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书?房之内温暖如春,黄橙橙的铜火炉上刻着精致的花纹,仔细看,是夸父追日图,仔细思量这图画与火炉的功效,令人感受到了雕刻者的细心。
司马越端坐在古琴之后?,白貂皮袄下?的双手晶莹剔透,轻轻的拨动琴弦,只是这再怎么温暖如春的室内,他的手指终究有?些僵硬,这琴声听着有?些凌乱。
司马腾和司马模皱眉坐在一角,这终究是司马越的手指僵硬了,还是司马越的心乱了?他们二人知道司马越为什么忽然弹琴,这贾充出?人意?料的离开了京城,谁都猜不透贾充究竟要做什么。在争夺皇位的关键时刻竟然看不透敌对阵营的公开行?动,这哪里能安心?
司马腾低声道:“大哥,贾充已经失势了,我们其实可以不用在意?他的。”他当然知道这句话太无力,若是真的不用在意?贾充了,他们还会为了贾充离京而烦恼?但司马腾和司马模与司马越是亲兄弟,荣辱与共,司马越若是乱了阵脚,在皇位争夺中?失败了,对他们二人将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司马越手腕用力,琴声大震,他猛然转头盯着司马腾,厉声道:“不用在意??贾充横行?大缙朝数十年,党羽遍及朝廷各个角落,无数门阀真相与贾充结交,石崇是前大司马石苞的儿子又如何?刘琨一门富贵又如何?还不是要死死的抱贾充的大腿?任恺如何?司马攸又如何?还不是被贾充死死的压制住了,若司马炎没有?逊位,你看司马攸能不能活着离开京城!”他越说越是愤怒,两个蠢货弟弟竟然不知道贾充的厉害?这大缙朝有?多少官员是贾充提拔的,有?多少官员是贾充的党羽,有?多少门阀与贾充交情深厚,贾充咳嗽一声,这京城就要抖一抖!
司马越盯着尴尬的司马腾和司马模,终于意?识到司马腾是为了安慰他而故意?胡说的,他叹了口气,声音终于轻柔了,慢慢的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贾充真的已经微不足道,他早就被我们踢出?京城回家种田了。”司马炎逊位,贾充的党羽却依然在朝廷,只要贾充愿意?,这朝廷定然会引起剧烈的动荡。
司马越心中?冰凉,此刻诸王争位,若是贾充有?什么动作,只怕这大局又要再次激烈的变化。他想到不动声色在背后?控制大局的司马骏,想到司马颙将司马亮推上了前台,深深的感觉到了局面不受控制。混账!司马家这些王侯为什么要搞这么多事?他抓起古琴用力的砸在了案几上,难听的噪音之中?,琴弦崩断,木屑纷飞,昂贵的古琴成了一堆烂木头。
司马越犹自不解恨,又踢翻了案几,这才发泄出?了心中?的愤怒。他恶狠狠的看着司马腾和司马模,厉声道:“我一定要当皇帝!都是姓司马的,都在司马家夺取天下?中?出?了大力,为什么这皇位要归司马懿的子孙,轮也?该轮到我们家了。”
司马腾和司马模用力点头,眼神发光,司马家八兄弟都在篡位中?出?了大力,凭什么让司马懿一系手握权柄,当皇帝当征西王镇南王,而其他各系的子弟只能当个小小的闲散王侯?就是这封地也?忒么的充满了歧视和排斥,司马懿一系的子孙都在最好的地方,而其他人的封地只能在人口稀少没什么油水的偏远小地方?就那种垃圾地方的待遇还不如他们在老家当门阀贵公子呢,那他们为什么要拼了老命让司马家夺得天下??
司马越司马腾司马模想到自己人生中?的委屈、苦难以及不公平,咬紧了牙齿,说什么都要自己当皇帝,真正的享受荣华富贵一言九鼎。
另一个王府之中?,司马颙和司马亮相对而坐,两人都皱着眉头。贾充老老实实的在京城待了许久,忽然在大冬天冒雪离开了京城,怎么看都充满了阴谋诡计。
司马亮慢慢的道:“贾充临走之前去了一趟大明宫。”若是贾充的离开京城是逊位的太上皇司马炎的授意?呢?眼看就要过?年了,忽然把贾充派了出?去,而且是顶着大风雪,必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派贾充去做。他一脸的疑问:“可是,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司马颙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茫然极了:“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可是,会是什么大事呢?”他伸手抱住脑袋,痛苦的(呻)吟,不断地喊着:“快想出?来,快想出?来!”
司马亮安慰道:“不要着急,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司马颙依然抱着脑袋,沮丧无比。这个司马亮果然是蠢材,司马炎在这个时候派贾充离开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去找外援啊!司马家重?新?选择皇帝,大家都在努力拉拢人脉,司马炎为什么就不想拉拢人脉不想复辟?司马家有?两百多个宗室王侯,若是司马炎得到了半数以上的宗室支持,这大缙的皇位难道还能落到了别人的手中??贾充一定是乘着过?年,所有?的王侯都在王府之内而去做说客了。
司马颙抱着脑袋,不停的道:“快想出?来,快想出?来。”贾充能够借着司马炎的名头拉到多少宗室?只要司马炎肯下?血本,拉到百十个宗室还是很?容易的,那么过?年之后?是不是要面对两百来个宗室的逼宫了?他心中?冷笑,司马炎想要败部复活,哪有?这么容易。
司马亮看着痛苦的司马颙,眼神之中?充满了怜悯,轻轻的说着:“何苦如此?”这个蠢货竟然没能想出?来贾充为什么要在大雪之中?离开京城?答案太简单了,当然是想要辞官归隐啊!贾充的靠山司马炎倒了,只能在大明宫中?度过?幸福的退休生活,贾充的托孤重?臣胡问静叛变了,他的儿孙瞬间狼入虎口,贾充一把年纪,原本就快要嗝屁了,你说他受了这么多的打击,能有?什么感觉?当然是觉得“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心中?生出?仓皇和沧桑,决心老老实实回家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了。
司马亮对贾充的这一番心情实在是太理解了,站得越高摔得越重?,换成他肯定也?受不了这种打击。但是……
司马亮的嘴角泛着微笑,若是他给贾充再一次光辉灿烂的机会呢?他心中?得意?,借着拿起茶盏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脸,尽情的无声的微笑。若是他找到贾充,表示只要贾充愿意?支持他,愿意?将贾充在朝廷中?所有?明的暗的党羽和棋子尽数交给了他,他声威大震,成了大缙朝的新?皇帝,他就给贾充以及贾家的子弟更大的荣华富贵呢?司马亮无声的大笑,贾充一定会答应的!如此,他就在不动声色之中?得到了朝廷大半的官员的支持,这大缙朝的下?一个皇帝除了他还能是谁?
司马亮端正了脸色,放下?衣袖,看着依然抱头苦思的司马颙,柔声安慰道:“今日天寒地冻,且饮美酒,在明日我等自然可以想出?对策。”
司马颙茫然松开了手臂看着司马亮,沮丧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受了鼓励的欣喜,道:“是。”
司马亮和司马颙举杯共饮,心中?同时骂着对方:“傻逼!”
……
东平王府。
司马楙负手而立,呆呆的看着屋外的大雪,只觉人生也?如这大雪一般的冰凉。
一个护卫低声道:“殿下?,小心着凉。”将一件厚厚的大衣披在了司马楙的肩膀上,司马楙一动不动,心中?只想着决不能让司马亮当皇帝。他和司马亮有?过?节,若是司马亮当了皇帝他一定会倒大霉。
鹅毛般的雪花飘舞,司马楙收敛心神,贾充此次离开京城定然是有?大阴谋的,考虑到镇南将军司马伷刚死,四个儿子年纪轻,没什么威望,压不住司马伷镇南将军府的一群文臣武将,而且司马伷一死这将军府邸必然要裁撤,若是此刻贾充出?面招揽司马伷的四个儿子和镇南将军府的一群将领很?有?可能就投靠了贾充了。再想到司马炎到此刻手中?都握着部分中?央军,贾充是不是就会带着大军勤王了?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勤王好啊,他当不了皇帝,司马亮也?当不了皇帝,大家继续做闲散王爷,多好。
司马楙微微叹气,当时那个叫做胡问静的小丫头提出?了轮流做皇帝的时候,他怎么可以一片公心的反对呢,他应该坚决支持的。若是大家轮流做皇帝,那么就算贾充勤王失败,司马亮当了皇帝,他也?不用顾忌什么的,轮流做皇帝之下?众人一定会想出?一个办法限制皇帝铲除其他王侯的。
他看着大雪,意?兴阑珊,他太年轻不懂事了,完全没有?想到公心虽好,但是私心却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若是再重?来一次,我一定选择支持皇帝轮流做。”司马楙负手而立,看着大雪许下?宏愿。
……
齐王府邸。
卫瓘盯着地图,摇头道:“贾充绝不会如此不智。”贾充确实可以拉拢司马伷的儿孙和部下?们,但是勤王?给贾充十个胆子都不敢勤王。镇南将军有?多少手下?,几十个王侯有?多少手下?,贾充若是敢起兵勤王分分钟就被打得找不到北。
司马攸慢慢的点头,贾充不像是敢孤注一掷的人,那么他此刻出?京城是为了什么呢?他忽然笑了:“难道贾充真的是去沛国?”
卫瓘瞬间就懂了司马攸的意?思,皱眉道:“贾充想要将全部家业托付给胡问静?”他们二人越想越不认为胡问静会背叛贾充和司马炎,若不是因为贾充和司马炎的关系,她的荆州刺史位置早就没了,人头说不定也?被砍下?来了,她怎么敢背叛司马炎和贾充?胡问静投靠司马亮多半只是离间司马家王侯的诡计,可恨司马家的王侯大多数都是蠢货,竟然只想着皇位,这么粗浅的诡计都看不出?来。
司马攸慢慢的点头,道:“很?有?可能,贾充和司马炎都快死了,他们此刻可以托付的人只有?两个,刘弘和胡问静。”
卫瓘微笑,他很?理解贾充和司马炎选择胡问静而不是刘弘的理由,刘弘世?家门阀出?身?,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机会,怎么可能铁了心抱住司马炎这一艘沉船?胡问静就不同了,司马炎这条漏水要沉的船是她唯一的选择。他想了想道:“贾充在沛国会留下?了什么呢?”
司马攸陷入了沉思。沛国是贾充的封地,但是不是实领封地,贾充只有?封地的产出?和收入,却没有?官员任免权,更没有?建立军队的权利。当然,贾充这种大富豪也?不会在乎利用朝廷的编制养军队。
“粮食、金钱……”司马攸慢慢的想着。这两个东西任何一个封地封国都有?。
“……死士……”司马攸微微皱眉,任何一个门阀都养着死士,但是一来这数量不会很?多,死士哪里是可以轻易培养的,二来贾充若有?死士也?该留在身?边,这遥远的封地沛国在贾充的财富和权力当中?无足轻重?,贾充一年都去不了一次沛国,脑子有?病才在沛国养死士呢。卫瓘却摇头,贾充有?钱,有?权,多养几个死士有?什么关系?贾充多半是在沛国留下?了死士和私军了。
“……谋士……”司马攸继续猜疑,然后?摇头否决。贾充本身?就是谋士出?身?,哪里需要别人给他做谋士?就算贾充想要有?谋士在身?侧查漏补缺,也?绝不会安排在遥远的沛国。
卫瓘捋须,这贾充无子,几个女儿有?不成器,想要将藏了多年的底牌托付给胡问静,以此保住贾南风和贾午的性命似乎也?不奇怪。
他看了一眼司马攸,认真的道:“齐王殿下?其实应该拜访贾充的。”司马攸的妻子贾褒是贾充的长?女,司马攸其实算是贾充的女婿的,若是司马攸肯放下?脸面拜谒老丈人,并且表示愿意?照顾好贾南风贾午贾谧,贾充未必就不会选择将所有?资源交给司马攸的。
司马攸看了一眼卫瓘,贾褒因为母亲的关系十分敌视贾充贾南风,而他也?因为贾充力挺司马衷的原因与贾充关系不睦,只是这些都过?去了,如今时局大变,何必拘泥在往日的恩怨之中?,他确实可以正正经经的拜谒贾充,表达愿意?与贾充修好的意?愿。司马攸沉思着,他不需要贾充的私军和钱财,这些他都有?,他需要的是贾充在朝廷中?的人脉和势力,别的不说,只要贾充表明了投靠他,那么光禄大夫荀勖御史中?丞冯紞就会立刻选择支持他,他在朝廷中?的声威就会大震。
“是,本王可以拉拢贾充的。”司马攸微笑着,下?定了决心。
……
一队马车慢悠悠的进了豫州地界。
贾充和胡问静在离开洛阳的时候快马加鞭,一旦出?了司州入了豫州,却立刻就放缓了行?程,再无日夜兼程的意?思。
风雪之下?,小问竹看着拉车的马匹心疼的不行?,这么大的雪,人都要冻死了,马儿肯定觉得很?冷。她吵着闹着给拉车的马儿都捆上了草苫,马蹄上也?绑了厚厚的稻草,这才心满意?足。
贾充从来没有?管过?这种小事,一点都不知道马匹在冬天是不是要披草苫穿棉袄,他也?不屑于向护卫询问,但看小问竹的眼神且更加柔和了。他见?过?不少喜欢动物的小孩子,可是却没几个考虑过?给马匹蔽寒的,小问竹的心地很?是不错啊,就是小家子气了些。
“姐姐!”小问竹对着马车外大喊。胡问静拍落身?上的积雪,从车顶翻身?进了车厢,好像在大雪中?静坐练习内功是有?一些功效的,稍微不努力就会被活活冻死,逼得她比以往更加疯狂的催动内息流走。
小问竹扑到胡问静的怀里,问道:“姐姐,我们为什么和贾爷爷去沛国啊。”贾充就在同一个马车之内,看着小问竹很?是不满:“你为何不直接问老夫?”
胡问静睁大了眼睛道:“当然是因为贾爷爷在沛国藏了几万个士卒,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一个高高大大的古墓边上,贾爷爷在墓碑上向左推三下?,向右推五下?,然后?巨大的古墓陡然裂开一条长?长?的地道,地道的两边点燃了几十个火把,姐姐和贾爷爷慢慢的进了古墓,经过?了好几处机关,这才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室中?,数千个披着甲胄,腰里挎着长?剑,身?高统一八尺的精锐士卒一齐单膝点地,一声不吭的看着姐姐和贾爷爷,贾爷爷微笑着捋须道,‘这里三千人是贾某几十年来培养的精锐,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个就能打一百个普通人。以后?,这些人就是你的人了。’数千精锐士卒一齐大叫,‘见?过?主公胡问静。’偌大的地下?室内喊声回响,震耳欲聋。哈哈哈哈,多威风啊。”
小问竹闭上眼睛想象,然后?睁开了一只眼睛问道:“姐姐,古墓是什么样子的?墓碑是什么样子的?机关是什么?八尺是多高啊,还有?,三千人是多少人啊?”
贾充哈哈大笑,斜眼乜视胡问静:“想得美,老夫就是真有?三千铁甲壮士,凭什么要交给了你,交给我女儿不好吗?至少可以保证你不过?河拆桥。”
胡问静也?笑,倒贴女人倒贴财产倒贴死士的励志故事果然只有?最烂的小说才写得出?来。
她打了个响指,道:“问竹,我们换一个画面。”
小问竹用力点头,期盼的看着胡问静。
“贾爷爷家里啊,其实藏着一把绝世?宝剑,这把可不是普通宝剑,而是一把魔剑,谁能够拿起它,谁就能够拥有?吃不完的食物。”
小问竹立刻觉得很?有?画面感了,宝剑,食物,她都知道啊,不用闭上眼睛就能想出?来。她兴奋地看着贾充:“贾爷爷,我也?要魔剑。”能够有?吃不完的食物就再也?不怕挨饿了。
贾充捋须蔑视小问竹:“你都不给我吃黄瓜,我为什么要把魔剑送给你。”等着小问竹傻乎乎的给他黄瓜。
小问竹瞅瞅贾充,叉腰:“我才不是笨蛋呢!想要骗我的黄瓜,想也?别想。”扑倒在黄瓜堆中?打滚。胡问静看着在炭盆烘烤之下?不是烂了就是干瘪了的黄瓜,认真的劝小问竹:“都坏了,不能吃了,给马儿吃吧。”小问竹欢快的点头:“我来喂马。”
贾充看着小问竹闹腾,心里想着胡问静随口乱说的故事,京城之中?的那些王侯会怎么想?定然是想着他这次离开京城是有?无数阴谋诡计。他笑得更加开心了,他离开京城是有?阴谋诡计,可是只怕不是那些人想的那些。他的目光落在胡问静身?上,至于胡问静与他同行?纯属巧合,他要回沛国,而胡问静要去谯县,正好顺路而已。只是,胡问静为什么去谯县呢?贾充想了一下?,忽然笑了,胡问静终究是不知道大缙朝的历史啊,让她碰个壁也?好。
“哎呀,马儿吃黄瓜了!”小问竹欢喜的叫着。
贾充笑了,大声的道:“糟了,马儿吃了黄瓜会生病的!”
小问竹担心了,眼巴巴的看胡问静:“真的?”
胡问静板起脸:“只要你乖乖的写大字,姐姐就会给马儿治病。”小问竹立刻不担心了,做鬼脸:“我才不要写大字呢。”
……
眼看时间已经是十二月了,再过?些时日就要过?年,谯县的家家户户都悠闲了起来,有?的忙着清理卫生,有?的就蹲在家门口与人闲聊。好些店铺在门口挂上了新?的红灯笼,街上写“福”字的摊子前排起了长?队。
人人好像都在等着过?年。
王梓晴坐在花园中?,以手支额,嘴角露出?微笑,却又有?些惆怅,冬日的太阳将她晒得暖烘烘的,可她一点点都没有?感觉到,她的心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进了花园,叫道:“小姐,来贵客了,老爷夫人让你去见?客人。”
王梓晴一点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在这个时间过?来的贵客能是谁?她一点都不在意?,左右是谯郡或者豫州的门阀子弟而已。丫鬟不断地催促,王梓晴终于慢腾腾的站起来,晃荡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对丫鬟道:“你去回禀老爷,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会客。”她厌烦了与一群宾客说着套路的言语,厌烦了装模作样的微笑,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她宁可多想一会心中?的那个人。
走廊上传来了王老爷的声音:“……能记得我们,真是荣幸……”
王梓晴暗暗叹气,一定是某个门阀的贵人了,所以王老爷的声音中?才会充满了谄媚,她听着都觉得丢人。她慢腾腾的站起来,贵人都到了走廊中?了,她来不及回避,只怕是非要见?一面了。王梓晴悠悠的整理着衣衫,心中?有?些惊讶,到底来的是哪个贵客,王老爷竟然不顾她的反对,拼命的把贵客带到了花园见?她,难道是哪个门阀的贵公子看中?了她?
王梓晴脸色微变,若是如此,她就……她就怎么样?她还能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王梓晴心中?一颤,陡然想到了胡问静,对,她就说胡霸天是她最好的闺蜜,看那个贵公子还有?没有?胆子娶她。
王老爷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哪有?什么不舒服,就是在发呆而已……”王梓晴镇定的站着,父亲怎么可以随意?的在宾客面前数落她?她盯着走廊的尽头,那个宾客会是谁?
脚步声中?,一个小女孩率先跑了过?来,睁大眼睛盯着王梓晴,犹犹豫豫的。
王梓晴一怔,忽然大叫:“问竹!”
小问竹咧开嘴笑,却依然犹犹豫豫的。王梓晴一秒就懂了,埋怨道:“你个死没良心的,竟然不记得我了!”小问竹用力的挥手:“我以前是小孩子,记性不好。”王梓晴大笑,问竹比以前开朗多了。
王老爷王夫人陪着胡问静进了花园,笑眯眯的看着王梓晴,道:“还不过?来见?胡刺史。”真是想不到啊,胡问静短短一两年时间之内竟然成了刺史老爷!
王梓晴大笑抱起小问竹跑到胡问静面前,挤眉弄眼的道:“民女王梓晴见?过?胡刺史。”
胡问静看看笑得比花还要好看的王老爷全家,认真的提醒:“胡某是偷跑出?来的,千万不要泄露消息。”王家更加开心了,坚决表示不会泄露胡问静的行?踪。
王梓晴瞅着胡问静,正好心中?有?大事要问,扯着胡问静去房间:“你跟我来,我有?事与你商量。”
王老爷王夫人看着胡问静依然与以前一样随意?的与王梓晴站在一起,心中?又是宽慰又是得意?,想不到当年的污妖王竟然能够成为朝廷大官。
王老爷叮嘱王夫人:“上最好的酒菜,不,不要上酒,胡刺史不喝酒的,上最好的糕点,胡刺史最疼小问竹了。”
王夫人用力点头,用凶神恶煞般的神态呵斥着一群仆役:“去买最好的糕点!每种买十斤!去买最好的酒菜!不要管价格,每种来十桌!不,一百桌!”
王老爷刚想提醒王夫人不能忘记了胡问静的数百护卫,听见?王夫人及时增加宴席,心中?大定,刺史老爷的护卫也?是大老爷啊,万万得罪不得。
他想要去安排其他事,走开了一步,不放心,又回头低声对王夫人道:“千万不要因为过?去的恩情对胡刺史失礼。”王夫人白了他一眼,这还用他提醒?急急忙忙的又去命令仆役整理房间。
王老爷快步离开,胡问静不喝酒,数百个护卫多半是喝酒的,他必须小心的伺候着,还要给马匹准备草料,还要准备新?被子,对了,还要准备数百份红包礼物。他快步走着,脚步一跳一跳的,又是得意?又是紧张,他早就想要去荆州投靠胡问静了,只是有?些放不下?这谯县的基业,但胡问静在过?年前特?意?拜访,不,怎么能够叫拜访,这叫巡视,叫微服私访,叫体察民情!总而言之胡问静在这个时候还能记得他们王家,这交情极其的可靠,王家投靠胡问静绝对不会吃亏。
王老爷越走越快,精神一阵恍惚,在第一次见?到胡问静送王梓晴回来的时候,他想过?这个女孩子会成为刺史老爷吗?在为胡县令杀了几个害死她娘亲的人贩子的时候,他想过?这个女孩子会成为胡刺史吗?没有?!做梦都没有?想过?胡问静竟然会成为刺史老爷!刺史老爷啊!管理一个州的刺史老爷啊!偌大一个豫州只有?州牧没有?刺史呢。
现?在……王老爷脚步快的像飞了起来,现?在王家攀上了高枝了!
王梓晴扯了胡问静进了闺房,随手拿了几个小玩意?塞在了小问竹的手里,小问竹鄙夷的看着手里的香囊和扇子,这些一点都不好玩,看看王梓晴没注意?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套小小的拼图,愉快的放在案几上玩耍。
王梓晴想着胡问静大老远的跑来看她,怎么也?要先扯一些不重?要的事情,道:“……前几日天气阴沉,还以为要下?雪了……陈县令说你当了武将,还是个六品的大官,我爹爹说最适合你了,我娘亲说你终于找到了合适你的道路……”
胡问静一边听着王梓晴炒热气氛,一边四处打量王梓晴的闺房,老实说,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古代女子的闺房,很?有?新?鲜感。
王梓晴不停嘴的说着:“……你家的田地今年收成不错……你的房子也?打扫的很?干净……平时门都锁着,你的手下?没敢住里面,有?没不长?眼的贼敢去……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胡问静转头看王梓晴,道:“我在等你说出?你情郎的名字啊。”
王梓晴大吃一惊,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怎么……”
胡问静道:“你把我扯进闺房,肯定是要说一些你爹娘不能听的言语,看你也?没什么祸事缠身?的模样,你一个女孩子家家,除了想和我说情郎的事情,难道还是向我请教为官之道?”
王梓晴红着脸,胡问静还是这么不会说话,这种话哪能这么直说的?她小声的道:“其实不是情郎……”悄悄看胡问静,没看见?什么鄙夷的神色,松了口气,道:“……是在某次宴会认识的,是某个落魄门阀的子弟,虽然家里没什么钱财,但是很?上进,很?理解我,与我志趣相投……”
胡问静仔细的盯着王梓晴,怎么越听越像是遇到深谋远虑的人了?认真的打断道:“相投到什么程度?”感觉这话有?些深奥了,再用符合时代的言语问道:“有?没有?私定终身??”
王梓晴瞬间理解了胡问静的含义?,脸色更红了,拼命的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我们都没有?私下?见?过?面。”
胡问静懂了,弹手指:“暗恋?”
王梓晴再次瞬间从字面上理解了这两个新?鲜的词语,摇头:“他心中?一定有?我。”心里甜蜜蜜的。
胡问静再次弹手指:“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岁月静好,还差媒婆。”
王梓晴红着脸,继续说着:“……他人很?善良,又有?才华,很?爱护小动物……他说他家里穷,再有?出?息之前不能上门提亲……”
胡问静看看窗外,真是越听越觉得遇到了一个心机男啊,这是见?鬼,她是不是太多疑和太自以为是了,没人会因为王梓晴与她认识就故意?想要接近王梓晴吧?但想想“四品荆州刺史五品折冲将军”的地位,好像也?够资格让人盯上她身?边的人了。这事只怕必须找王老爷问问,或者找陈县令问问更简单?
王梓晴不知道胡问静心里想到了几百种垃圾软饭男,红着脸,道:“……我爹爹说想要去荆州投靠你,我觉得去荆州有?你照顾自然是好,可是……”悄悄看了一眼胡问静,道:“……可是荆州远了些,以后?就见?不到他了……”
胡问静笑了:“原来是纠结这个啊,我还以为你要从我这里给他求个官做呢。”
王梓晴用力摇头:“他才高八斗却无意?仕途,只想好好的过?日子。”
胡问静用力点头:“好一个品行?高洁之人。”若是真的,倒是一个不错的人,就怕对方手段高,王梓晴又没有?出?新?手村,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她想了想,道:“丑话说在前头,他若是乡品低,我就算想要推荐他当官也?无能为力。”这种谎话也?就骗骗王梓晴了。
王梓晴抿嘴笑:“你心思还是这么重?,放心,他不想当官。”
胡问静笑,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可不太好说,但凡事除了要从好的方面想,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笑着道:“所以,你现?在纠结的是该不该为了心爱的情郎放弃到荆州过?刺史老朋友的舒坦幸福日子?”
王梓晴用力点头,到了荆州有?胡问静的面子,生活肯定是舒服无比,绝对没人敢得罪她,可是没了心爱的情郎,这日子再幸福又有?什么意?思?
胡问静问道:“那么你留下?来,你那情郎会立刻上门求亲吗?”王梓晴郁闷的摇头:“他很?爱我,唯恐握嫁过?去后?吃苦,在没有?发达之前不肯害了我。”胡问静又问:“那么你知道你家到了荆州之后?,我不会让你们舒舒服服的坐等收钱,多半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王梓晴摇头,倒是没想到过?。
胡问静笑了,认真的道:“我可以实话告诉你,荆州不养闲人,你家若是跟我去了荆州,只怕是很?快要劳累瘦了。”王梓晴吓了一跳,胡问静就这么往死里使唤人?
胡问静继续道:“但是,若是你们尽心尽力,三五年内我可以给你家一个官职。”王梓晴愣了好几秒,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有?这种好事。
胡问静道:“听着简单,可不容易。你家必须身?先士卒,鞠躬尽瘁,走遍荆州各地,鞋子都磨穿了几十双才有?资格当官的。”王梓晴用力点头,应该啊,想要刷声望提高乡品当然要做非常非常多的伟大的事情。她手脚都在发抖,若是胡问静说得是真的,她家三五年后?就是官老爷了。
胡问静认真的道:“所以,你现?在还想留在谯县吗?”
王梓晴立刻不颤抖了,王家有?机会当官当然是好,可是三五年见?不到情郎实在是地狱般的折磨,若是……若是三五年后?情郎娶了别的女子呢?她慢慢的道:“我……我……”实在是难以决断。
胡问静惊讶的看着王梓晴:“我还以为你心中?存了真爱,原来不是,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王梓晴莫名其妙的看着胡问静,她对情郎当然是真爱。
胡问静厉声道:“胡说八道!你心中?根本没有?你情郎,根本没有?考虑过?你情郎的幸福和性命,你若是和你情郎成亲,你情郎绝对活不过?三个月!”王梓晴被吓住了,胡问静一向眼光毒辣,难道看到了什么预料之外的危机?
胡问静盯着王梓晴,眼神中?满是悲凉和鄙夷:“你习总只有?自己的幸福,一点都没有?考虑你的情郎!你可知道,你貌美如花,谯郡无数门阀公子垂涎三尺……”王梓晴有?些得意?,她就是漂亮啊。
胡问静继续道:“……那些门阀公子见?你嫁人,怒火中?烧,可你情郎只是个普通百姓,家中?无财无势,那些门阀公子心狠手辣,怎么容得下?你情郎?定然是随便找个借□□活打死了他。”
王梓晴脸色惨白,越想越是有?可能。
胡问静重?重?的叹息,摇头道:“这还是遇到一个鲁莽的门阀公子,若是遇到一个心机深沉的,何须动用武力牵扯上人命?他只需要请你情郎去家中?做客,然后?灌醉了他,引诱他赌钱,欠下?巨债,他除了自尽谢罪,还能如何?”
王梓晴重?重?点头,她听说过?很?多门阀公子花钱如流水,结果却栽倒在赌博之中?,倾家荡产。以她那情郎的性情的高洁,若是不小心被陷害欠了巨额债务,只怕定然是以死明志了。
胡问静冷笑着:“你不会以为这就是最阴狠的手段了?其实还有?更简单的。只要引诱你情郎失手打碎了什么花瓶砚台,说这是秦始皇用过?的,价值千金,你情郎能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若是那门阀公子言,只要你肯与他共度春宵,他就一笔勾销,你又该如何?你那情郎若是知道了,他是羞愧自尽,还是拿着刀子去杀那门阀公子却反而被门阀的仆役打死?”
王梓晴冷汗湿透了衣衫,还以为已经见?识过?了世?间的黑暗,没想到只是知道了九牛一毛。
胡问静冷冷的盯着王梓晴:“我说你只考虑自己,没有?考虑你情郎,可有?说错?你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啊。”王梓晴泪水在眼眶中?打滚,只觉羞愧无比。
胡问静厉声道:“记住!爱是付出?!你想要得到爱,就要先付出?!”王梓晴情不自禁的问道:“怎么付出??”
胡问静负手而立,严肃的道:“在荆州辛辛苦苦的工作三五年,雪白的皮肤被晒成了黑色,如凝脂一般的手指长?出?了老茧,乌黑的头发有?了白色的斑点,然后?,你家成了官员,或者你成了官员,你与你那情郎双(宿)双(飞)和和美美,这天下?还有?那个门阀敢欺负你情郎?”
王梓晴茫然道:“我……”
胡问静提高嗓门厉声道:“你连辛苦工作搏一个功名富贵养情郎的心都没有?,凭什么说心中?有?了真爱,凭什么可以得到真爱?你根本不懂爱情,不值得别人爱你,不配拥有?伟大的爱情!”
一道无比强大的力量从王梓晴的脑门中?疯狂的涌入,瞬间温暖了的她的心,她知道,那是爱的力量。王梓晴的脸上慢慢的流下?了幸福的泪水,她终于知道什么是真爱了。
王梓晴咬紧了牙,握紧了拳头:“对!我要辛苦工作搏一个功名富贵养情郎,给他安稳安全幸福的生活!”
胡问静用力点头:“加油!纵有?千难万险也?千万不要放弃!”转身?出?了王梓晴的房间就去找王老爷。若是王梓晴的那个情郎是真心爱王梓晴的好人,就带了一起去荆州好了,若是那个家伙是贪图王家的钱财和人脉,让那个家伙去死好了,胡霸天恶贯满盈,不差多杀那么一两个人。
王老爷听了胡问静的言语都惊呆了,他完全不知道女儿遇到了什么情郎!
胡问静捂额,蠢女儿一定有?个蠢老子,郭芙郭靖诚不欺我。
王老爷惊讶的问王夫人:“梓晴真的有?了意?中?人?是谁?”王夫人也?莫名其妙。
胡问静叹气:“还不快去悄悄的找王梓晴的丫鬟问个清楚,然后?去找人打听那家伙的底细?找谁打听?找那个家伙的邻居!找谯县所有?门阀!找陈县令!找干了一辈子的老公差!”
王老爷急急忙忙的出?门,唯恐慢了一步女儿就嫁给了一个陌生人。
胡问静道:“顺便拿一份谯县,不,谯郡所有?门阀的名单过?来。”谯县啊,应该有?几个非常出?名的门阀的,她与谯县的门阀打交道不算少了,为什么一个都没遇到?只怕有?些古怪,她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怪不得贾充笑得那么开心,她多半要出?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2021.05.12.12:20修改错字,感谢读者“50188775”捉虫。
2021.06.11.10:30修改错字,感谢读者“解鹤”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