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黎珏一人留在书房内,面前一袭黑袍的男子屈膝跪下,声音平稳地同他禀报着这些日?子麒麟院中的见闻。

“……回禀相爷,依属下看,郡主对苍恒少爷,仿佛异常关注,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黎珏垂眸,沉吟半晌,“不会。”

不是他小看自己女儿,关键黎梓熙实在不是那等大?智若愚的人物。

这孩子,或许是聪明的,可从小被宠惯了?,有点?小聪明,也不知道?怎么用?。

“但,以防万一,还是尽快送他走吧。”

黑袍男子明显知道?他话中指向的是谁,略带犹豫:“可军队的位置太过紧要,牵连国运,相爷,苍恒少爷,到底年岁还小……”

“不小了?。”黎珏沉默了?一瞬,深眸中晦暗不明,“我在他这个年纪,不也是自己定前程么?”

“无需多言。”他将所有情绪压下,面容平静无澜,“时辰差不多了?,你把他带来吧。”

黑袍人拱手领命:“是。”

黎珏说要亲自交到苍恒,也确实言出必行,但白日?里,他只教他经义?典籍,深夜才是武功兵法,苍恒也从没问这是为什么,他叫他来,他就来,让他回去便回去。

明明关于黎相有个私生子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可两位当事人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今天练什么?”

苍恒过来后,站在黎相面前,身?姿直挺,只半个月的工夫,俨然?换了?个人一般,气势凛凛。

“听说,”黎珏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今日?麒麟院挺热闹?”

苍恒眉心微皱:“还行。”

“是么?当场太子都来了?,”黎珏似笑非笑,“你就一点?儿不激动?”

苍恒坦然?看他,眼中的情绪再直白不过,“为什么要激动?”

黎珏看了?他一会儿,深眸中看不出意味,“你觉得,他如何??”

“谁?”

“自然?是太子!”黎珏声音忽而扬高了?一些,“若你对上他,可会觉得怕?”

苍恒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李章与苏茶对目而笑的画面,眼帘垂落,面无表情:“不怕。”

黎珏这才显出一丝满意之色,“那好,之前我和?你说的从军之事,还有的等,但在此之前,送你去京中驻军多学习一番,倒是不难。”

苍恒蓦地抬眸朝他看过来,眼波晃动,露出惊讶和?不解。

黎珏也没有要给他解释的意思,起身?站了?起来,“好了?,去院子里,使套剑法给我看看。”

————

京城驻军,一共分为两批,一是禁卫军,为皇家专属的精锐,直属圣上,另一种是京师,分为中、左、右、前、后队,由五军都督统领。

黎珏要将苍恒安排进五军之中,并不难,难的是怎样瞒过他人的眼线。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虚实结合。

因此,消息传到长公主耳中,她只知道?黎珏将苍恒送去军队之中,且是从小兵做起,并未给予其他提携和?帮助。

她便已经非常满意了?。

如太后所说,黎珏对苍恒并不看重,只是他眼下没有儿子,才勉强收留他而已。

紧提的一颗心总算放松了?不少,长公主总算想到了?好几天没来给自己请安的宝贝女儿,不由担心:“宝儿这些日?子怎么没动静?她人呢?”

她的乳母李嬷嬷闻言,笑道?:“公主不必担心,郡主现在长成大?姑娘了?,自然?不想过去那样调皮。”

长公主叹了?口气:“唉,我这辈子,旁的都好,唯独这个女儿,一时心软将她给宠坏了?,连对着太子都敢大?呼小叫的。”

李嬷嬷端上温热的清茶:“郡主只是活泼些,却是个好孩子,最听您的话了?,您让她去向太子殿下赔罪,她不是听话地去了?么?”

听到这儿,长公主抿唇一笑,神色中流露出几丝欣慰。

幸好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太子偷摸来府上被黎梓熙骂走的事儿,否则非得当场晕厥过去不可。

她虽是当今的同胞姐姐,但说实在,姐弟俩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先帝多情又无情,光是兄弟姐妹都数不清给他们添过多少个,姐弟俩刚学会走路,就已经懂得了?怎样去保护自己,战战兢兢,一刻都不敢放松。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给了?黎梓熙无限的纵容和?宠爱,盼着她能?无忧无虑、幸福安康地过一生。

多年习惯养成,哪怕一朝登天,长公主也不愿冒触怒皇家的风险,说白了?,现在的皇帝是她亲弟弟还好,可未来太子登基……这姑姑跟侄子之间?,可差太多了?。

“公主!郡主来了?!”

恰巧这时,屋外传来一声通报,长公主喜出望外,自觉女儿果然?贴心,知道?她想念她,就到了?。

“快进来。”

黎梓熙跟阵风似的冲进来,脸上一点?不见笑意,长公主见状面色一沉,担忧地将她拉到身?边来:“宝儿,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还不是太……”黎梓熙紧急停了?下来。

她忽然?反应过来,要是把她和?李章闹开的事情说出来,娘一定会站在李章那头的,无他,谁让他是太子呢。

“是、是苍恒!”

长公主疑惑着问:“苍恒?”

黎梓熙闷闷不乐:“其实也不算他的错……娘,您还记得当初我身?边伺候的那个丫鬟南伊么?”

长公主点?点?头:“她怎么了??”

“她放肆!”黎梓熙撅着嘴,“我让她到苍恒身?边,是去服侍他的!谁知道?,她、她居然?敢勾引他!”

还有太子!

不过李章前世也是被黎梓萱蒙骗过的,她并不意外。

可苍恒呢?

明明是那样冷酷无情的人,便是面前有人生生被五马分尸,也换不来他一丝动容。

这样的人,竟然?主动去保护南伊!

黎梓熙越想越后悔,早知道?,当时还不如她自己去照顾苍恒呢!

“那个贱人!狐狸精!”她拉着长公主的手,撒娇道?:“娘,你得帮我收拾她才行!”

长公主眉心微蹙,一个南伊她并不放在心上,要打要骂随黎梓熙高兴便罢,可她对南伊一副又羡又妒的模样,着实让她心头生出了?一丝不安。

“宝儿,你告诉我,你为何?这么在意苍恒?”

黎梓熙一怔,支支吾吾想不出理由,“他、他……我上次不还打伤了?他么?我觉得内疚……”

长公主轻叹着拍了?拍她的手,“这些话,哄哄别?人也就罢了?,我是你娘,还猜不透你的性子么?”

“我看你最近对太子也不是很上心了?,连宫中都不怎么去……宝儿,你实话告诉娘,你莫不是,对那苍恒,生出什么心思了?吧?”

“娘……”

黎梓熙软声唤道?,“其实苍恒他……”

长公主神情一凛,厉声打断了?她:“宝儿,苍恒是你父亲的义?子,便是你的兄长,无论你有什么心思,现在都给我断干净了?,以后再不能?想!”

黎梓熙从未见她这般严厉的模样,不由怔住,先胆怯了?三分,“娘,苍恒他、他不一定是父亲的孩子啊。”

“无论他血缘上是不是,”长公主沉声道?,“至少名分上已经是了?。”

“你们要是……那便是丑闻,就算是你外祖母,皇上,也保不住你。”

她长叹一声,将黎梓熙揽进怀里,“宝儿,听娘的,你将心思放在太子身?上,他才应该是你的良人!”

黎梓熙没有反驳,乖乖依偎在她怀中,惹得长公主又生出几分怜爱来,摸着她的发髻,“总之,娘是不会害你的。”

是,娘不会害她。

可娘的帮忙,黎梓熙也不稀罕。

李章那种懦弱愚蠢的男人,哪里值得她再委身?一世。

老天赐给她这样厉害的机缘,黎梓熙眸光渐渐坚定起来,她一定要站的,比任何?人都高。

安静许久,她才缓缓出声:“娘,我都听你的,可南伊那丫头太过狡猾,处处和?我作对,我看见她便来气……你将她打一顿然?后卖出去可好?”

见女儿听话,长公主自然?不舍得拒绝她这么一点?小要求,“好。”

“不过你也不能?任性,马上就是太子的生辰,你要有主意,明白么宝儿?”

————

苏茶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等着苍恒从黎相那边回来。

哪怕他已经万分小心,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却总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在苍恒踏进房门之前,就先站在门口等他了?。

这天晚上也是,苍恒从屋檐上飞身?下来,脚尖落地,细润无声,熟悉的暖黄色灯光通过窗棂映入他的眼底,将那沉郁冷寂的荒芜,瞬间?笼罩上了?一层暖光。

“苍恒。”

果然?,他没走几步,苏茶就笑盈盈地从房里走出来了?,

“你回来了?啊。”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轻轻落在他本就化作一汪甜水的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嗯。”苍恒点?了?点?头,“你应该早点?睡。”

他固然?是开心她留灯等着自己,可实在太晚了?,见着她止不住打呵欠的模样,又觉得心疼。

“下次不用?等我。”

这句话他都不知道?说过几回了?,可到第二天,她还是会等着他。

苏茶笑盈盈地哪出一块帕子,替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我给你准备好了?热水,先去洗漱一下吧,清清爽爽地才好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苍恒眉眼氤氲出一股柔意,淡淡点?头,“好。”

看着他进入后头的屋子,苏茶缓缓伸了?个懒腰,她当然?不是每天干等着苍恒回来,有小乖在呢。

等苍恒回来,它将她叫醒,也就是说几句话的事儿,左右她又不用?早起,白天等苍恒走了?,有的是时间?补觉。

熬夜太费皮肤,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苏茶可舍不得。

翌日?,苍恒惯例是用?完午膳再去正院,毕竟上半天,黎相还要上朝。

苏茶本想回去睡个午觉,可刚躺下,门突然?被敲响了?。

“南伊姑娘,您在么?”

苏茶扬声问道?,“谁啊?”

“奴婢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奉长公主的命令,特?来宣姑娘您过去问话的。”

苏茶沉默了?一会儿,正当门口的人按捺不住性子,打算催促时,才不紧不慢地说,“我眼下衣冠不整,面见长公主未免失礼,还请姐姐给我点?时间?,让我收拾一番。”

那人有些不耐烦了?,“姑娘放心,长公主宽仁和?善,不会责怪你的。”

苏茶眉眼一弯,“既然?长公主宽仁和?善,那么我稍稍迟一些,想必她也不会怪罪吧?”

“这……”门外的人一时被噎住了?,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悻悻等着,时不时再出声催她一下。

一盏茶后,苏茶打开门走出来,面前面容秀丽,看着大?约十七八的宫女笑着退了?一步,“姑娘请吧。”

明明是客气的语调,却偏偏脸上带着几分倨傲,导致那点?客气也变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