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在季棠音这儿吸引的仇恨值,俨然已经超过了之前稳居榜首的元孝皇后。

她深呼吸了半天,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才按捺住上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的冲动。

“哀家是太后!”

她一字一?顿地强调,“就算你当?了皇后,也要懂得礼仪孝心。”

“太后,”苏茶笑容温软无害,“不住在皇宫的太后,也就是个名头罢了。”

她上前几步,放轻了声音,“要我说,您该对我好点才是,毕竟您在行宫的生活起居,少不得我来操心呢。”

“你威胁我?”

“我只是想跟太后娘娘交好而已。”她无奈地笑了笑?,“如果不小心冒犯了您,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季棠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按理说她也是经历过受人奚落嘲讽、落井下石的日子,但苏茶不一?样,她句句听着友善亲近,可听进耳朵里,只觉得别扭,浓浓的挑衅讽刺被完美掩饰在状若温柔的语句中,把她气得不轻,偏偏还抓不到她的把柄。

她是威胁了,那又如何?

说白了,只要周玄晋站在苏茶那边,她能做什么?

哪怕亲口说苏茶不孝、不配为后,依她如今的名声,那些个老顽固估计还要反过来怀疑她故意针对新帝,打算趁机夺权吧。

她脸色苍白下来,脚下一?软,怔怔地坐在了身后的凳子上。

“你是在报复我?”

季棠音闭了闭眼睛,“苏茶,是我小看了你。”

在知道周玄晋一?意孤行,要立为皇后的女子是苏茶的时候,她与其说震惊和愤怒,不如说是嫉妒和不甘。

端和帝对她,已经把天下女子都盼望的真情荣华都捧到她手里了。

可周玄晋要比他的父亲更甚,把一?个家世低微普通的女子捧上皇后之位,这之前要解决多少麻烦,之后又要承受多大压力,季棠音若是不明白,也就不会这么些年都安心待在贵妃的位份上停滞不前了。

她自以为体贴,可苏茶她却不用受这份为难,只要站在那儿,周玄晋就已经把最好的路给她铺好了。

“他是我的儿子,”她艰涩着开口,“可我在他心里,算什么?”

但凡周玄晋有一?丝顾念她的心思,就不会这样大咧咧、毫无预警地把苏茶带到她面前。

“当?他还是你儿子的时候,”苏茶淡淡道,“他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季棠音倏然僵住,多年以前,那种见到周玄晋,又是愧疚又是迁怒的心情重新回来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周玄晋太过冷漠,但他身上牵扯了她太多的情感,对端和帝的,对戴和言的……

她将一?瞬间涌出来的情绪都掩在冰冷的表层下,“那又如何?他是我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是他生母的事实!”

苏茶抿唇笑?来,“太后的心态不错啊,那就好。”

季棠音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眼中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你想做什么?”

苏茶笑而不语,正巧端和帝和周玄晋也说完话了。

听见房门被叩响,季棠音一惊,只听苏茶轻声道,“是皇上来找我了。”

她话音刚落,门就被强硬地打开了,周玄晋大步进来,先?是不放心地在苏茶身上扫视了一?圈,才漫不经心地开口,

“见过太后。”

亲疏远近,差距大到让季棠音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

她面色铁青,语气生硬,“时辰不早了,皇帝政务繁忙,早点回去吧。”

周玄晋一?点儿犹豫的意思都没有,“是,等过几天,朕再来同您和父皇商讨搬迁行宫的事情。”

他说完,拉着苏茶就往门外走去。

季棠音猛地起身,在他身后连唤了两声“晋儿。”也不见他有所动容。

苏茶抬眸看了他一?眼,撅着嘴说,“她怎么能这样。”

周玄晋皱了皱眉,关切地低头问,“她做什么了?为难你了么?”

“也不是,”苏茶眉眼弯弯,半是开玩笑半是抱怨着说,“她叫你‘晋儿’……明明是我才能叫的,对不对?”

周玄晋神?情一?缓,无奈笑?道,“她也就现在才这么叫过我,本来也就你敢这么称呼我的。”

他隐约记得刚见面的时候,季棠音甚至说不出他的名字,只是干巴巴地唤着“四皇子”。

后来就成习惯了。

苏茶这才心满意足地笑开来,粲然的眼眸中满是星辰似的光芒,“那如果她下次又叫你‘晋儿’,你要告诉她不准这么叫,这是属于我的。”

周玄晋一?时分不清她指的是名字,还是他。

他笑?了笑?,点头应道,“好。”

周玄晋伸手扶她上撵轿,苏茶坐定了,忽然想起来,“你刚刚跟太上皇聊什么了?”

他眸光一?暗,回想起方才端和帝一?本正经地教他“帝王无情”的话,便觉得好笑。

季棠音固然有做错的事情,可若不是他的纵容和无视,她又怎么敢肆意妄为。

“说了些无用的话,你不用理会。”

“对了,”他笑?着看她,“想不想去坤宁宫看看?”

“你有什么想改的就说,等大婚之后,那就是你以后住的地方了。”

苏茶笑眼盈盈,“你真要让我做皇后?”

“自然。”周玄晋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眉心微皱,“你不愿?”

还没等她回答,便先板下了脸,“你答应过我,要一?直陪着我,不可违背诺言。”

苏茶扑哧笑道,“都是皇帝了,还我啊我的。”

周玄晋松了口气,想起自己刚才的急迫,又不免羞恼,“我、朕一?时忘了不行”

苏茶也不逗他了,“既然说要大婚之后才能去坤宁宫,那我这几天住哪儿?”

“跟朕一?起住不好么?”

周玄晋下意识地回,话说完就发现了不对劲,耳根一红,“不是,朕的意思是,勤政殿有许多宫舍。”

苏茶眸光流转,笑?道,“我想去延禧宫看看。”

“当?初放了一?把火,只能带走如纹,也不知春果和小安子有没有事。”

周玄晋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原先?延禧宫伺候的人,朕已经让人护着了,回头拨到坤宁宫,继续侍奉你。”

“这样啊……”

苏茶垂下眼帘,“既然这样,那就跟你一?起去勤政殿吧。”

她答应都爽快,周玄晋反而有些惊讶,“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她眯了眯眼,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白皙的侧脸上捏了一?把,“晋儿,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没有。”她手劲不大,但脸上被揉捏拉扯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周玄晋默默把她的手拉了下来,“什么误会?”

苏茶索性捧住他的脸,锋锐深刻的面容俊美无双,她直直锁定了他有些飘忽的目光,“所以,刚刚太上皇确实跟你说了什么,对吧?”

“说,”她不依不饶,“你若不告诉我,那就是他在你心里,比我还重要了?”

下一?秒,她秀美绝俗的眉眼黯然下来,“也是,比起你的父母,我也只是个外人罢了。”

明知道她在做戏,偏偏周玄晋就是没办法视而不见,忙沉声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

这时候,又忘记该自称“朕”了。

“我知道,”她小声说,“所以才想让你告诉我嘛,如果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啊。”

苏茶语气轻柔婉转,透着淡淡失落之色,“太上皇和太后之前,便是明明两情相悦,却凡是都憋在心里不说清楚,甚至于一?度两不相见,当?陌生人一般,我不想我们跟他们一样……”

周玄晋如何禁得住,不知不觉,就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他说,”他顿了顿,轻声道,“你接近我,是另有目的。”

周玄晋墨色的瞳仁如同黑曜石一般,看着纯粹无暇,可细看,其中暗流涌动,掺杂着细微的柔光,似挚诚,又似希盼,

“你想要什么?”

苏茶恍惚间想起来,这问题季棠音也才问过,失笑着说,“我想要什么,还有人比你更清楚?”

她歪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周玄晋的身形瞬间便僵住了,低头盯着她的头顶看了好一会儿,连一?个小小的发旋都觉得可爱。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苏茶轻声道,“我想要过上不受他人控制的生活。”

“我初见你的时候,确实想过等有一?天,你若是成了天下之主,能够允许我出宫,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周玄晋揽在她肩上的手臂忽然收紧,抿着唇,心头猛然窜起一个念头,从深不见底的眼中流露出来,“我不会。”

他格外认真,“我不会放你离宫。”

苏茶也不生气,笑?了笑?,“如果在宫里,我也能随心所欲,那么出不出宫自然也就不重要了啊。”

“况且,不是还有你在么?”

她眸光如山涧清泉,轻缓凉爽,周玄晋心头的躁火不自觉的消散开来,怔怔地望着她。

苏茶轻叹一声,“只是,太上皇和太后怕不会甘心认我做儿媳,本来,册封我做皇后,你在外朝受得压力已经够大了,如果再加上他们二人……我心里不安,要是为了你好,我应该走得远远的才是。”

他的心一?下子又揪紧了,急急拉着她说,“就算没有你,我突然做了皇帝,他们又能甘心么?不过是拿你当?筏子,你也傻,还白白认了。”

苏茶垂眸,白嫩纤柔的手覆在他手上,“你想要我走么?”

“当?然不!”周玄晋不假思索,“你是我的皇后,便是天下人都不许又如何。”

他眸光冷厉笃定,“我不是太上皇。”

为了个虚无缥缈的誓言,把心爱的女人压在贵妃位上十几年,便是要独宠,也得小心翼翼,生怕损伤了他在世人史书中圣明君主的名声。

苏茶缓缓笑?开,清澈明媚的眼底是纯然的欢喜,恍惚间将他的心都给照亮了。

“所以啊,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她亲昵又依赖地窝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精瘦的腰,牢牢抱住,“你也不要怕。”

“无论旁人说什么,他们只不过是庸人,怎么能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

周玄晋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你说的对。”

————

端和帝将近一?个时辰的洗脑,没一会儿功夫,新帝就开开心心地拉着苏茶的手,商量着晚膳吃什么,怎样让御膳房做出点新鲜的菜式……

翌日,他照旧来给太上皇请安,顺道将前往行宫的章程理了出来让他过目。

端和帝还未如何,季棠音就炸了,“是那姓苏的妖精哄骗的你是么?!”

“才刚登基,就迫不及待要把父母送出宫,你可真是个好皇帝!”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呼唤声,“皇上、皇上!”

海木跟火烧屁股似的跑进来,普通跪在了地上,“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出事了。”

周玄晋眸似深潭,寒芒浸体,倏然起身,厉声喝道,“什么?”

季棠音在旁边,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听海木又说,“是七皇子,七皇子冒然闯进勤政殿中,冲、冲撞了皇后娘娘……”

“曜儿!”

季棠音震惊莫名,慌乱着起身,“曜儿可有事?”

周玄晋没理她,掀袍大步往外走,“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