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苏茶虽说是庶女,但因为苏家女孩少,便也显得珍贵些,从小养在嫡母膝下,虽说性格柔弱内敛了一些,但举止端庄优雅,是典型的名门贵女,自有一股子骄傲。

这次被罚跪在御花园中,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哪怕是路过的小太监都能对她投来打量嘲讽的目光。

也怪不得原主都没撑到宫里,直接晕了过去。

既然受伤了,那就养着吧。

苏茶也算能静得下心来了。

在她住的延禧宫里闷了一个月,中间除了宸贵妃派宫女来慰问过一次之外,竟是再没有上门探望的了。

原主刚刚入宫,也不至于人缘就差到了这份上。

可见宸贵妃自诩收敛,实际上宫里的这些人精都看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元孝皇后是她的心结,看苏茶自然不可能顺眼。

眼看着底下奴才们越来越压不住了,如纹整日愁眉苦脸,念及主子还在养病,在苏茶面前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笑脸来,也是为难这丫头了。

苏茶放下书,这会儿是午膳时间,如纹更跟另外一名□□果的小宫女去取膳,已经晚了。

等见着她们回来,果然脸色不好看,春果眼睛都红了。

苏茶叹道:“这次遇上谁了?”

春果气道,“是赵常在。”

“旁人也就算了,她比主子您位份还低一级呢,竟也如此嚣张!”

苏茶从记忆中回想了一下,这位赵常在也是这届新选进来的,不过到现在还未侍寝,这次估计是拿她去宸贵妃那儿当投名状,盼着贵妃能让她得宠吧。

她嗤笑一声,慢腾腾地收起了书,“走吧。”

两个宫女都愣了,“去、去哪儿?”

苏茶漫不经心地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前阵子我受伤,全仰仗宸贵妃娘娘为我请太医,这会儿伤势好些了,自然该去谢恩的。”

“可是……”如纹犹豫着想劝,宸贵妃摆明不待见主子,全宫都差不多知道了,怎么还主动到她跟前去呢?

苏茶笑了笑,“论权势,我比不过她。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这个世界确实有些麻烦。

地位最高、权势最大的人已经被女主收入囊中,苏茶倒是不介意牺牲一下,以身为饵去挑拨人家感情,可关键那两人连孩子都有了。

苏茶就算能挤下女主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也没信心跟她生的孩子去比。

在封建时期的男子眼里,女人怎么能比得上和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呢?

苏茶又不是万贵妃之流,没跟皇帝有过相依为命的交情。

既然惯用的手段行不通,那就只能另想办法。

宸贵妃居住的关雎宫,从名字上便显出不同来了。

季棠音慵懒闲暇地靠在美人榻上,身边是一对粉雕玉琢的孩子,才刚刚五岁,言行举止就已经能看见章法了。

周玄曜低头念着书,忽然偷偷抬头,往季棠音身上瞄过去。

正对上她的视线,他圆溜溜的大眼睛下意识弯了起来,可怜巴巴地看过来,瞧得人心都化了,“母妃,我口渴,能不能休息一会儿呀?”

这时候,周媛也放下来手里的针线,“母妃,我也想休息,针头刚刚都戳到我的手指头了,好疼~”

龙凤胎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会撒娇。

季棠音眼神柔和下来,却丝毫没有动摇,轻声说,“不是说了么,每天至少得有四个时辰用来学习的,尤其是曜儿,明年就要去上书房了,你本来就是年纪最小的,若是跟不上皇兄们的进度,该怎么办?”

周玄曜失落地低下头,小声嘟囔着:“那不是还有四皇兄么?”

季棠音眸光一变,眉心微蹙,“好了,今天把千字文背完,就许你去玩。”

周玄曜反抗不过母妃,小小的身子又挪回了书桌后头,怏怏地开始背书。

他都没办法,周媛也就消停了,短短的小手艰难的拿起细细的绣花针,比划着绣样小心翼翼地描绘起来。

季棠音身边的大宫女锦菡见状有些不忍,轻声劝道,“主子,七皇子和三公主都小呢,又是天潢贵胄,何必这样辛苦?”

季棠音轻叹道:“我不逼他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落于人后,受人耻笑不成?”

“锦菡,你我最是清楚,在这皇宫里,稍有懈怠,会是什么结果。”

念及往事,锦菡也不再多劝。

这是,外头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四皇子求见。

四皇子周玄晋是季棠音的长子,当年生下他后,她就跟皇上决裂,又搬去冷宫,周玄晋交由贤妃暂时抚养。

而等季棠音峰回路转,从冷宫里出来,一边忙着对付仇人,一边纠结于往日情感中,起初是为了周玄晋的安全着想,就没急着把他接回来,之后又意外有孕,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这两个孩子在腹中时就格外闹人,好不容易过了周岁,季棠音才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个儿子,正巧贤妃病了,她就把周玄晋接了回来。

那时候他已经八岁了,又被贤妃惯得骄纵任性,季棠音被气了几次,将他安置在偏殿,也鲜少去管。

久而久之,母子情分不可避免的生疏下来。

季棠音眸中划过一丝暗色,迟疑了会儿,“让他去前殿等着,本宫这就过去。”

她在锦菡跟前都是以“你我”相称,碰上四皇子,却自称“本宫”。

宸贵妃与四皇子情意冷淡,比之陌生人更甚,满宫多多少少有传闻,都说四皇子是一出生,宸贵妃就失势去了冷宫,因而觉得这孩子不祥,不愿亲近。

锦菡作为季棠音的贴心人,才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她见着主子在西洋镜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起身朝前殿过去。

四皇子今年十二岁,却已经有了少年人的风度,身姿挺立,如骄阳临空,眉目俊秀无双,是皇子中最像端和帝的,只是到底气势不同。

端和帝威势逼人,他在的时候,身边宫人无不低眉敛目,不敢直视,而四皇子清风朗朗,气质张扬,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睛。

季棠音见着他,神情不免带出几分复杂。

她在冷宫的时候,第一年,心里装满了对端和帝的爱恨怨愤,后来慢慢地,就变成了对孩子的思念和愧疚。

她没想到,四皇子在贤妃手底下能长得这般好。

“儿臣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

季棠音顿了顿,“今日是你休沐?”

四皇子淡淡出声,“也难为母妃记着。”

常常到这个时候,季棠音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孩子从她接回来,就仿佛全身都带着刺,让她见了便觉得难受。

“若是无事,你就回去休息吧。”她沉默了一会儿,“对了,下个月是曜儿和媛儿的生辰,他们时常惦记着你这个兄长,你也该多想着他们才好。”

“曜儿明年就要去尚书房了,他年纪小,五皇子六皇子又是不容人的,你替本宫多照顾些。”

四皇子眉宇间的恣意仿佛是被冻住了,“母妃若是担心,不如现在就把他迁去尚书房住着,这些天父皇难得有空,日日来尚书房探视,不是正好能照看七弟周全?”

季棠音眉心微皱,脱口而出,“那怎么行,他才多大?”

四皇子轻笑一声,“也是,五岁了,他才多大。”

当年,季棠音跟皇帝闹别扭,把四皇子单独放在冷宫外的刀光剑影中,也不见得心疼他还太小。

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多少有些心虚,更多的却是不耐。

季棠音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一遍遍有人来提醒她犯了多大错误,到底是烦心的。

她日后好好补偿他不就行了?

而且贤妃不是对他挺好的么。

殿内的空气一下子僵住了,连锦菡也不知如何是好,主子之间,哪有她贸然插话的份儿?

好在这时候,苏茶来了。

她忙上前,在季棠音耳边轻声禀报了这事。

季棠音神色缓和下来,淡淡出声:“有客人上门,你先下去吧。”

这话是对着四皇子说的,但跟其他奴才说话的语气,也听不出区别来。

四皇子匆匆告辞,大步走出了殿外,到底年纪小,身上的怒气掩都掩不住,整个人跟笼罩着黑烟似的,越走越快,一个不小心,就跟刚跨过殿门的苏茶撞了个正着,

“哎呦。”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身边如纹及时扶住了。

苏茶还没反应过来,有眼尖的宫女已经跪下问安了,“奴婢见过四皇子。”

她有些惊讶地一抬眼,正瞥见四皇子板起来的半张侧脸,他撞着人了,也没停下来的意思,气呼呼地提步就走,衣袂翻飞,颇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长得倒是好看,小小年纪,深邃的眉眼,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型,只要以后不发胖,基本没有长残的可能。

就是脾气不太好,目中无人的样子,比原主还像个炮灰。

原来冰雪聪慧的女主……也能生出个熊孩子么?

关雎宫的宫女恭敬俯身,“婉贵人,贵妃娘娘传您进去呢。”

苏茶当即把目光从四皇子身上移开,客气地笑道:“是,不敢让贵妃娘娘久等。”

宸贵妃不会教儿子,调/教宫人倒是厉害,沿路一行走过来,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皆是训练有素,仪态规矩,行动间一点声响都未发出来。

幸好这是白天,要是晚上遇见这么一大帮人还安安静静的,苏茶觉得自己都能被吓出病来。

“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苏茶只当自己是在演古装戏了,照着原主的记忆,下跪行礼问安,一个流程下来,如行云流水,一点心理压力都不带有的。

季棠音眉眼冷淡,要不是方才四皇子在,苏茶的出现正好给她借口让他离开,这会儿是绝不会有闲心见她的,

“你来见本宫,是为了什么事?”

苏茶笑道:“妾是来给您谢恩的。”

“如果不是贵妃娘娘您的救命之恩,妾现今,说不定已经化作一缕香魂,盘旋在深宫中了。”

季棠音抬眸,有些不喜地瞥了她一眼,“好端端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

她皱眉,“既然是来谢恩的,这谢本宫受了便是,你回去吧。”

苏茶哪舍得现在就走,她眉眼微蹙,水眸粼粼,没一会儿工夫就蒙上了层泪光,“贵妃娘娘,您作为后宫之主,有件事,妾不得不向您陈情。”

季棠音已经不耐烦了,可偏偏她一口一个“后宫之主”,她又不好推卸,“你说。”

苏茶拿着帕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水,轻声啜泣,“今日,妾宫中奴婢无意间遇上了赵常在,她无缘无故责罚了她们不说,竟还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妾的缘故,才导致新人入宫,一个都未得皇上宠幸。”

“这样悖逆祖宗的恶事,妾要是做了,岂不是不忠不孝、不配为妃?赵常在还指责妾,上对不起皇上,下对不起天下百姓,不得善终不说,死后下了地狱说不定还会被满宫的冤魂诅咒得生生世世不能入轮回。”

“让这么多清白姑娘进宫守活寡,根本不是人干的事,赵常在说的是有道理,可妾又怎么敢呢?”

她自顾自哭得痛快,季棠音的脸色却随着她越说越多,一点点暗沉了下去,渐渐黑得都不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