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一辆马车被带出被队伍,马车周围围着四五个厢兵,任里面的人插翅也难飞。
“就我看到的,带出去有七八辆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事?。”
“谁说不是呢,京城现在准进不准出,哦,不对,出也可以出,就是慢了点,检查的严格了点。”
“你们知道为什么不?”
众人纷纷摇头,就算是知道,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没看路边的厢兵虎视眈眈吗!多说几句,就有可能被怀疑上,从而被带走,谁也不想触霉头。
又一辆马车被带出去引起的骚乱很快就平息,队伍依旧按照之前的速度移动,但?长度没有任何缩短。队伍京城这座庞大的城市来说,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知凡几,设卡之后没有出现混乱,已经是各府衙通力合作、紧锣密鼓工作的结果了。
话说马车路过搜查的点没有停下,依旧动着,直到被带到箭楼下,没有引起什么动静,喧闹中没人注意到。此处傍河,人烟极少。
陈炳挥退属下,只留下二三亲随。
陈炳一脸复杂地看着马车,里?面毫无?动静,就和空无一物一样。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震惊之余是果然如此的释然。那具尸体大家都见过,是方奎的脸,尸体也检查过,符合方奎的体貌特征,但?作为方奎的亲兵,他们都不信,战神如方奎会?死在进入京城的混战中,被流箭所杀!
他们不信!
没有外人的聚会?中,他们这些北军的老人,跟随方奎出来的将?官趁着酒酣会浮想联翩,有猜测方奎假死避祸的,有说死的是替身、其实转为皇帝暗部的,更离谱的是说方奎会?死而复生。
他们就是一厢情愿地不接受神明一般的方奎死亡,那是带着他们在战场中杀敌无?数、建功立业的神。
可是……
许多痕迹又在说他们痴心妄想。
方奎死后,其妻塔娜,那个胡族女子伤心欲绝,直接自刎。还有跟在方奎左右,几乎形影不离的亲随方大牛在处理完方奎和塔娜的后世后,在坟前服毒自杀。
桩桩件件,发生在秦军进驻京城的混乱时刻,发生在他们眼前。怎么容不得他们不信呢?
陈炳笑了起来,起先是低声的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哈哈哈哈。”他仰起头,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水溢出了眼眶。
“爹,外面这个人为什么笑?”马车里?,方年年不解地问。
她一开始不敢发出什么声音,猜测着被单独带出来的原音。看爹娘镇定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担忧很没有道理。那位饼脸的将?军看了一眼爹爹,就下令把他们带走,明显是认识爹爹的。
是旧相识!
那……
什么关系?
旧友?亲兵?下属?亦或是敌对关系?
应该能排出最后者。
听到女儿的问题,方奎摇摇头,笑着安抚着妻女,“我下去看看。”
“爹。”方年年拉住方奎的袖子。
方奎说:“没事的。”
方年年不甘不愿地松开,“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
方奎看了眼妻子,掀开车帘,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塔娜收回了视线,眼神的担忧没有让女儿看见。
方奎下了马车,渐渐止住笑声的陈炳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得郑重。陈炳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形状整洁,没有不妥之处,随即他看向方奎,右手缓缓抬起,握拳扣在左胸。
陈炳啪地跪下,膝盖着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将?军。”
能够让他心?悦诚服地喊一声将军的,只有眼前的人。
方奎看着陈炳,周遭的一切迅速倒退,岁月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落雨的黄昏。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会?儿,方年年觉得太压抑了,不舒服地挪动着屁股。
“屁股上长钉子啊,扭来扭去,坐不住。”
方年年蹭到娘亲身边,“娘啊,我们说说话呗,不说话脑子里?容易乱想。”
“我什么都不想。”
方年年,“……我想。”
塔娜:“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能够安静点?”
“好像不能。”方年年靠在娘亲的身上,母女两个相互依偎,互相有个依靠。
塔娜的心?里?面也悬着,没有嘴巴上说的这么斩钉截铁。
“娘,现在旁边也没有什么人,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你跟我说说当年呗。”
“有什么好说的。”
“就说你们当年怎么逃出来的。”
“有什么好说的,险象环生。”
“你这不是说了嘛。”
塔娜失笑,“行行行,我说好了。当年七王之乱,北军一路南下,多处平复战乱,最后才来到京城,但?有人提前一步进入了京城,关上了城门,以京城中百姓生命为要挟,负隅顽抗。”
“谁?”方年年这些从未听过,忙问。
塔娜看了一眼女儿,说:“晋王。”
“嘶,他不是在江南与北军周旋吗?”现在是考验历史知识的时候了,方年年记忆力不错,还算是记得住。
“你从哪里知道的?”
“呃……”方年年心虚,总不好说是吃奶的年纪听爹娘床头夜话听到的。“不重要不重要,你继续说嘛。”
他们没有女儿说过,大牛就是个闷葫芦,更不会?说,塔娜猜测是沈宥豫告诉女儿的,没想到那小子这些都和女儿说。
塔娜想明白了后说:“中间过程就不多说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进入京城前的最后一天,我记得那天天阴沉沉的,压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到了黄昏时分,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打在脸上睁不开眼睛。”
方年年安静地听着。
说着过去的塔娜眯起了眼睛,仿佛回到了那天,“你爹负责最后的攻城,城内已经有人接应,会?打开城门,但?晋王组织了仅剩的兵力最后疯狂反击,雨幕中流箭很多,拼杀的刀剑都不知道来源于何方,一切就凭着本能。当今心?思很深,你爹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也弄不懂他的心?思,只是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微妙,你爹知道,一旦秦王登上九五,身边功高震主的人能善终的很少了。”
事?实也是如此。
北军的高级将领存世的已经不多,他们大多在当今登基后的一到五年内卸甲,不少人郁郁而终,与方奎功劳差不多的镇国公死的不明不白,有说是年纪大了感染疫病而死,有说冬日里失足落水……谁知道呢。
“还有因为我,秦王对你爹的猜忌和不满隐在心中。所以,我们决定假死离开。最后攻城的混乱,是我们最佳的机会,那天老天爷也在帮忙,大雨是最好的隐蔽方式。你爹和大牛找来了一具和他身形差不多的尸体,大牛对尸体进行了整改,在最后关头换上了你爹。你爹藏进了护城河的芦苇荡子里?,为了避免露馅,藏了三天,身上的伤口都泡白了,还好有李一一直陪着,不然你就见不到你爹了。”
方年年心有戚戚地点头。
“我那儿,听到你爹的死讯就自刎。”
方年年惊呼了一声,连忙用手捂住嘴,难怪娘亲脖子上有一道不长但细细的伤痕,她一直猜测是怎么来的,没想到是自刎来的。
“娘,你胆子真大。”
塔娜摸着脖子上的伤疤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狠点,怎么瞒得住别人。”
她顿了顿说,“有大牛在,我不会?死的,我那时候还怀着你呢,死了就是一尸两命,我可舍不得,你爹更加舍不得。你爹的意思是让我以后偷偷消失,但?那根本就瞒不过那人的眼睛,我索性做绝。大牛处理了收尾,就在坟前自尽,用的假死药,是钱正彦收尸的。”
方年年咋舌不已,“我感觉你省略了许多精彩的地方。”
“你娘又不是讲故事?的。”
“爹!”
方奎坐了进来,“京城外还有两道关卡,出去不易,我们就在京城中多玩两天。”
他看向惊讶的女儿,“晚上去看灯。”
“不会?是故意为了哄我开心?,才不出城的吧?”方年年迟疑。
“我是这么不顾全大局的吗?”方奎反问。
方年年摇头,爹娘做事?果敢,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儿的。
“就不住原先的客店了。”塔娜提议。
“嗯,我们去陈炳家。”方奎补充,“他家中只有老母,儿子在棋山书院读书,女儿比年年小两岁。”
“我记得他妻子是农家女,挺朴实一个人。”
陈炳草根出生,没有太厚的家底,到了年龄就在母亲的安排下娶妻,妻子虽然出身农家、没读什么书,但?塔娜记得是个很朴质、温婉的人,做红豆糯米年糕的手艺很好。
“生小儿子的时候没了,一起没了。”方奎说。
塔娜大吃一惊,唏嘘地说:“物是人非哦。”
马车动了起来,早就不是之前雇的人,是陈炳安排的人,停车时,已经绕了小半个京城,来到了槐花巷子陈家。早有人通知了陈家老母亲会有客人来,所以方年年他们下车时,直接见到了满头华发的陈母和好奇的陈家小女。
京城居大不易,陈炳虽是西大营的将?官,但?住的依然狭小。
普通的四合院,都不是两进往上的,不过他们家人口简单,陈炳又常年在军中、儿子常年书院,就更加不需要多大的院落了。方家一家三口的到来,给这个冷清的小家增添了不少人气,方年年在征得爹娘的同意后去了陈家的厨房,陈家奶奶一个劲儿地说使不得,但?架不住方年年想吃一口自己做的热乎菜,就怎么也没有拦住。
“姐姐,你这是做的什么?”陈家小女跟着来了,看方年年的动作很不解。
方年年说:“桂花糖芋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