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冷九程撑伞去家附近的餐馆吃饭,店内做满食客,他找个靠边的位置,点了两菜一汤。
“听说你儿子学习不错。”
“全校第一,完美遗传了我高智商。”
“就你天天醉生梦死的样,还高智商?”
“可别小看我,我年轻时家里没钱,要是能供得起,没准我现在也是大学生……”
“滚你娘的蛋吧,赶紧喝酒。”
冷九程闻声看过去,丁建民正在和几个男人一块喝酒,与他说话的那个又高又胖,眼下一道弯如月牙的疤,丁建民是这片有名的酒鬼,只要能喝上酒,什么样的局他都敢去,见酒必喝的主,冷九程收回视线低头吃饭,丁建民那伙人吵吵闹闹声音很大,说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刀疤脸:“你这样的酒包,供儿子上学有什么用?将来他读大学,远走高飞也不会带你,还不如把学费拿来喝酒。”
旁边有人接着说:“孩子全是他媳妇儿在供,将来丁崇准不会管他。”
刀疤脸嗤笑道:“我要是丁崇,我也不管,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丁建民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放,“我是他老子,他敢不管一个试试?妈的,他都是老子造出来的,敢不管我打不死的他。”
“你他妈就会吹牛,丁崇长得比你还高,你能打过他?”刀疤脸说。
“打不过他,我可以打张娟,我一打张娟他就服了,别人不敢说,我家老婆孩子必须是听我的,不然打断他们狗腿。”
“吹牛吧。”众人起哄。
丁建民摇晃着站起来,“是不是吹牛你们等着,等会儿我把人绑过来,给你们看看我在家的地位。”
“行!我们等着你。”
“都给我等着......一个不许走.”丁建民摇摇晃晃地离开饭店。
冷九程放下筷子追了出去,没上前跟丁建民打招呼,而偷偷跟在丁建民身后,准备快到家门口时将丁建民打晕拖进自己家里,给丁崇母子一个安宁的夜晚。
丁建民走路晃悠得非常厉害,比前几次喝的多,遇见独自走路的女性,便朝着人家吹口哨,遭到辱骂也不在乎,乐呵呵地冲人笑,跟对丁崇母子完全两副面孔。
拐进小巷行人渐少,迎面走来位身穿黑色雨衣的人,快要靠近丁建民时,那人将雨衣帽子摘去,露出披肩长发,丁建民朝长发女性吹口哨,她闻声停下,走到丁建民身边。
丁建民色眯眯地盯着人说:“美女!”
淅沥沥的小雨中传出清脆的巴掌响声,“不要脸的人渣,你不配当他爸。”
冷九程听着声音耳熟,像方媛媛,为看清究竟是不是方媛媛,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女孩看见他过去,赶忙扣上雨衣帽子,调头往反方向跑,他追过去时只看见瘦小的背影。
丁建民一手捂脸颊,一手指着冷九程说:“敢他妈打我?你给我等着……”话没说完便倒在地上打起呼噜。
冷九程:“……”
将丁建民背回家安置好,耳边回响起刚才的声音,方媛媛跟踪丁建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冷九程关上门出去,沿着女孩逃跑的小巷追过去,越往深处越是错综复杂的窄路,根本找不到刚刚的身影,他在小巷的十字路口停下,四处望了眼没看见人,准备回家,忽闻巷子里传出声救命,他顺着声音找过去,巷子深处的死胡同,两个人正按着一个女孩不知做什么,女孩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双脚不停地蹬踹。
冷九程加快速度往前跑。
“给我老实点,今天只是给你一点小颜色,以后再敢纠缠丁崇有你受的。”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原来在墙角还隐藏着另外一个人,“行了,咱们走吧。”
“已经这样,你让我走,太残忍了吧姐姐?”
“别真搞她,三哥知道会生气。”
“你他妈真行,不搞她就搞你了……”
不堪入耳的话,断断续续传入冷九程耳中,根据说话人的嗓音,他判断出阴影中的女孩是陈灵,那两个半跪着的人是李敬唯和张成斌,躺地上不能说话的是方媛媛。
“张成斌,你在做什么?你他妈疯了?”
张成斌不顾陈灵的警告,低头解皮带,“只要我们不说,三哥不会知道。”
话音刚落,张成斌后背一疼扑倒在地,“谁呀?”
李敬唯回头,“我靠!是条子。”
三人一溜烟地跑了,冷九程扶起衣衫不整的方媛媛,将她嘴里塞的布团拿出来,“怎么回事?”
方媛媛擦掉眼角的泪,“没事。”
“陈灵不让你靠近丁崇?”
方媛媛沉默一瞬,“谢谢冷警官,我回家了。”
“我送你。”
“不用。”方媛媛穿好雨衣,扣上雨衣帽子,匆匆离开。
远走的背影,跟刚刚打丁建民的人一模一样,冷九程怔了下,抬腿追过去,“这么晚又下雨,你一个人太不安全。”
方媛媛没再拒绝,两人沉默地走着,听见方媛媛肚子咕噜噜响,冷九程在馄饨店门口停下,“进去吃点饭再回家。”
“两位吃点”开门迎过来的服务员和冷九程、方媛媛皆是一愣。
方媛媛:“班长怎么在这?”
“我姑姑家的店,今晚人手不够,我过来帮忙。”丁崇看看冷九程,又看看方媛媛,“你们怎么在一起?”
方媛媛看眼冷九程,慌张道:“……路上遇见的。”
冷九程:“先坐吧。”
怕方媛媛一个人不好意思吃,已经吃过饭的冷九程,只好再吃一顿,丁崇的存在让方媛媛十分拘谨,闷头吃饭一句话未讲。
冷九程小口吃着馄饨,四下环看馄饨店,客人不多,丁崇却很忙,一会儿在收银台前算账,一会儿跑到后厨,一会儿又出来为顾客端菜,进进出出,始终面带笑容,无事可做便在收银台旁和另外一个服务生低声闲聊,不知聊什么,脸上的笑没断过。
又破又小的馄饨店,算上顾客里里外外不到十个人,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让丁崇如此高兴,来到1990年这些日子,丁崇一直阳光热情像个小太阳,与他印象中那个背叛组织,阴险狡诈的人完全不同,甚至是陈灵等人也没印象中那样恶劣,他不禁产生疑问,究竟什么事让一群少年变成了无恶不作的犯罪团伙?
方媛媛很快吃完,跟丁崇打了声招呼急匆匆的离开,雨天没法骑车,冷九程拦下出租车送她回去,路上他问:“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方媛媛望向车窗外的霓虹街景,“没什么可说的。”
普通女性遇见酒鬼骚扰可能会出手,但不会看见警察仓皇而逃,更何况冷九程今晚没穿警服,她逃什么?显然她和丁建民并非偶遇,她知道丁建民酒后愿意骚扰过路的女性,所以伪造了一场偶遇,由此可以看出她跟丁建民偶遇之前,已经在跟踪过丁建民,“我不问陈灵的事,你为什么跟踪丁建民?”
方媛媛不看冷九程,语气冷淡,“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一次又一次对警方说谎,可说谎能力很一般,我希望你诚实一点,我们是警察,只要你没有做触犯法律的事,我们不会伤害你,还可以保护你。”
方媛媛扭头看着他冷笑,“你说过警察不是神,连一个家暴的人都制止不了,要我怎么相信你?人活着还是要靠自己。”
“所以你想亲自教训丁建民?替丁崇母子出气?”
方媛媛不说话。
“丁建民酒后的模样你见过,一个小女孩根本制止不了他,甚至会反被他欺负,有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丁崇家的事不是那么好解决,并非打丁建民一顿能有改善那么简单……别再掺和丁家的事,离丁建民、丁崇远一点,他们对你来说很危险。”冷九程放下惯有的疏离感,像家长一样苦口婆心地劝说,虽然还不知道方媛媛死亡的原因,但来到1990年刚开始阶段,他尽力要阻止悲剧发生,丁崇一家对别人来说就是普通的一家人,对方媛媛不一样,不管杀死她的人是谁,都和丁崇以及丁崇身边的人脱不开关系,不知方媛媛具体的死亡时间,他只能尽力劝说。
方媛媛仍然不说话。
“丁崇现在成绩好,性格好,不代表他以后永远这样,以后的丁崇……总而言之他和你不是一路人,别再对他抱有幻想。
方媛媛用沉默睹住了冷九程的嘴,是个固执的女孩,他默默叹口气,再无他言,到方家路口,临下车前方媛媛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其实梁程早晚会死。”
冷九程跟着下车,站在车门边,朝胡同中奔跑的身影喊:“什么意思?”
方媛媛没回头,朝漆黑的小巷越跑越远,“谢谢你几次帮助我。”
梁程早晚会死。
方媛媛想表达什么?
难道她知道凶手是谁?
梁程为什么早晚会死?
下出租车,冷九程脑中还想这些问题,直到雨水淋皮肤上才回过神打开伞,往回家的路中走去,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跑步声,回头一看,蓝色波点雨衣正朝他跑来。
丁崇跑到冷九程身边放慢脚步,“怎么才回家?”
冷九程如实回答:“送方媛媛回家了。”
冷九程啧了声,“雨中送人还挺浪漫,你该不会真想娶她吧?那我表姐怎么办?我妈前两天还念叨让表姐放假来一趟,大表姐夫你可不能脚踏两只船。”
冷九程:“……”
“你作业写完了?再去学校我应该跟老师建议多留些作业?”
丁崇撇嘴,“好了,我不叫你表姐夫还不行?”稍作停顿又说:“不过我倒有点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你这年纪家里面应该在催婚吧?怎么没见你家人来过?”
“这是有点儿好奇?”
丁崇:“……”
“说一说嘛,看看我表姐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冷九程:“什么样的也不喜欢,暂时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不谈恋爱?”丁崇往冷九程下身瞄了眼,“有毛病?”
冷九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一九九零年,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下,哪有心情谈恋爱,况且他本身对这方面也比较淡漠,活了三十年也没谈过恋爱,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猛然间他想起跟丁崇同睡一张床的夜晚,那从未有过的异样感使他有些慌,莫名地问了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丁崇见冷九程一脸严肃像审讯,便起了逗他的心思,“我喜欢男人”
冷九程:“……”
雨水顺着伞沿儿一滴滴落下,连成小水流,混在大雨中流进泥土,耳边没再响起冷九程的声音,只有绵延不断的雨声,气氛突然静下来,丁崇没再说话,安静地走了一段,冷九程说:“陈灵答应以后不再欺负那些想靠近你的女孩?”
“是呀,怎么了?”丁崇问。
“今晚我撞见陈灵他们把方媛媛堵在死胡同欺凌,张成斌裤带都解开了,如果再晚一步,后果很严重。”
丁崇顿住脚步,任雨水淋在头上,“怎么可能?”
冷九程也停下,将雨伞重新罩住丁崇,“你应该好好和你朋友聊聊,这种事一旦发生受害者会一辈子留下阴影。”
丁崇抬眸对上冷九程的眼,难以置信道:“陈灵答应过我不再做这样的事。”
刚淋过雨丁崇脸上流着水珠,眼睛湿漉漉的像浸过水的琉璃珠明亮又干净,望着那双黑亮清澈的眼,有一瞬间冷九程竟然忘却了这是他恨的人,只当丁崇是个对朋友失望的普通少年,不禁软下语气提醒,“有时眼睛和耳朵是靠不住的。”
丁崇掀起雨衣帽子扣头上,转身朝雨中跑去,冷九程撑伞追上他,“你去哪?”
“我去找陈灵问清楚,这样的事绝能再发生。”丁崇放慢速度,“这事因我而起,我会解决好的,冷哥回去睡吧。”
丁崇一路跑到陈灵家,陈灵卧室窗户上印出三个人影,他们五人虽然经常挨家串,但陈灵不允许他们几个男生随意进入她房间,没有重要事情商讨,她不会让李敬唯和张成斌进她卧室的,丁崇的不相信,被窗户上印出的影子打碎,他放慢脚步,克制住冲动,缓缓推开房门。
陈灵三人见他进门纷纷怔住。
丁崇没说废话,直接问方媛媛的事,结果与所想并无差异,他们承认对方媛媛欺凌,在声声道歉与保证中,丁崇失望而去,陈灵冒雨追出来抓住他,“三哥对不起,我们就吓唬吓唬她,真没做什么。”
丁崇不理她,猛地一甩,继续走路。
陈灵被他的态度惹出气,追过去吼道:“为了个丑女人,至于生这么大气?说起来这事也不能怪我,是她先缠着你的,我都听说了,她经常已脑子笨不会做题为由接近你,前几天你还送她回家,为什么要送她回家?你不喜欢我难道喜欢她?”
丁崇压制的火彻底被陈灵吼了出来,“重来一次我不想再被你折磨,你想谈恋爱去找阿唯、斌子、白刃或者随便其他人都行,他们都比我适合,陈灵放过我吧。”
陈灵见丁崇生气马上变乖巧,“什么重来一次?你先跟我试一次才能重来。”
“无论”话到嘴边,上辈子三字被咽回去,“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喜欢你,也从来没真喜欢过,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对其他女孩做这种事,再有下次就绝交。”
他们几个人从小到大,发生再大的矛盾也没人说过绝交,陈灵一时被吓住,丁崇没管她,毫无眷恋地走了。
雨越下雨大,烦闷无处诉说,路过白刃家门口,丁崇拐了进去,白刃刚洗完澡,正穿着睡衣坐桌前磕鸡蛋,蛋壳破碎,蛋液流进玻璃杯中,晶莹透明的蛋清包围着蛋黄,他端起杯子晃了晃,仰头将蛋液喝入口中。
丁崇皱了皱眉,“不腥?”
白刃见到丁崇未露意外,笑道:“要不要试试?”
丁崇连忙摆手,“我喜欢吃熟鸡蛋。”
白刃往玻璃杯中倒了半杯水,将残留的蛋液和水搅合一起,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这么晚来有事?”
五人中只有白刃和丁崇一起读书,智商也在线,丁崇和他的关系更好一些,便一口气把今晚的事讲诉一遍。
白刃没发表意见,反而问:“你为什么不喜欢灵灵?”
“感情的哪有理由,主要看感觉。”
“那你对谁有感觉?那个警察?”
丁崇微诧,“你在说什么?冷警官是男的,我怎么可能对他有感觉?”
白刃笑而不语,半晌又问:“三哥,你有最后悔的事么?”
这辈子才刚开始,还没后悔的事,丁崇想了想,上辈子也没有后悔的事,于是如实说:“我没后悔的事。”
白刃:“我有。”
白刃父母做生意,家里条件很好,白刃长得不差,双商很高,家庭也和睦,各方面的情况都比他们四个好很多,丁崇想不明白,赢在起跑线上的人能有什么后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