的面给煮了,本来就是姑娘让他吃多少?下多少?的,他想着就吃一碗的量,给姑娘留个好印象,现在怕是不成了?。
剩下的面条全下了?,装进了?窗台上凭空出现的两个大海碗里,再各码上一勺肉,刘阿三就准备继续吃自己的。
“咻咻。”
刘阿三,“……别嫌少?,一勺肉够了?。”
“不?够。”小小的压得?极低的声音。
刘阿三,“你们真是害苦我了?。”
又给碗里面添了?半勺子。
“咸菜。”小小的声音再度出现。
刘阿三强忍着甩手不?干的冲动,给两个碗里面放了点酱菜。装满面的大海碗放在窗台,刘阿三转身拿自己碗的功夫,窗边嗖地晃过一道?身影,两个大海碗不?见了?。
刘阿三看着自己的面欲哭无泪,放的时间有点儿长,都坨了,温度也下去了。
他打了?一碗面汤过着吃吃,刚吃完就听到了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是方姑娘来了,身边理所当然的跟着那位沈公子。
沈公子会武,走路是武人的习惯,落地无声。
“阿三好胃口呀。”方年年放下碗筷,“麻烦你啦。”
“不?麻烦不麻烦,小的应该做的。”刘阿三连忙接过碗筷。
刘阿三手?脚麻利地洗好了碗,洗完了?就出去看店,留下方年年和沈宥豫在厨房里,好像又回到了前段时间的感?觉。
方年年看着被自己指使得团团转的沈宥豫,噗嗤地笑出了声。
“怎么了??”沈宥豫一头雾水,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什么不?得?宜的地方,但?是方年年的笑容那么可爱,他宁愿自己出洋相也要换来她的笑容。
“就是觉得?,嗯……”方年年手指点着下巴,甜净的脸上笑容没有消失,眼睛里也盈满了软软的笑意,“有种你没离开过的感?觉,之前你就是这么拿鸡蛋的。”
沈宥豫一愣,胸腔忽地进入了什么东西,他承认,自己是喜欢方年年的。
“我?一直不离开,好嘛?”
“你不?要家了啊?”
话音刚落,方年年就觉察出了其中的怪异和别扭。
她错愕地看着沈宥豫,伴随着自己的心跳声,眼前像是拨开了?一层迷雾——他,喜欢她?
沈宥豫垂着眼睛,突然说出口他有些难以言喻地羞耻感,同时又觉得?豁然开朗,就应该这么说才对。
“我?、我?阿娘要为我娶亲。”
方年年,“哦。”
自己理解错了?吧……
她看着碗里面的黑豆豉,脑子里乱乱得?成了?一团,身后那人的声音、他的脚步声、他的呼吸都变得讨厌,要娶亲了?还来干什么!
沈宥豫看着沉默的方年年,手?上握着的两个鸡蛋顿时有了?沉甸甸的份量,“她让我?娶世家女……”
方年年打断他,“世家女郎当然好,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家世优越,娶个品貌端庄、贤良淑德的世家女郎,与你门当户对、衡宇相望,是很般配。”
“可我不?喜。”
“哦。”方年年戳戳豆子。
沈宥豫认真地说,“我?有心悦的人了。”
方年年的脸颊猛地变得红彤彤,灶肚里的干柴劈哩叭啦,不?知道哪只公鸡突然犯了抽抽咯咯啼叫,外面似有叫卖声,喊着“饴糖、针线、帕子、银头面”,车轱辘的声音仿佛也传了?过来……厨房里静悄悄的,有一个她的呼吸,也有一个他的呼吸。
时间悠悠,外面的天霎霎地就成了?黑咕隆咚的颜色,沈宥豫坐在桌子的这头,方年年坐在另外一头,谁都没有看向谁,像是闹了别扭。
桌子上摆着一个砂锅,锅子里滚着汤,汤里带着肉,香气盈满室内,驱赶着寒气。牛肉煲的下面垫着炸豆腐,豆腐上码着一块一块的红焖牛肉,锅里面还有白菜和粉条,都吸满了?汤汁。
砂锅的旁边摆着几个菜,蒜末拍碎了炒的红根菠菜,鸡蛋碎炒的韭菜,油炸的小鲫鱼骨头已经酥脆,是方大牛给人正骨带回来的谢礼。
方承意吃了?一筷子菠菜,皱了皱眉,又吃了?一筷子的韭菜,眉头再次皱了皱,随即吃了?一块牛肉,他放下了?筷子,有些苦闷地看着姐姐。
“姐,今天做的菜有点甜。”
“是嘛,没有啊。”
方年年不觉得?啊,“爹娘,你们觉得?呢?”
方奎和塔娜摇摇头。
他们心里带着事儿,作为过来人没有看出小儿女的不?正常,也没有尝出菜的滋味有什么变化。
方承意挠挠头,难不成是他错觉,可是又吃了?一口牛肉,还是甜啊。
“大牛叔,你觉得?呢?”
方大牛说,“还好。”
方承意眉头重重地皱了起来,“咦咦咦,沈宥豫,你觉得?呢?”
沈宥豫大口吃饭,“不?甜。”
方承意彻底陷入了迷茫。
方年年轻咳一声,“嫌弃甜就吃豉汤,从明儿起,店里就供应这个。”
茶馆里卖豉汤显得很奇怪吧,可是时下就是如此,到了冬天,豉汤比茶汤更加受欢迎些。豉汤就是配上其它食材做一锅酱汤,类似于味增汤,味增就是豆酱。
时人喜欢用黑豆做豆豉,大桥头那家的豆豉是方年年用的最好的,换了人来做后,做出来的豉汤味道大有改变。豆豉,就是豉汤的灵魂喽。
豆豉方年年也做过,她做的不?好,也对自己做的不?放心,总觉得?里面起的霉里掺了杂菌,不?像是做惯的老手?能够做出分辨。
捣碎的豆豉,切碎的木耳,金黄的蛋皮,切丝的笋,切片的蘑菇,磨碎的胡椒、茴香、花椒……做出一锅咸香微辣的汤,吃一口下肚,仿佛有扒着嗓子的温度轰隆隆地向四肢百骸冲过去,从内而外变得?暖暖的。
冬天冷,喝豉汤、吃麻饼,求的不?是饱腹,是温暖和惬意。
吃完了?饭,方年年就抱着娘亲的胳臂探探口风,她觉得?李家肯定出事了?,最有可能的就是秀秀的婚事出现了?波折。
余下沈宥豫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桂花树下,身前是个炭盆,里面闷着地瓜。炭盆旁边长了猫,一只、两只、三只,雪球呼朋唤友,估计把它亲戚带来了,一色的白毛,唯一的区别就是雪球是全身雪白的,其他两只脑袋上长了八字眉,一个正八、看着忧愁,一个倒八、看着暴躁,真是有个性。
方承意托着一张小椅子蹭了过来,沈宥豫看了?他一眼,方承意嘿嘿笑了?笑,挎在身上的包甩到前面来,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郑重地在沈宥豫的眼皮子底下打开。
沈宥豫看到封面上的字,上面写着《落魄少?侠改造计划(二)》。
沈宥豫,“……”
竟然都二了?,你的一呢?!
……
从爹娘那儿出来,方年年就看到阿弟失魂落魄地走进了?房间,她喊了?一声都没有回应。
方年年纳闷,“我?弟怎么了??”
“我?给他上了?一课。”
沈宥豫翘着嘴角。
方年年,“嗯?”
“过来坐,地瓜好了。”沈宥豫招招手?,就和两三岁的小孩子和喜欢的人分享好东西一样。
方年年弯了?眉眼,不?知不觉就笑了?。踩着轻快的脚步坐了?过去,从沈宥豫手?里接过暖隆隆的烤地瓜,香香的,面面的。
撕开了?皮,露出橙黄的肉,甜甜的地瓜香味更加浓郁了?。
“说呀,你跟我?弟说了什么?”
“你不?是说他一直向往武林嘛,我?就给他说了一些武林中的密事。”沈宥豫低着头,看到方年年小口地吃着地瓜,他情不?自禁地问,“好吃吗?”
方年年抬着头,从下往上看,在暗色的环境里有些炭盆火光的照耀,他看着更加好看了?,“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