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女孩摇摆的马尾格外显眼,冷九程一眼认出在小巷中狂跑的背影,他加快速度,毫不费力地抓到方媛媛,“你在丁崇家门外干什么?”
方媛媛用力挣扎,却甩不开手腕的禁锢,“我只是路过,路过也不让?”
“别忘了我下午刚从你家回来,你家到丁崇家的距离,再怎么顺路也顺不到这,还有大晚上不在家睡觉,来这么远的地方顺路?你觉得我会信?”
方媛媛紧绷的肩膀一松,自暴自弃道:“先松开我。”
冷九程松开手,目光紧紧盯着她。
方媛媛被如刀的锋利目光盯得无处所逃,只得说:“我跟爸妈吵架心情不好,过来找丁崇跟他聊天,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她抬头与冷九程对视,“丁崇爸爸经常这样?”
冷九程:“平时还好,酒后比较严重。”
方媛媛的目光追着冷九程,迫切地问:“为什么不把他爸爸抓起来?你不是警察吗?”
冷九程单手插兜,偏头望向漆黑小巷,“警察也不能随便抓人,丁崇母亲不报案,我们也没有办法。”
方媛媛一把抓住冷九程手腕,“警察怎么会没有办法?你把他抓起来好不好?”
冷九程推开她的手,“别把警察想得太神。”
方媛媛焦躁地来回踱步,“那该怎么办?怎么办?”
冷九程:“这事我再想办法,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找丁崇?”
“班长肯定不希望同学看见他父亲这样,我冒然进去,怕他觉得没面子,我不想他丢面子,也不想他”方媛媛突然转变语气,乞求道:“求你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班长爸爸这种行为。”
冷九程点头应下,“你跟父母怎么了?”
方媛媛低头不说话,她的脸颊瘦到凹陷,眼底有红血丝,衣服打着补丁,鞋不合脚,头发枯黄枯没营养,看上去完全不像十六七岁的女孩,她很像路边野草,容貌没那么美丽,生命力却极其顽强,冷九程愈发迫切地想知道什么原因,让这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消失了,他稍稍放松表情,声音跟着轻了几分,尽量让自己看着和蔼些,“你爸又提不让你读书的事?”
方媛媛:“他希望我能够尽快嫁人,或者出去打工赚钱补贴家用。”
这个时代,多数的长兄长姐都要为家庭牺牲,像方媛媛这种作为长姐,还坚持读书的实在不多,冷九程试探地问:“你家的情况,供养你读书确实困难,为什么非走这条路?”
方媛媛紧抿双唇,半晌才说:“我想离开这里,离开他们,放弃读书将来的生活,会和我的母亲一样,嫁个平庸的男人,生一窝孩子,过着贫穷又悲哀的日子,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只有离开他们,离开那个牢笼,才能够过我向往的生活。”
冷九程微微诧异,没想到方媛媛如此有想法,他试着一点点把话题引到梁程身上,“你以后想考去哪?”
“还没想好。”
“梁程呢,他想考去哪?”
“他想去。”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方媛媛警惕地看冷九程,“我爸跟你们说了我俩小时候的事吧?我没跟你们说实话,是不想惹上麻烦,我和梁程小时候关系确实不错,长大后有了各自的生活圈,也就没什么交集了,像这样的朋友,冷警官也有过吧?”
方媛媛心思通透,发谎言被戳破,立刻用另一种解释来掩盖之前的说法,说法在逻辑上解释得通,但这种行为反映她心中有鬼,她知道梁程向往的大学,说明她和梁程近期内有交流沟通,而不像方父说的一两年没有联系。
方媛媛戒备心强,不是三言两语能掏出真话的人,问得越多反而越容易引起戒备,冷九程没再多说,骑车将她送回家,临别前想到方媛媛的安危,冷九程提醒:“丁崇暂时没谈恋爱的想法,你还是和他保持些距离。”
方媛媛没说话,羞涩地跑了。
冷九程回家,少年凑过来急迫地问:“谁在我家门外偷听?”
冷九程如实说了方媛媛。
“她为什么偷听?”
“她说跟父亲吵架心情不好,来找你聊天,怕你觉得丢脸所以没进去。”
“没什么丢脸的,我爸的事大家都知道。”丁崇黯然失神,低落地补了句“只有我不知道。”
丁崇记忆中的父亲和蔼可亲,喜欢喝酒但没打过人,一家三口逛公园,欢笑打闹吃饭,记忆里每一帧画面都温暖幸福,丁建民的行为让他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
如果记忆都不可信,还有什么是可靠可信的?丁建民一直是这样的人,还是重生后过去的事发生了改变?
丁崇望向家里黑漆漆的窗户,冷九程则在一旁望着丁崇想,丁建民夫妻后来去了哪?为什么失踪?如果死了,凶手是谁?按照丁崇的性格,父母被人杀害他不可能坐视不管,没追查凶手,没去报案,其中有什么蹊跷?
各怀心思的两人,坐在院中各自沉思,直到夜深人静起了凉风,冷九程朝丁崇坐到凳子腿上轻轻踢了脚,“进去睡吧。”
几天没来冷九程的床支起蚊帐,大热天两人挤一张床,还裹着蚊帐,怎么想怎么诡异,丁崇茫然:“怎么睡?”
冷九程面无表情道:“躺着睡。”
丁崇:“……”
冷九程:“你在里面还是外面?”
“我在下面。”
冷九程嘴角轻轻的勾了下,“你爱好挺特殊,但我不喜欢与人上下摞着睡。”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我在床下的地上睡……”丁崇急得脸都红了。
冷九程面不改色道:“我想的什么样?”
“……”丁崇放弃解释了,破罐子破摔,扔掉拖鞋钻进蚊帐,在靠窗户那边躺下。
冷九程关灯,屋内陷入黑暗,月光下少年紧绷身体,一动不动像在受刑,冷九程勾了勾唇钻进蚊帐,躺在床外侧,中间隔着被子,谁也不说话。
夜静谧无声,弯月悬挂空中,淡淡光洒进窗子,映在少年脸庞,丁崇睡不着,虽然不是第一次和人挤一张床,但跟冷九程一起睡就别扭,莫名紧张,为缓解这种无声的尴尬,丁崇偏头说:“冷哥,教我抽烟吧?”
“别学了,没什么好处。”
“那你怎么还抽?”
“我命硬。”
“我更硬。”
冷九程:“……”
丁崇越过被子往冷九程身边凑了凑,“让我试试嘛,看你们抽烟还蛮有意思的。”他学抽烟的模样吐出口气,正巧吹到冷九程耳朵。
温热的气息萦绕耳边,像根羽毛轻轻撩拨耳廓,身体仿佛被电流穿过,又酥又麻还有点痒,冷九程心里倏地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他马上坐起来,和丁崇拉开距离。
丁崇一脸懵,“你干嘛?”
冷九程坐床边穿鞋,“出去抽根烟,你先睡。”
听见烟字丁崇“噌”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抓住冷九程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掌心温度透过皮肤钻进冷九程体内,他猛地甩开丁崇,站到离丁崇一米多远的位置,“你......你......别过来.......”
丁崇:???
万事不惊的冷警官怎么了?
抓下胳膊说话还不顺了?
“不抽”话没说完,冷九程已离开屋子,丁崇靠床头坐着,偏头看向窗外,院中冷九程依靠墙边低头抽烟,暗夜中眼眸深邃幽暗,装满了心事,眸光比白天更清冷,白烟围绕周围,平添了几分孤寂,熟悉感油然而生,他好像在哪见过冷九程,可究竟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索性直接对着窗外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夹着烟的手指轻微一顿,冷九程扭头,视线落在窗前少年明朗容颜上,岂止见过,他们曾一同在金山角地带生活过5年,只是那五年恨意蒙住冷九程双眼,除了工作需要,从不曾正眼瞧过丁崇,想起过去鲜血淋漓的画面浮现眼前,那些刻进骨髓的恨意厌恶再次涌上来。
少年丁崇的眼睛干净清澈,如一阵清风吹散了时光留下的灰尘,冷九程回收视线说:“没见过。”
丁崇:“那你为什么一见面就掐我脖子?”
冷九程摁灭烟,往屋里迈步,“因为你长得帅。”
丁崇:“......”
*
隔天冷九程踏进办公室,李寻顶着黑眼圈跑过来说:“队长,除由你负责的丁崇外,其他几人这几天都很安静,没发现他们五个聚集,李敬维没有想走的迹象,近期没其他案子发生,没可疑人员出现......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梁程一案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全指向丁崇等人,盯着他们没发现异常,也没有新情况新进展,案子彻底进了死胡同。
李寻犹豫道:“要不再带丁崇那伙人来一次?”
近一两天丁崇都在冷九程眼皮底下,没表现出半点可疑迹象,关于梁程眼下还剩梁国祥和方媛媛隐藏的情况没搞清楚,冷九程说:“你跟我再去一次梁程家,叫高清武再去梁国祥老家走访,核实清楚案发当晚梁国祥的情况。”
再来梁程家,梁母瞧见冷九程直接关门不见,李寻软硬皆施讲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梁母端着没洗完的盆,一脸不悦,“你们又来做什么?一次次来我家,不如去学校把赔偿金要出来,好让梁程死个明白。”
梁母未请他们进去坐,冷九程站在门口,垂眼看梁母,自带威严,不说话便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梁母低头看盆,避开冷九程视线,“你......看我做什么?”
冷九程锋利的目光追着她看过去,“真想让梁程死个明白,就不该隐瞒梁国祥和梁程的事。”
“咣当”一声铜盆落地,下一秒梁母赶忙蹲下身捡起,怒瞪冷九程,“再瞎说......我去警察局找领导举报你。”
冷九程眸中毫无波澜,平静道:“局长今天在办公室,你可以随时去。”
“你......”梁母将盆往地上一放,掐腰说:“我家老梁对梁程比亲儿子都好,左邻右舍全看得见,你别血口喷人。”
冷九程指了指主卧,“好到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床被?作为女主人你看看那间卧室,哪有一点你的痕迹?别以为用父子身份就能满过所有人,梁国祥的喜好,你比谁都清楚。”
梁母身体靠在墙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间卧室,像被冻住了,许久眼角流出泪,呓语似的说:“我对不起梁程......梁国祥就一畜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