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于亿万生命之上

作者:讨厌夏天

江陵城西有一?个小?小?的山丘,山中有一?个小?道观。道观的外墙上石灰脱落,斑驳不堪。道观的大门上只有一?块黑漆漆的,有些残破的牌匾,写?着“抱朴道院”四个字,这字也?歪歪扭扭的,只怕多半是顽童写?的,随便找个识字的人都比这字写?得好。道观的大门上似乎贴着对联的,但此刻只看见一?些残破的纸张,原本就不伦不类的大门更加的不伦不类了。

道观之内倒是没有落叶,地上很是干净,只是这一?点点优点对前来烧香祈福的信徒毫无吸引力。这大殿前的功德箱上红漆也?剥落了,好几片红色的漆片向外卷着,看得人寒碜。

大殿的一?角,一?个小?道童盘膝坐在蒲团上,却打着瞌睡,气温甚好,不睡觉就太浪费了。

大殿中,去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出了大殿,又走?远了几步,这才长长的叹息。只是这一?番忍耐,胸中的怨气少了,这叹息远没有想?象中的大声?。

他也?不在意,又看了一?遍书信,胸中再次有了奇妙的感?受。

这封信是抱朴道院少得可怜的信徒中的某人写?来的,也?没有写?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写?了最近江陵城中的见闻。比如那可笑又透着贪婪的“芋头役”,比如一?些女子不识好歹,竟然?就留在了集体农庄。

去泰扯动嘴角,这封信放到衙门去都不怕被抓,通篇没有写?什么犯忌的事情,也?没有一?字的评论,每个字都站在社会主流的角度,比如“有女子不识好歹留在集体农庄”,这文字怎么看都是满怀恨意坚决的反对女子留在集体农庄的,可是去泰却知道这封信不能这么看。

抱朴道院式微,也?就这么几个信徒,谁不是求道之心坚决无比的?谁又不了解谁?

这封信的奥妙不在那些带着个人褒贬的词语,比如“不识好歹”之类,这些带着情绪和主观意识的词语只是唯恐信件落在了外人的手中,鸡蛋里挑出骨头,所以刻意加上去的,有了这些词语,原本的含义立刻就被扭曲了。这封信其实?要去掉所有的形容词,只留下最简单的客观事实?。

去泰缓缓的折好了信件,细心的收入怀中,细细的想?着,“有女子留在了集体农庄。”这个消息在外人看来不过如此,农庄需要劳动力,有人投靠了,自愿996,自愿被压榨,胡刺史是个人渣。

但去泰细细的品味着,却有了不同?的感?觉。那些走?投无路的女人有了一?个安身之所啊。

他心中百感?交集,这世道根本不该是这样?的,男男女女都该平等又和谐的生活着的,为什么世人就看不到这世间的“道”已经不平衡了呢?

去泰默默地背诵东汉时的道家典籍《太平经》:“……今天?下失道以来,多贱女子,而反贼杀之,令使女子少於男,故使阴气绝,不与天?地法相应。……天?地之性,万二千物,人命最重,此贼杀女,深乱王者之治,大咎在此也?……”【注1】

这《太平经》中的“贼”看似是指那些“盗贼,叛乱之贼,横行无忌之贼”,其实?道家内部?很清楚这“贼”其实?是指世间所有百姓。贱女子,杀女子,杀女婴,这世道就是如此,何止贼人在做?

去泰慢慢的深深的呼吸。天?地之间阴阳必须平衡,女子若是都死光了,剩下男子又有什么用??无法是再次产生大乱,天?下颠覆,生灵涂炭。

他想?着自己的师门前辈,他的师父,他的师公,他的历代祖师都曾经向世人指出了这个弊端。可是,向世人指出弊端的被世人拳打脚踢,“你没有儿子,还想?我没有儿子吗?”,向当权者劝谏的被当权者不屑的笑着赶了出去。

百姓不待见,权贵鄙夷,这曾经香火鼎盛的抱朴道院满满地就由盛转衰了。

去泰苦笑,他年幼的时候还见过一?些妇人结伴前来抱朴道院祈求平安、祈求生十七八个大胖儿子的,这些年这些人妇人也?越来越少了。

听说那些妇人都去了一?处佛寺。

去泰一?点点抢回信徒,争夺香火的办法都没有,世人以稀为贵,以新鲜事物为贵,以外来的东西为贵,这从遥远的天?竺传来的佛教就沾着“外来”、“时尚”、“稀罕”等等属性,就是那明晃晃的金黄色的僧服也?比灰扑扑的道教服装漂亮和高档,自然?受人吹捧。这佛教的道义还简单,不需要刻苦修行,只要苦苦忍耐,下辈子就会有好报。这佛教的道义与道教的道义比真是“高明”到了天?上了,谁不喜欢不劳而获?这佛教的道义其实?就是不劳而获啊。

去泰看着凋零的抱朴道院,有些伤感?,又有些自豪,你们只管去追求虚无缥缈的不劳而获的幸福来生,我道门就是要逆天?而行磨炼自己直到永生。

去泰嘚瑟了许久,终于想?起了他不是在此怀古,而是有了巨大的机会。

他再次细细的品位胡刺史的行为,似乎发现了一?些脉络,又有些不确定。听说胡刺史不过十几岁而已,真有如此胆略?会不会是他和那信徒过度解读了?

去泰沉吟着,想?着胡刺史到了荆州后的所作所为,这杀人放火哪里有一?次的仁慈之心?确实?有过度解读的可能。但他的心依然?怦怦跳。为什么师门无数前辈废了大量的力气都没能成功?师门前辈百思?不得其解,禁止杀女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什么这些权贵就不肯执行呢,但现在去泰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那些权贵不肯执行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是男子?这个假设当然?荒谬绝伦,那些权贵身为男子与是不是禁止杀女婴毫无关系,又不是只能在杀男婴和杀女婴中选一?个,不杀女婴对那些权贵男子毫无影响。去泰抛弃了这个荒谬和毫无逻辑的假设,但一?个念头在心中缠绕不去。

“换成了一?个女刺史,是不是就会对女子温和一?些呢?”

去泰知道这个念头同?样?荒谬,他见过或听过无数女子对其他女子的手段残忍到了极点,什么为了报复妹妹抢了自己的情郎,将妹妹推到河中淹死;什么为了抢夺姐姐的如意郎君,找贼人(凌)辱姐姐;什么遇到了当年与自己抢夺如意郎君的闺蜜,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而死……如此种种,谁说女人就不会敌视女人了?

但去泰就是想?要赌一?把。这世间已经像地狱一?般的狰狞了,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

江陵城的一?角。

江佩霖在产房外徘徊,他的娘子在产房内痛苦的呻(吟)着,他的第一?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注2】

江佩霖紧张无比。他才二十几,这就要成为父亲了?他有些得意,有些期盼,有些茫然?,有些畏惧。他好像才了解这个世界,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这就要成为一?个父亲了?

江佩霖的几个兄长笑着看着他,有种过来人的欣慰,有些看到菜鸟的鄙夷。江家大哥轻轻的拍着江佩霖的肩膀,道:“不用?担心,弟媳看着就是生儿子的福相。”江佩霖茫然?的看着大哥,生儿子?他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一?定要生儿子?但所有人都在期盼生儿子,好像生儿子就是他的唯一?的对家族的贡献,他急忙点头,虽然?还是不明白生儿子到底有多重要。

江家大哥是昨夜才匆匆从城外的集体农庄赶回来的。江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富户,勉强算是寒门,有百十亩田地,但要江家支付一?两银子一?个人的该死的芋头税,江家还是很肉疼的,只是掏钱给父母、祖父母缴了税款,其余人都要去地里服芋头役。

江家大哥看了一?眼?四周,没看到熟悉的水盆,皱眉问其余兄弟道:“你们和他说过了吗?”其余兄弟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大哥是什么意思?,都摇头,大家都在农庄种地,哪里有可能与江佩霖说重要的事情。

江家大哥皱眉,这段时日被该死的芋头税芋头役搞得头晕脑胀,手脚发软,竟然?就没人与江佩霖说吗?他将团团乱转的江佩霖扯开了几十步,道:“你知道我江家为什么六代共有二十八个男丁却没有一?个女子?”

江佩霖哪里注意过这个,大概是江家运到如此。

江家大哥笑了:“佩霖果?然?是年幼了。”他慢慢的道:“那些豪门大阀且不去说,只说这江陵城中与我家差不多的寒门,你见过几个如我家一?般六代有二十八个男丁的?”他的语气中有些得意,豪门大阀可以娶十几个小?妾,有几十个通房丫头,随便就有十几个儿子,几代下来就有百十个男丁了,可是像江家这种只有百十亩田地,却要维护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要与豪门大阀维持交际的家庭有几个能够六代有二十八个男丁?

“这其中是有不传之秘的。”江家大哥笑着,这话其实?纯属瞎说,知道这个秘密的多了去了,江陵城中随便找十个人起码有九个人知道。

江佩霖没什么心思?听大哥说不传之秘,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他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吗?他的妻子在产房中惨叫,而他却在这里听家族的不传之秘,像话吗?

江家大哥严肃的道:“必须此刻听!非常重要!”

“江家能够六代有二十八个男丁,是因为我们江家在六代之前就开始了‘洗女’。”

江佩霖一?怔,完全?没有听懂这个陌生的词语。

江家大哥认真的道:“洗女就是若生下了女儿,就杀了她。”他的声?音平平静静,没有一?丝的狰狞,就像是说杀只鸡。

江佩霖因为孩子久久没有产下而焦躁,因为要当父亲而茫然?的心陡然?冰凉,霍然?转头看着大哥。大哥淡淡的笑着,像往常一?样?和蔼:“若是你运气不好,你媳妇生下了女儿,你就要亲手杀了她。”

“只有杀了女儿,你才会有儿子。”

“将女婴溺死在水盆中,这就是洗女。”

“当然?,你也?可以用?其他办法,总而言之一?定要杀了女儿。”

“这就是我江家六代有二十八个男丁却没有一?个女儿的原因。”

江佩霖浑身发抖:“杀……杀……”

江家大哥心中微微有些不屑,江佩霖果?然?胆子小?,这么点小?事情竟然?就怕了。他有些不耐烦,但是尽量和缓的道:“大缙天?下到处都在洗女,只是称呼不同?而已。每个人命中有几个孩子是注定的,是男是女却不注定,若是留下了女儿,这老天?爷就会以为已经给了那人命中注定的孩子,不需要再给儿子了。这就断了生子的福泽。若是杀了那女儿,这老天?爷认为命中有子的福泽还没到,自然?会再给你一?个孩子,若是女儿,就再杀了,直到是儿子为止。”

江家大哥盯着江佩霖,道:“我和你的几个兄长都已经有了儿子,我们都是这么洗女的,你若是想?要有儿子也?要洗女。”

江佩霖心冰凉冰凉的,想?要反驳,可看着江家大哥严肃的神情,想?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着自己死后没有子孙祭拜,心中无来由的发慌,点头道:“是。”

江家大哥笑了,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江佩霖的肩膀,道:“不过,你媳妇是生儿子的福相,多半不用?洗女的。”心中想?着这江佩霖也?不小?了,爹娘就没有早早的交代这些事情?江家大哥想?到了这些年荆州一?直不怎么安稳,微微叹气,石崇石荆州动不动就抢劫富户富商,胡问静胡荆州根本是恶鬼一?般的人物,爹娘多半被这狗屎的世道耽误了,忘记了告诫江佩霖。

江佩霖摇摇晃晃的到了产房外,心怦怦跳,低声?道:“儿子!儿子!儿子啊!”

产房外其余人见了低声?的笑,以为江佩霖一?心求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有江佩霖自己知道他盼望儿子是希望老天?爷给他解决他不想?面对的大问题。

产房内传出了产妇凄厉的长嘶,然?后是一?声?婴儿啼哭声?。

产房外的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产房的大门,一?个稳婆抱着婴儿走?了出来,脸上勉强的笑着。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那稳婆极力的挤出笑容,道:“是个千金。”

产房外众人长长的叹息,纷纷散去,看一?眼?婴儿的心情都没有。

江家几个兄弟轻轻的拍江佩霖的肩膀,道:“不要紧,我第一?个孩子也?是女儿。”“没事的,你家媳妇看着就有生儿子的福相,一?定会有儿子的。”“今天?就要洗女,不要拖到明天?。”

产房内,江佩霖的妻子大声?的叫着:“孩子呢,我要看看孩子。”声?音中透着惊慌。

江家几个兄弟转头看了一?眼?产房,对江佩霖道:“不要给她看。”“女人就是心软。”“看了更伤心,不要坏了传宗接代的大事。”

江佩霖茫然?的应着,抱着怀中的婴儿。婴儿的脸皱皱的,又红红的,好丑,像只猴子。他摇摇晃晃的走?开,产房内妻子的叫声?比生产的时候更加的凄厉,撕心裂肺。

江佩霖第一?次知道他原来是知道的最晚的,妻子也?知道洗女的习俗。

他慢慢的走?出了老远,看看四周,是江家那小?小?的花园。原本总是有人的花园如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江佩霖心中一?寒,瞬间就理解了原因,这是所有江家人都在回避他,都在等着他洗女。

江佩霖看看花园,小?花园中莫说池塘了,水盆都没有一?个。婴儿哇哇的哭着,他的心更烦了,想?着干脆闷死了婴儿,可看着那红红的皱起来的猴子般的脸,他就是不敢去触碰婴儿的肌肤。

这是他的女儿啊!

这是一?条人命啊!

江佩霖抖了许久,拼命的给自己打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传宗接代,以后就没有人给自己祭祀……不孝有三……”

他想?要将婴儿砸死在地上,却终究没有勇气,轻轻的将襁褓放在了冰凉的地上,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张红红的皱皱的小?脸,一?股浓浓的羞愧惶恐以及质疑自己是不是人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急忙掩面逃走?。

那个小?小?的襁褓就在花园中肮脏的泥土地上发出婴儿喧嚣的哭泣声?。

江佩霖惶恐的回到了房间,妻子依然?在撕心裂肺的哭泣,他不敢见她,急忙退了出去,寻了个书房坐下,直到太阳西落,月上中天?,才想?起自己一?日没有吃喝。那个婴儿……女儿……已经饿死冻死了吧?

江佩霖惶恐的看着书房内的黑暗处,只觉有恶鬼将要扑出来吞噬他,他颤抖着想?要点燃烛火,可怎么都找不到火石。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他浑身颤抖,每一?根毫毛都竖了起来。终于,他找到了火石,颤抖着点燃了蜡烛。柔和的烛光下,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个婴儿……女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江佩霖看着天?空,月亮升得这么高了,那个……已经冻死饿死了吧……

他颤抖着,就是想?要去看一?眼?那个……死了没有。

江佩霖寻了灯笼,慢慢的走?近了小?花园,小?花园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声?音,他惊慌的想?着,这是……死了……

昏暗的烛光照亮了小?花园,那个襁褓就老老实?实?的在地上。

江佩霖挪到了襁褓前,心中的悲凉无法言说。那是他的女儿,那是一?条人命,那是他亲手杀死的!

烛光照亮了那张小?小?的红红的皱皱的脸,那张小?脸意外的睁大了眼?睛,哇哇的哭了。

江佩霖浑身一?颤,灯笼落在了地上,立刻烧了起来。

“怎么还……活着……”江佩霖哽咽着道,难道他要杀死自己的女儿第二次?

想?着传宗接代,想?着儿子,想?着祭祀,想?着江家六代洗女,江佩霖深深的感?受到了压力和畏惧。他必须洗女,不然?怎么向江家列祖列宗交代……他别无选择……

燃烧的灯笼照亮了四周,江佩霖找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慢慢的走?到了襁褓前,四周没有水盆,那他就用?石头把她……砸……死……

江佩霖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石头,只要用?力砸下,这个小?小?的婴儿就会死了,爹娘就会高兴,江家就会继续有男丁,他就会有儿子,就会……可是,他还是人吗?

江佩霖彷徨极了,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人。虎毒不食子,他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个人吗?就因为别人洗女,就因为大家都在杀自己的女儿,他就该跟着照做吗?

江佩霖的脚忽然?一?疼,他急忙低头,发现一?块石头慢慢的滚开。他这才发现高高举起的石头不知不觉中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江佩霖颤抖着,忽然?泪流满面。他要做个人,他要做个父亲。

江佩霖飞快的解开了衣衫,将襁褓包在了里面,用?体温温暖着冰凉的婴儿。

“别怕,爹爹来了,爹爹不会让你死的。”他低声?道,越说声?音越是坚定。

江佩霖飞快的跑回了产房,大声?的叫着:“娘子,这就是我们的女儿,你来看,这就是我们的女儿!”他的妻子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笑了笑,又催促着妻子:“快给她喂奶,她饿了!”又转头叮嘱目瞪口呆的丫鬟:“去,找些热水来,给我女儿洗澡。”

江佩霖的妻子紧紧的抱着女儿,看着女儿努力的吃奶,怯怯的问道:“你……你不……怎么向公公婆婆交代……”

江佩霖咧嘴笑:“江家有我哥哥们传宗接代,用?不着靠我,我就是没有儿子也?无所谓,谁在乎死后的祭祀呢,大不了早点喝孟婆汤投胎好了。”

江佩霖的妻子紧张的问道:“可是,公公婆婆会……”

“就说是天?意不让我洗女。”江佩霖柔和的看着女儿,随意的说着,这个借口假的过分,但是没有关系。他伸出手,拿手指轻轻的触摸着女儿的脸,道:“若是爹娘震怒,我大不了离开江家好了。”

江佩霖可以猜到爹娘和兄长们会如何的愤怒,若是因为他不洗女,连累其他人没了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儿子呢?那他就自动逐出江家好了。

江佩霖笑着:“我有手有脚,饿不死的,大不了我们去集体农庄。”未来可能很艰辛,但是他不是很在乎,与禽兽不如相比,他宁可做个穷困的人。

江佩霖的妻子看着丈夫,忽然?放声?大哭。

……

襄阳。

衙门前贴出了一?张告示,衙役使劲的敲着锣鼓,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刘星站在凳子上,大声?的道:“都听好了,荆州刺史胡老爷有令!”

周围的百姓一?听“荆州刺史胡老爷”,立刻就吓住了,有百姓颤抖着道:“不会有韭菜税吧?”一?群百姓面无人色,就没见过比荆州刺史胡老爷更贪钱的,芋头都能收税!

有百姓恶狠狠的看着衙役,在人群中低声?的嘀咕着:“还不是为了钱!”早有无数聪明人看破了胡刺史的花招,胡刺史搞狗屎一?般的芋头税就是为了让百姓服芋头役,为胡刺史开垦荒地,种植粮食,这些荒地不用?说早就被胡刺史用?低廉到发指的价格买下了,几年之后荒地成了熟地,胡刺史转手以十倍百倍的价格卖出去,立马发了大财。

刘星没有听见人群中的低声?嘀咕,大声?的读着布告道:“……将免者以告,公令医守之……”

一?群百姓没听懂,紧张的看刘星。

刘星解释道:“就是说,家里有孕妇要分娩生孩子的,衙门会派大夫照顾,会派稳婆接生。不用?给钱!”

一?群百姓听着号令,尤其是最后四个字,很是松了口气。有百姓大声?的道:“好!刺史老爷是青天?大老爷啊!”一?群百姓大声?的附和,凡是不用?给钱的事情只管配合衙门好了,喊几句青天?大老爷又不用?给钱。

刘星继续读布告:“……生儿,一?壶酒,一?兔;生女,二壶酒,一?豚……”

这次的内容太简单,百姓都听懂了,也?就是孕妇生儿子衙门赠送一?壶酒,一?只兔子,生女儿赠送两壶酒一?只猪。

有百姓惊讶了:“为何生了儿子还不如生个女儿?”生儿子一?壶酒,生女儿两壶酒;生儿子才一?只小?兔子,生女儿就是一?头猪,这差距实?在太大了,兔子能够和猪比吗?

刘星大声?的道:“你管刺史老爷怎么想?的,这是衙门白给你的,不服?不服就不要生孩子不要拿酒肉啊!”

一?群百姓听着刘星的呵斥,赔着笑:“衙役老爷息怒。”“就是啊,白拿的,就一?个喜气而已,衙门爱送什么礼关你们P事。”

刘星见众人惧怕她,心中得意极了,有故意装着气愤,众人赔笑许久,刘星这才继续读布告:“……生二子,公与之饩;生三人,公与之母……”她不等百姓询问,直接解释道:“就是说,生两个孩子,公家出粮食;生三个孩子,公家再配个奶妈管孩子。

一?群百姓对这个一?点点都不觉得有吸引力,谁不知道“多生是福”,别说生两个三个了,只要生得出来,十个八个都不嫌多。

有百姓笑着:“就当白拿了粮食。”众人点头,生两个就有粮食拿,简直是白捡啊。

刘星继续道:“……令孤子、寡妇、疾疹、贫病者,农庄纳宦其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孤儿,寡妇,生了大病的,贫困的人,都去农庄,农庄会承担抚养义务。”

一?群百姓点头:“这真是好,那些可怜人以后就有饭吃,不会冻死了。”其实?心中一?点点都不羡慕,农庄的活计大家都看到过了,肯定没有传说中半夜鸡叫那么夸张,但是这工作量真是吓死人啊,自己家种地几乎是中午之后不干活的,谁也?不想?顶着大太阳干活,可是在农庄只是中午之后不在地里干活而已,有的是在阴凉的地方干的活计,什么喂鸡喂猪,打扫鸡舍猪圈,收拾粪便等等,就没得停下来,这种劳苦的日子不是到了绝路谁愿意过?

“还有吗?还有吗?”有百姓大声?的叫着,听了半天?,好像都是衙门给百姓发福利,胡刺史还有这么善良的时候?

刘星笑了:“听清楚了,下面才是重点。”

一?群百姓毫不在意,有百姓笑着:“是不是给我发个老婆,我看你就不错。”

刘星脸色一?沉,跳下凳子,一?刀就砍了过去,那贫嘴之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躲闪,却已经挨了一?刀,他想?要逃,却看见其余衙役抽出了刀子包围着他,冷冷的笑着。刘星又是几刀砍下,那贫嘴之人浑身是血,凄厉的惨叫:“老爷,我错了,我不敢了!”刘星力量小?,又不会用?刀子,第一?次砍人毫无技巧可言,更不知道哪里致命,那贫嘴之人看似身上好几处伤口,其实?都是浅浅的皮外伤。

刘星喘了口气,使劲拿刀背砸在那人的嘴上,立刻就打落了那人好几颗牙齿。

她冷笑着看着那贫嘴之人,道:“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然?后去矿区挖矿一?个月。”

那贫嘴之人拼命的叫着:“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啊,衙役老爷,小?人冤枉啊。”见了年轻小?娘子就调(戏)几句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了,忘记了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女子也?是一?个衙役老爷,不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调(戏)衙役老爷啊。

戴竹走?过来摇头:“罚得太轻了,打断了他的腿,全?家今年税赋翻倍。”瞥了刘星一?眼?,白县令用?八个百姓的鲜血才重新竖立的威严难道要坏在你的手中?

刘星恶狠狠的笑着:“他又不可能从矿区活着出来,何必多此一?举呢。”

周围的百姓听着两个女衙役老爷谈笑间将一?个人的性命就这么扔在了矿区之中,一?齐挤出了最温和最礼貌的笑容:“那个人登徒子活该!”“衙役老爷都敢(调)戏,没有千刀万剐就是便宜了他!”“若是依我说,应该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各种讨好的言语不住口的说着,衙役老爷就是衙役老爷,女衙役老爷依然?是衙役老爷,谁敢惹衙役老爷这不是找死吗?

按理,此刻刘星就该继续站在凳子上开始读布告的重头戏了,可是刘星人生第一?次砍了人,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后怕。戴竹替她踩上了凳子,她懒得朗读原文之后再一?一?解释,干脆直接上大白话,道:“凡家中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的,征收儿子税,没钱可以服徭役抵税。有女儿的,可以抵消儿子税。一?个女儿抵消一?个儿子的税。”

百姓大哗,有人想?要大骂,这不是变了法子的收税服徭役吗?刺史老爷真是无耻到了极点!但话到嘴边只能呜咽几声?。民不与官斗,县令老爷已经随便杀人了,刺史老爷那是一?根手指头就碾死了一?户口本。

有百姓想?得开:“还好,我家有女儿。”至少儿子税或者儿子徭役是不用?担心了。

有百姓面色铁青,家中的女儿都溺死了,难道只能再去服儿子役?

有百姓恶狠狠的看着天?空,天?理昭昭啊!不杀胡刺史不能平民愤!

戴竹看看神情各异的百姓们,这就受不了了?她笑着,继续道:“杀婴儿者,家产充公,凌迟。”

一?群百姓深呼吸,这是说以后不能洗女了?这衙门真是管得太宽了!有百姓恶狠狠的盯着地面,刺史老爷想?要通过不准许洗女而毁掉了自己家中有儿子传宗接代的梦想??绝不可能!老子不溺死了女婴,有的是其他办法!饿死!病逝!冻死!从床上翻身摔死!孕妇翻身压死婴儿!喝水噎死!那百姓狰狞的笑着,想?要一?个婴儿死何其的容易,难道病死和意外死也?能算杀婴儿吗?就不信衙门的仵作这么厉害。

戴竹继续道:“家中有未满十八岁的子女死了,不论是什么原因死的,统统收取儿童丧葬税一?两银子,没钱就矿区徭役一?个月。”

那想?着让女婴花样?死的男子猛然?抬头看着戴竹,失声?道:“不论什么理由都是一?两银子?”他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要花样?杀死女婴,却想?到了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养大的,谁家没有遇到过、听说过死了独子的事情?

一?群百姓若不是畏惧衙役们手中的刀子,一?定骂死了胡问静的祖宗十八代!王八蛋,家里死了子女也?要征税?还忒么的是一?两银子!这以后死人都死不起了吗?伤天?害理啊!

刘星站在一?边冷笑,这不论什么原因死了孩子就要去挖矿当然?是不讲理到了极点,小?孩子病死的数量可不小?,难道要在死了爱子爱女的人的心中再插一?把刀?但若不是如此一?刀切,又怎么防得住那些毫无人性的人将婴儿花样?死?乱世用?重典,不外如是。

其实?在操作之中也?不用?担心那些真的家中遇到了不幸死了子女的人被一?刀切误伤了。仵作和大夫联手后轻易的就能搞清楚幼儿的死因,若真是不幸病死,那就让家人在矿区修养调理好了,矿区又不是只有挖矿一?个活计,称重,清点数量,做饭,看守,轻松的伙计多了去了。

刘星盯着一?群百姓,心中想?着,只要县衙的县令和衙役有良心,终究不会伤害了一?个好人,顿时感?觉到了肩上担子的沉重。

有百姓冷笑几声?,心里想?着老子若是死了子女,不上报,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好些百姓都想?到了,只要不是被贼人杀死的,家里死了人有谁会上报衙门?爹娘死了还有出殡,这未成年的子女死了随便草席一?卷扔掉了就是了。

有一?些百姓更是很有经验,家中多次溺死了女婴,甚至都没有用?草席,也?就是随便找个荒郊野外扔了就是了,自己家里人不说,还有谁知道?什么儿童丧葬税根本是一?句空户而已。

戴竹冷冷的道:“你们是不是想?着,我溺死了女儿,打死了儿子,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了,反正?官府也?不知道?”一?群百姓坚决不吭声?。

戴竹笑了,取出一?份名单,道:“……三里屯的王小?六在不在?”王小?六吓了一?跳,急忙道:“在!”

戴竹念道:“王小?六,家中一?两岁女儿,一?男婴,对不对?”那王小?六用?力点头:“对,对!”

戴竹继续道:“百井坊巷的张大虎在不在?”她也?不看人,直接道:“张大虎,家中一?个八岁的儿子,妻子怀孕五个月。若是你儿子死了,或者五个月后你家娘子的肚子里的孩子被溺死了,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她继续念着:“……葛衙庄王小?毛……长庆街周阿水……”一?个个家中的子女和孕妇都被报了出来。

四周的百姓中好些人脸色惨白,为什么官府对自己家的情况了如指掌?是了!芋头税!衙门收缴芋头税的时候查清了所有人的底细!该死的芋头税!该死的胡刺史!

戴竹看着王小?六,冷冷的道:“若是被衙门发现你的女儿儿子死了,你却没有上报,那就是欺瞒朝廷,那就是公然?与朝廷做对,直接杀了。”

王小?六大汗淋漓,陪笑道:“我怎么敢呢?”急急忙忙的退后几步,混入了人群之中。

戴竹慢慢的卷起了案卷,冷冷的道:“胡刺史的布告是念完了。我最后送你们一?句话,惹谁都不要惹胡刺史,胡刺史杀人不眨眼?的。”

四周百姓飞快的低头看地面,唯恐暴露了眼?神中的愤怒。

有人大声?的叫着:“刺史老爷真是好人啊。”拼命的对四周的百姓打眼?色,四周的百姓会意,大声?的叫着:“刺史老爷真是大好人!”“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刺史老爷这样?的大好人。”“青天?老爷啊!”

毫无诚意的欢呼声?中,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走?出老远,再也?看不到县衙和衙役们,有人大声?的骂着:“呸!老子想?要洗女关衙门P事!老子就是要洗女!老子就是要儿子!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其余人同?样?跟着大骂,心里却惶恐极了,在荆州,胡刺史就是王法,衙门的衙役就是王法,百姓还能和朝廷斗吗?

某个老妇将儿子扯到了路边,低声?道:“媳妇若是生了女儿,且慢洗女。且看看其余人的下场,若是真的洗女就会家产充公,凌迟……”她打了个寒颤,“……那我们就缓缓。”

那儿子用?力的点头,要是只是官府随便说说,那就不用?理会,照样?洗女,要是官府真的将洗女的人凌迟了,他说什么都不敢洗女啊。

有百姓愤怒极了,他家中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这是不是表示他要缴儿子税或者服儿子役了?这芋头税服役一?个月,儿子税又是一?个月,两个儿子就是两个月,他一?年要服役三个月?这简直是万税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愤怒的仰天?大喊:“苍天?啊,为什么不打雷劈死了胡刺史!”

周围好些百姓深有同?感?,老天?爷为什么不收了胡刺史这个狗官?

有百姓大声?的道:“我们去佛寺求菩萨收了胡刺史这个狗官!”某个百姓悲凉的道:“菩萨只是保佑我们下辈子能投胎到富贵人家,不管降妖除魔。”

一?群百姓大怒,什么垃圾寺庙!以后再也?不去了!

有百姓眼?神狰狞,道:“我们去龙王庙求雨!只要下雨就会打雷,只要打雷就能劈死了胡狗官!”

一?众百姓用?力点头,抹掉眼?角被狗官欺(凌)的泪水,大声?的道:“好!去龙王庙!打雷劈死了胡狗官!”

当日,龙王庙前聚集了襄阳城数千百姓,香烟缭绕,哭喊声?震天?:“下雨吧,打雷吧,劈死了胡狗官吧!”

有外地人经过,见龙王庙青烟直上天?空,跪在地上哭泣求雨的百姓一?直排队到了庙外数里,深深的叹息:“唉,看来今年这荆州又是大旱啊。”

……

荆州刺史府中,胡问静听着各处的汇报,很是满意,荆州处处都有人头京观,各个县令都不忌讳杀人,这凶名终于有了作用?,如此逆天?的法令竟然?也?没人造反。

贾午苦劝:“过了!过了!一?旦被朝廷诸公知道,你一?定会有大(麻)烦。”芋头税,儿子税,杀婴就凌迟,哪一?条是朝廷允许的?

胡问静瞄了贾午一?眼?,道:“我知道啊,我很清楚我做的一?切都经不起朝廷的审核。”胡问静只是抓住没人理会她的时机,疯狂的将原本不可能被朝廷通过的法令飞快的推行荆州各地。

“将来朝廷有人严格禁止胡某胡作非为,那胡某就向朝廷宣布已经废止了这些条例。只要胡某不向下发废止的公文,只要各个县衙不四处敲锣打鼓的宣布废弃了旧的法令,哪个百姓知道法令已经废止了?胡某的目的照样?完美完成。”

胡问静淡定无比,上情下达别说在大缙朝是问题,就是到了蒋光头的时代依然?是个大问题,某个城市在大清灭亡十几二十年了,依然?在执行大清的法令教育学子。

胡问静一?点都不觉得她在这大缙朝做个欺上瞒下的狗官有什么难度。

“那么,开始第二步吧。”胡问静下令道。仅仅靠大棒是不够的,还要给百姓一?些胡萝卜,不然?再好的想?法都不会有好效果?。

“胡某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更不是正?义。”

作者有话要说:PS:注1.《太平经》是真实书籍,本段引用文字也是真实文字。道教就是这么先进的不合理。

注2.江佩霖是清朝真实人物,这段想要杀女却没有杀的描述也是真实历史事件,这个没有死的江家长女后来是曾国藩的母亲。

在物质缺乏的古代,东西方都在杀女婴。但总有一些超越时代的大贤无法接受陋习,无法泯灭人性,点亮黑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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