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恒面沉如墨,眸中隐隐显出几道赤红的血丝,将其中敏锐的寒芒映衬得越发慑人。

“她如何了?”

随行的军医全部被召来主帐之中,里面热意滚滚,他们个个却仿佛浸在了寒潭里,脊背处冒出来的冷汗将厚重的衣服贴在身上,几乎喘不过起来。

“这……这,殿下,这位姑娘身上的毒臣等从未见过,应当是晋国独有的药材制作,如今的状况……也只能勉力替她稳定住毒性的蔓延,至于要彻底解毒的话……可能、可能还是要找晋国高明的大夫来才行。”

“无用。”苍恒淡淡吐出一声,转瞬,锐芒一闪,挂在侧壁上的剑就已经握在了他手?里,这时候副将急忙上前,挡在几人身前,“殿下,稍后和晋国的战争,我们还需要这些军医,杀不得啊。”

眼看着苍恒的神?情没有半点缓和的意思,他匆匆又道,“而且若是真能找到解药,总要让他们看过真假后,再让苏姑娘服下更加安全。”

苍恒缓缓卸下力道,将剑往后一抛,将它扔回了原来的位置,“滚!”

跪在地上的军医们如蒙大赦,一个接一个,踉踉跄跄地往帐外跑去。

副将也松了口气,小声试探着说:“我们还继续攻打晋国么?”

他看?来,依大皇子?对这位苏姑娘的看?重,怕是要就此停兵了。

心中虽然有遗憾,但也称不上失望,毕竟一开始他们就没想到能一路打这么远。晋国手段固然无耻,居然像臭鼠蟑螂一般做这种见不得人的恶心事,但好在这毒没让大皇子?服下,否则对他们大辽来说,绝对是翻天覆地的打击。

“打。”

表面平静的坚冰底下,似乎蕴含着火山爆发般汹涌的气势,副将略带讶异地抬头,“大皇子?……”

苍恒:“你们继续打,我去京城一趟。”

“大皇子?不可!”副将面色焦灼,“这太危险了。”

苍恒冷睨了他一眼:“我对京城比北都还要熟悉,有什么危险。”

副将还要说什么,他抢先打断了:“此事已定,你率兵前进,慢慢来,但凡是晋兵,宁可屠杀殆尽,不能放过一个。”

副将一惊:“大皇子?,这、这会不会使得晋人更加仇恨我大辽?”

苍恒轻呵一声,淡淡看?着他,“以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晋国的存在了。”

副将瞠目结舌,他纵使觉得大皇子?过于勇猛了些,但也没想到,他是真打算覆灭晋国啊。

苍恒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么?”

“不不不,属下不敢。”哪怕副将这回心里跟炸开了似的,脸上也不敢表露出来,恭恭敬敬地抱拳,“谨遵您的命令!”

眼睁睁地看着苍恒转身绕过宽大的屏风走向苏茶躺着的位置,神?情虽然看不见,但身上的气息却明显柔和了许多,一点点恢复平静淡然,哪有刚在汹涌澎湃、慑人胆魄的威势。

副将暗暗咋舌,晋国这一击,说不定还起了反效果。

至少导致苏姑娘中毒的罪魁祸首,已经上了他们大皇子?的死亡名单了。

单单想想那位被查出来的细作如今的下场,副将不怎么真诚地为对方祈祷: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一了百了。

————

晋国京城,丞相府。

长公主和黎梓熙已经被关了好几个月了,无论她们怎样威胁苦恼,都没能再见黎相一面。

长公主越发心惊胆战,日日拉着李嬷嬷念叨:“府外可有什么动静?”

她已经全然相信了黎梓熙的话,黎相就是要造反,否则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囚禁她们母女?

“公主您放心,一切都好,没什么事的。”

长公主不相信李嬷嬷的话,若是一切都好,母后怎么没宣召她?

只要母后有旨意下来,就算是黎相也没办法阻拦她入宫。

可她就是再着急也没办法,她被关在丞相府里,连句话都传不出去,到这时候,长公主才算真正见识了她的夫君是个多令人生惧的对手。

枉她十几年来,都以为自己掌控了后院,原来这仅仅是黎珏故意给她营造的错觉。

只要他想,她就只能乖乖做个笼中之鸟。

长公主从悲伤到哀怨,从愤恨到心死,到最后,她也不念叨为何太皇太后没来传召她的话了,整天怔怔地望着窗外,眼神茫然又空洞,叫李嬷嬷看着心疼不已。

终于,死寂般的院子里总算传来几声异动,李嬷嬷忙出去一看?,蓦地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公主,公主,相爷来了!”

语气中的喜悦呼之欲出。

长公主一怔,涣散的眼中聚集起了几分光采,顺着李嬷嬷指地方向看?去,果然,紧闭了好几月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从中走进来的,可不就是黎相?

她身形微微一震,愣愣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进来,情不自禁落下了两行泪来,“夫君……”

走近了,她才发现,黎珏面上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清冷疏远,往日温柔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时,似乎不带一点情愫,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

“公主,我有一桩重要的事情,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长公主莫名生出一股胆怯来,但随后,又被无限的哀怨给盖过去,“你几月不来见我,重新露面,就是因为‘需要我的帮忙’?”

她勾起唇角,讥讽笑道:“黎相还真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公主,”黎相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有件事,你误会了。”

“我此次来,并不是来求得你的同意。”黎相望着她的眸光依旧漠然,“熙儿那边,还需要你这个母亲的照拂。”

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拿熙儿来威胁我?”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黎相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我本不应该有亲生女儿。”

长公主忽然明白了什么,怨恨的眼中显露出点点凄楚,“你是不是,怪我,不该任性占据了你正妻的位置?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女人对不对?!”

“黎珏!无论你爱不爱我,这辈子?,哪怕你死了,最后葬在你身边、占据原配正妻名分的,只能是我!”

“那个女人生的孩子!黎梓萱这一辈子?,也只能被我的女儿踩在脚下!”

对比起她的暴怒,黎相看上起有些过于冷静了,他平静淡漠的眼中,甚至还流露出一层抱抱的悲悯,

“谁跟你说,萱儿是我的亲生女儿。”

长公主因为剧烈的情感波动,几近扭曲的面容倏然僵住了,“你、你说什么?”

黎相摇了摇头,不再多说,直接把?过来时的目的说了出来。

“为了你,和熙儿的未来考虑,还请公主谨慎一些。”

落下这句不知道是宽慰还是警告的话,黎相清隽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了她的视线。

长公主只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秒褪去了,她颓然倒在地上,许久未动。

李嬷嬷有心让他们夫妻好好说说话,重拾往日的情份,重归于好,便刻意躲开了,却没想,等她回来,见到的确实这样一副场景,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相爷说什么了?”

李嬷嬷焦心不已,急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面上带着惊惧惶恐之色。

突然,她被长公主紧紧握住了手?臂,力道大得令她吃痛,却不敢发出声音,

“嬷嬷,去打盆水来,给本宫梳洗更衣。”

“公主?”

“本宫要进宫一趟。”

长公主重获自由,李嬷嬷应该是高兴的,但不知怎么,她心头猛地窜出来的却是不安和忐忑。

“……是。”

————

长公主很顺利便进宫了,见到太皇太后她才知道,这些日子黎相对外都说黎梓熙的病复发,她忧心不已,又怕传染到宫里,才许久没来请安。

长公主强颜欢笑,和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听闻皇帝最近忙于朝政,就打算松懈滋补的汤水点心,去看一看?他。

太皇太后笑着点点头,“也是。你们姑侄素来亲近,哪能说生疏就生疏呢?”

看?来,她对他们之间的矛盾官司也并非全然不知。

长公主心底一冷,想到了李章和黎梓熙不了了之的婚约,从那以后,一直没有人来向黎梓熙提亲,甚至她的及笄礼,都是简简单单过去的,全然没有长公主原先?打算的那样声势浩大。

这些,母后也都是知晓的么?

也是,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怎么跟一国之主的亲孙子?比呢?

想到这儿,长公主对她接下来打算做的事,突然便冷静下来了。

她起身,淡定自若地和太皇太后道歉,随即坐上轿撵,慢悠悠往勤政殿去。

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了繁忙的皇帝,见着她亲手?端上来的雪梨银耳羹,李章望着自己姑母短短几月,仿佛苍老了十岁的憔悴面容,终究没忍心,将跟前一整碗银耳羹都喝了下去。

大殿内,烛光忽然跳动了几下,李章眼白冒出一点点红血丝来,他等瞪大了眼睛,颤巍巍地手指向长公主倏然,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铺开的奏折。

“陛——!”

赵贵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就被突然出现的苍恒干脆利落地打昏了过去。

长公主也正惊恐万分,她知道那药或许是有毒的,但没想到毒性这样猛烈,居然没等她离开就毒发了,不由暗自后悔,这下,谁都能猜到是她下的毒了。

但这些担心和仓皇,都及不上她见到苍恒时来的震动大,

“你,黎苍恒!”

“你果然还活着!”

长公主连连后退,脚踝一歪,跌倒在地上,可即使这样,她仿佛没察觉似的,依旧努力往后挪动。

宝儿说黎苍恒就是拓拔修——

那他来京城干什么?!

苍恒没空理会她,径自上前,在李章身上重重点了几下,不过几息,他就慢慢转醒,疑惑的目光对上面前的苍恒,慢慢变得震惊,“黎苍恒?”

长公主适时地大叫了一声,“他是拓拔修,皇上!他是拓拔修啊!”

“什么?”李章怔怔扭头,看?着长公主面无血色的模样,“他就是拓拔修?”

“怎么可能?”他笑了一声,下一秒发现了苍恒五官中过于深邃浓艳的部分,笑声戛然而止,“拓拔修!”

他眼中迸射出浓浓地憎恨,“你竟然没死!”

苍恒抓住他的衣领,令他动弹不得,“解药呢?”

“解药?”李章凝眉打量着他,“你既然没中毒,要什么解药?”

“少废话,”苍恒冷冷出声,“你身上中了同样的毒,要是不拿出解药,在你死之前,我会将你全身的筋骨都敲碎。”

他手?指钳制住他手?腕处的关节,稍稍施力,只听咔嚓一声,李章的手?便无力的垂落下来。

速度太快,他好半天,才痛呼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苍恒,”一道轻淡如水的声音缓缓响起,长公主望着从内殿走出来的黎相,浑身一颤,不敢直视。

他笑着说,“对咱们晋国的皇帝,还是应当客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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