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黎梓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苍恒动了,他缓缓朝苏茶走了过来。

他打算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却反被苏茶拉住了手,她抬起头,清凌凌的眸光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你也不相信我么?”

苍恒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知道不是你。”

黎梓熙以为他常年被关在偏院,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那些急需要向长公主和黎梓熙献媚讨好的人比她预想中要直白得多。

他是黎相亲自领回来的养子,平常就算不怎么在意他,但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会记他的一份,因此那些人一方面低贱欺负他,一方面也要搬出长公主或者?黎梓熙的名号,生怕他回头去跟黎相告状。

他此刻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滢滢的目光,其中一瞬间焕发出来的惊讶和欢喜,令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

在苍恒不算丰富的记忆中,被冤枉的经历数都数不过来,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掩饰自己的意图,连证据都懒得造假,只是为了名正言顺有个为难作弄他的借口罢了。

闻言,苏茶怔了怔,紧皱的眉心缓缓展开,变得有?些慌张无措起来,“我、我……其实我以前也做过错事。”

她有些愧疚地收回了手,怯怯缩成了一团:“苍恒,对不起啊。”

“我、我也替郡主传达过好几次欺负你的命令,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你。”

苍恒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苏茶轻声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好人。”

他顿了顿,冷淡着回,“我不是好人。”

说完,苍恒径自站起来,就想走了。

“等等,”苏茶条件反射似地拉住了他的衣角,“你要去哪儿?”

“回去。”

“那能、能带上?我么?”

苍恒怔了怔,回过神,定?定?地看着她,“你可以回去。”

“我不怪你。”

“但是,我想留在你身边。”苏茶眸光倔强,“这几天,我总是会想到你一个人,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又被人欺负了。”

“苍恒,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么?”

苍恒面上划过一丝惊讶,接着变得凝重起来,“你胡说什么?”

他板起脸后,深邃的五官显得愈加锋锐起来,“回去。”

她唇瓣颤抖了一下,泪盈于睫,眸光却始终执着地望着他,“你也不想要我了么?”

苍恒一时语塞,匆匆别开脸,冷淡着说:“你会后悔的。”

她以为留在他身边是什么好的去处么?

“我不是黎梓熙。”他眸光沉沉地看着她,“你留在我身边,以后可能随便一个杂役都能欺负你。”

她脸上没有露出退缩的神色,犹自拉着他的衣袖,“那,你会欺负我么?”

苍恒沉默不言。

苏茶又问:“苍恒,你讨厌我么?”

苍恒:“不。”

“那就好了,”她破涕为笑,抬手抹了抹脸,“反正郡主说让我任由你处置,以后,我就留在你身边,这样我也不用成天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了。”

白嫩嫩的小脸上扬起了灿烂的笑容,一瞬间仿佛比天上的月光还要纯净无暇。

苍恒不由怔了怔,他脱口问道:“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担心我?”他眼中显露着真是的疑惑,“你也觉得对不起我?”

“不是,”苏茶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茫然中又带着几分黯然,“我觉得……我们有点像。”

苍恒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像?”

他上?下打量着她,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敌意:“你是指穿的像,还是指吃的像?”

苏茶冲着他微微一笑,“你能先教教我怎么才能爬那么高么?”

“我也想爬上去看看,”她仰着头,遥遥看了看他刚刚坐上?去的树,“在上面是不是还能看到府外的风景?”

她好像忘记了刚刚苍恒对她冷淡的态度,亮晶晶的眼神里满是期待,“苍恒,你帮帮我好不好?”

苍恒抿了抿唇,最终仿佛还是在她的眸光里败下阵来,生硬的语气怎么听怎么不耐烦:“抓紧我。”

他一把拽过苏茶,将她压紧在怀里,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使力,加上?双腿,直直冲上了树。

夜风呼啸着从耳边划过,苏茶头晕目眩一阵,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坐在树杈上?了,底下枝叶簌簌作响,左摇右晃,突然涌起的失重感吓得她紧紧扒在苍恒的怀里,他推了两下没推开,陌生的馨香味轻轻袅袅地窜入鼻间,苍恒耳根一红,冷硬出声,

“你不是要看风景么?眼睛都不睁开怎么看。”

苏茶深吸一口气,她站在树下的时候已经觉得高了,更别说真真切切地坐在这里。

“苍恒你好厉害啊。”

听见这一声满是真挚的赞美,苍恒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你自己能爬上来就很不容易了,”她睁大了眼睛,惊讶欢快着说,“居然还能带上?我!苍恒,你是不是会武功?像戏文里说的那样能飞檐走壁?”

苍恒转头看了看她,“你,松手。”

“我不,我一松手就掉下去了。”她语调轻软,笑意盈盈,神态仿佛是对他十分亲近的样子,“苍恒你看,那边就是闹市么?可惜中秋节才刚刚过去,要不然那儿肯定是灯火通明,热闹极了。”

苍恒下意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神情?淡然,无所谓地说,“那天是要嘈杂一点。”

苏茶歪头看他:“你不喜欢过节?”

“麻烦,又吵。”苍恒皱了皱眉。

“是么?”苏茶好奇地问,“那你的生辰呢?”

苍恒沉默了一瞬,“跟平常有?什么区别?”

他自己都快忘记他的生辰是哪一天了。

苏茶弯了弯眼眸,“因为我跟郡主的生辰只隔了两天,所以也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

“苍恒,我们互相记住对方的生辰,然后约定?,以后每年,就算其他的人都忘了,但我们不能忘,要好好的陪着对方过一个开开心心的生日,好不好?”

苍恒原本并不觉得生辰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过是出生的那一天罢了,他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这个生辰也不一定?是真是假,何必花费心思去惦记。

可对上?她清亮真挚的眸光,鬼使神差地,就点了下头。

果然,见他答应,她笑得更开心了,短短小小的手指头伸到他跟前,“那我们拉钩,谁要是忘了,就要当一年的小狗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听我的。”

苍恒不满道:“凭什么是我听你的?”

“因为我不会忘记的啊。”她理所当然地说,接着笑眯眯地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个日子,得意洋洋地抬起头,“这是你的生辰吧!”

“我早就知道了!”

苍恒一愣,惊愕地看向她,“你怎么……”

“嘘——”苏茶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现在不告诉你。”

她拉过他的手,缓缓摊开他的掌心,然后在上头写下了自己的生日:“可能全天下,只有你和我才知道这个日子了。”

苏茶神秘兮兮的模样,就像是再跟小伙伴分享什么大秘密,“你要好好记住才行哦。”

苍恒默不作声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不自觉地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这个日期。

他才不会给她当小狗呢!

————

黎梓熙被长公主叫过去,重重责难了一通。

她格外宠爱这个女儿,黎梓熙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收到来自母亲的训斥,不免委屈:“娘……”

“你叫我娘也没用!”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宝儿,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娘,我就是不想嫁给太子了。”黎梓熙一狠心,直接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您不知道,他跟黎梓萱私下有?来往,可把我恶心坏了……”

她一门心思想得到长公主的支持,所以把黎梓萱搬了出来,希望娘能支持自己和太子解除婚约。

谁知道长公主脸色变都没变,还是那样失望地看着她,“那又怎样?”

“黎梓萱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太子再?喜欢她,她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威胁!”

黎梓萱虽然有个丞相父亲,但黎相出身寒门,他的原配夫人不过是个平民女子,论家世,甚至还比不上?如今后院里的那些个妾。

“可、可那对狗男女……”黎梓熙不敢相信长公主知道了真相还能这么冷静。

“宝儿!”长公主厉声打断了他,“你以为那是谁?那是太子!一国储君!岂是你可以胡乱议论的!”

瞧着女儿泪眼汪汪的模样,她不免心软,长叹一声,长公主伸手将黎梓熙揽入怀中,“是娘把你宠过头了,让你去奢望一些不该奢望的事情?。”

“你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妃又会成为未来的皇后!宝儿,这天下,你想要权势,便不该奢求其他。”

“娘知道你喜欢太子,也希望他如同你爱他那般爱你,但是宝儿,皇家容不下痴情帝王,哪怕太子心里有?你,到最后,还是会有?后宫三千,到时候,你又该怎样自处呢?”

黎梓熙再?也忍不住,呜哇一声扑进长公主怀里痛哭起来。

这便是她心中最大的痛。

前世,她以为李章是受黎梓萱蒙蔽,以为他为自己付出的种种是真心爱着她,所以原谅了他。

两人帝后和乐,成就一世佳话。

任谁都觉得黎梓熙应该满足了。

但没人知道,她过得有?多痛苦。原本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女,在接连失去视为倚靠的长辈们,被迫忍受地位、待遇的各种落差,要打落牙齿混着鲜血往喉咙里咽,眼睁睁看着丈夫往后宫接进来了一个又一个鲜艳明媚的姑娘。

即使李章口口声声说他心中只爱她一人,那又怎么样?骄傲的荣安郡主,何曾受过跟别的女人分享心爱夫君的委屈?

但没办法?,那时候,外祖母、舅舅、母亲相继离世,晋国便是李章的天下。

黎梓熙只能收敛一身傲骨,乖乖配合李章演真爱夫妻的戏码,事实上?,她对他的爱意,早在一次次独坐窗明、泪湿前襟中逐渐磨灭了。

到最后,她看李章,也觉得和平常男人没什么区别。

唯一称得上?吸引人的,大约就是他九五之?尊的光环了。

可就连这个,他也没保住。

晋国之主算什么,他到底……不是天下之?主啊。

黎梓熙缓缓停下哭声,眼睛亮了起来。

“娘,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长公主只以为她是答应了,之?后会好好对待太子。

满怀欣慰地摸着女儿的秀发,柔声道:“宝儿,你一直都是娘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