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罗伯特说出这件事前,褚淮就有预感,所以在完全得知后没有多大的惊讶,他只是有些无力。

“戚久,这也是因为我的出现而临时改动的剧情?”褚淮用意识同自己身体里的系统交流。

这个家伙在他完成任务之后就陷入了休眠期,一般情况下不轻易出来,所以褚淮问这个问题前,他也不清楚系统到底能不能听见。

“可能吧,这个戚久真的不清楚哦,大大如果还有疑惑的话,这边可以帮您去问问主神大大喔。”系统虽然还在,但其实跟不在没有什么区别,此时此刻的它毫无用处。

褚淮无话可说,确实对这种狗血的情节和没什么用处的系统感到无语。

褚淮很早就知道原主的雌父死于一场严重的车祸,在原主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同时也知道撞死他雌父的凶手肇事逃逸,警方调查多日终于将凶手逮捕归案。

原主甚至见过凶手,那个时候他不过才十岁出头,小小的一个孩子站在公安局外,混在无数看热闹的人群,看着无数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押送一个样貌普通的年轻雄虫。

雄虫的眼神一片浑浊,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浑浑噩噩,直到看到人群中某个人之后,他才稍稍恢复了一会儿清醒。

年轻雄虫直直地望着某个方向,眼眶湿润,似乎在哭,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没有眼泪,没有悲哀绝望一类的情绪。

他很平静,平静地面对着周围所有人的谩骂,斥责,平静地面对死亡,如同一汪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他的雌父不是普通人,而是名门贵族的长子,自出生就备受社会各层的关注,没想到连死了,都有那么多的人在意。

按理来说,雄虫因个人原因导致雌虫死亡的案例屡见不鲜,在这样畸形的社会环境里根本算不上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大家彼此默认合理。

即便有那么多的雌虫保护法,但在那些畸形的人眼里,雄虫杀死雌虫不用背负任何的惩罚。

很少有人会这么关注一个雌虫的死,他雌父的事情能够引起轩然大波,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祖父坚持要调查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自己的孩子一个交代,不断地调动自己的人脉去处理,二是当年又出台了新的雌虫保护法。

多重因素下,这个凶手被送上了法院。

可是没想到还没有来得及审判,把一切事情都调查清楚,那个雄虫就和一群警务人员死在大爆炸中,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当时他们正在去往法院做最后审判的路上,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无数双眼睛见证着那场大爆炸,甚至有一些媒体拍下了爆炸那一瞬间火光冲上天际的样子。

后来的调查表明,那辆警车上面有炸弹,这场爆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

做出这一切的凶手是谁,无人知晓,连警方都没调查出来,至于这个人做这一切的目的,也没有人清楚,所以这件事成为饭后谈资那么久,现在一提,还有许多人乐此不疲地谈论着。

如今这个男人跟他说,当年开车撞死他雌父,还肇事逃逸的人,就是慕西斯的雄父?

褚淮不是原主,对那个早年死去的人没有多深厚的感情,自然感觉不到什么切肤锥骨之痛,他只觉得荒唐,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

慕西斯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如遭雷击,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攥紧自己的手,尖锐的指甲刺进肉中换来一阵疼痛,他都没有松开。

他也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的荒谬。

他对自己的雄父其实没有很大的印象,因为雄父离世时他才六七岁,正是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只当家里少了一个会说会笑会对自己好的人。

后来慢慢长大,终于对生与死有了一定的概念,明白自己的雄父永远不会回来,这才多了几分难过。之后看见那么多同龄的孩子都有雄父爱护陪伴,又渐渐多了委屈和不甘。

他只有雌父,而雌父常年忙于工作。家长会,校园活动,一切需要家人参与的活动,他从来都没有时间参加。

久而久之,他成为了那些人眼中的野孩子。

他跟别人有所不同,他就注定要承受更多的伤害和区别对待。正如一个人采花,必然会选走花圃中最特别最显眼的一朵,然后任由它枯萎糜烂。

童年时期因为家庭的残缺,被无数孩子捉弄嘲笑,少年时期又因为性别的问题,被更多的人轻视贬低。

他一路过来不容易,其中艰辛只有他明白。

他咬牙硬撑,终于在黑暗中遇到一束光,现在这……这一切又是什么?

命运仿佛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谁也逃不出来,谁也摆脱不掉。

褚淮很少跟他提起自己的家庭,慕西斯以前也只是清楚他的雌父出车祸去世了,其余事情知道得并不详尽,如果他当时多问了几句,多了解一些细节,早就有所怀疑,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无措。

他不敢抬头去看褚淮,有心虚,有悔恨,也有害怕,他不知道褚淮现在心里作何感想,是不是恶心透他这个杀人凶手的孩子。

往日种种都浮现在慕西斯的眼前,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打动他,又刺痛他。

直到这一刻,慕西斯才清楚自己对褚淮的执念深到怎样的程度,只要一想到他对自己露出鄙夷厌弃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你别想太多,都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你雄父的过失不能怪罪在你身上。”怀恩满意于自己眼前的这副景象,有些假惺惺地安慰他。

慕西斯将自己攥紧的拳头松开,指甲上面全都是血,艳丽殷红的痕迹有些触目惊心。他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可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济于事,脑子里,心里,都是空荡荡,乱糟糟的。

他看着那个男人,眼里的怨恨怎么都藏不住,连带着声音都有一些颤抖,“……您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只要怀恩不说这件事,就永远不会有人清楚们父辈间有这样的恩怨,他们就还能像以前一样。

慕西斯自欺欺人地想着,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

“孩子,你雄父犯下的罪过,不会因为他的离世就消失掉,即便今天说出这件事的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怀恩脸上的微笑就像是一张戴久了的面具,透着的是一种永不见阳光的阴森寒冷。

“别拐弯抹角了,你的目的是什么,直接说吧。”褚淮厌烦这过于冗长的铺垫,怀恩这么大费周章地将他们绑来找个地方,绝对不是为了和他们说这些陈年旧事,肯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怀恩倒不愿意那么早暴露自己的目的,一双眼睛如同鹰隼,满是锐利算计,“褚少爷别着急,有些事情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

“毕竟和你也有很大的关系。”怀恩笑而不语。

褚淮良久无言,他倒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怀恩又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几份东西,看上去像是文件一类的。

递到慕西斯面前,他拆开封袋一看,发现是他雌父当年那个案件的调查记录原稿,上面很详细地记录了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在原因那一栏,虽然写着他雄父醉酒驾车才会撞死人,但后面补充了一条说其中可能还有其他隐情,原因并不确定,不排除有被雇凶杀人的可能。

慕西斯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因为这份案件调查记录上有很多的疑点,关于他雌父醉酒后为什么要去到案发地点,为什么在撞人后下车取走对方财物,为什么账户里会凭空出现一大笔钱……这些都没查清楚,他雄父就死了,疑点重重地死了。

“这……”慕西斯草草地将剩下的东西翻完,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怀恩,眼神中似乎在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如你所见,你雄父可能是被雇佣,才去杀了人。”怀恩耸耸肩,一副无谓的样子。他又看向褚淮,莫名其妙地问道:“听说你的雄父褚明城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伊斯亚里家功不可没。”

他笑着,将当年的事一层一层地揭开。

褚淮知道褚明城能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都是因为有他雌父家族的扶持,资金,人脉等等的一切,都是依靠他的雌父,包括他公司后面几次出现的危机,都是伊斯亚里家的人出面摆平的。

可以说没有他的雌父,就不会有今天的褚明城。

但他想不到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笑容满面的怀恩,只听见他说,“你雌父的死跟褚明城脱不了关系。”

褚淮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够接受多少刺激,他觉得自己快要到极限了,脑子飞速运转却理不出任何的头绪。他咬住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恢复了冷静。

他大概能从怀恩的那些话里提炼出这么一个故事,无外乎就是褚明城为了独吞他雌父的财产,或者其他的原因,不顾念任何夫妻情分,雇了一个人开车将他撞死。而这个帮凶不是别人,正是慕西斯的雄父。

多年后,他又喜欢上杀父仇人的孩子,多么讽刺可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褚淮察觉到自己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很淡,也很恶心。

怀恩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伸手去端起放在一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说,“你就不好奇你雌父死后,为什么褚明城将他所有的东西都焚毁掉?”

“难道是你的雄父亡妻后不堪受到打击,才一件不剩地处理掉,还是说他雇凶伤人,心虚才会这样做?”怀恩咄咄逼人地问,“褚少爷,你觉得你的雄父是虚伪还是深情?”

答案不言而喻,但褚淮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一切的一切都超乎了他的认知。

“希望褚少爷自己做出正确判断。”怀恩将自己手里的杯子放下,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深沉,有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中的高傲得意。

“这么做,你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褚淮还是不明白,在这件事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等我怀恩,到底能从中拿到一些什么。

“我和褚明城先生之前有些龃龉,挺乐意见到他家破人亡,父子不和。”怀恩说得直白,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褚明城的厌恶。

说完他看向慕西斯,满脸都是真诚,“至于和慕西斯说起阿远的事,只不过是不想让他一辈子都蒙在鼓里。”语气多么的善良好心,好像这么说,就可以掩饰自己摧毁了两个人一生的事实。

慕西斯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些,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杀人犯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原来没有和褚淮在一起的资格。

他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结果到头来是乐极生悲。

“阿远的死也有很多疑点,我还在调查,我想给他一个公道。”怀恩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变得柔和了很多,其中还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痛心,仿佛是对口中这个人深情到了极点。

慕西斯也对自己雌父的死感到奇怪,这本年来他也试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他无权无势,一点门道都没有,调查起来太艰难,而且没有什么用。

但在这种情况下,怀恩说出要调查他雌父的死因时,他居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又有会牵扯出什么陈年旧事来。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让他雌父的死真相大白,但他确实承受不住更多的打击,他很累了,整个身心都像是从高空掉落,粉身碎骨。

“我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看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有人找过来,那我就不留你们下来吃晚饭了。”他口中的人,指的当然是褚家的人,褚淮身上是有定位追踪器,无论他流落到哪个荒星,都能被检测到。

他刚被绑架的时候,就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褚家的人早就在赶来YK18号小行星的路上,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怀恩说完之后,伸手摁下一个装置的按钮,他们手上套着的光圈就掉了下来,连带这光圈上面那个小小的装置也掉落,这表明他们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就不送了,你们路上小心。”怀恩这话的语气真的就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在耐心嘱咐自己的小辈一样。

但褚淮并不领情,他揉了揉自己一直被束缚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就被人打开了,外边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亚雌,看到他之后毕恭毕敬地回答,“少爷,我们过来接您回去。”

“嗯。”褚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后迈步离开这个房间,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踢踏”声回响在这个静谧的房子里,显得有几分宽阔森冷。

慕西斯看着他远离这里的背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

这个世界没有光了,黑暗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他被桎梏在无尽永夜中,得不到任何救赎。

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褚淮会对说什么,他害怕在褚淮的眼睛里看到类似于厌恶,悔恨,埋怨的情绪,这样真的会让他疯掉。

慕西斯觉得自己心脏那一块空荡荡的,整个像是一只被掏掉所有棉花的娃娃,破烂不堪,丑陋至极。

坐进车子里的时候,他扭头看着沿途的风景,明明这一路上都是阳光明媚万物欣荣,野花藤蔓在阳光下尽情伸展,一切都是那么温暖绚烂。但慕西斯就是觉得冷,浑身上下冷得直发抖。

他抓紧自己的衣角,努力压抑住哭泣的欲望,他看着副驾驶座上那个银发耀耀的背影,前所未有地绝望。

怎么会这样……他真的想不明白,明明过来YK18号小行星的时候,两个人都是那么开心,没有丝毫的芥蒂,结果眼下两个人一言不发,形同陌路。

他跟在褚淮的身后,不断去设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个个可能性被建立起来,然后不断被推翻。

他觉得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比如褚淮厌恶自己,让自己收拾好东西立刻滚出他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又比如褚淮觉得他是杀人凶手的孩子,所以想要折磨他,给自己雌父报仇……

他设想了无数个糟糕至极的结局,不知道自己将会落入哪一个深渊中。

他呆呆地望着褚淮的背影,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他的设想成真了,那么这将会是他最后能看见褚淮的机会。

褚淮就是这样一个人,光是一个背影就能让人移不开眼,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出一言,漫不经心,便是无数人心中马乱兵荒。

无论如何怎样,他仍旧是我放在心上,惦念万千遍不敢忘。

在慕西斯发呆的那一段时间,车子停了下来。他们并没有乘坐飞船离开YK18号小行星,而是来到了一处装潢非常华贵的酒店。

穿着黑色西装的亚雌帮他们把门打开,褚淮先一步下车往酒店里边走,慕西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还是紧跟着他的步伐往里边走。

那些亚雌没有跟上来,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褚淮不喜欢被人跟着,所以他们只能在暗处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在过来的路上,黑西装的亚雌就帮他们办好了入住的手续,他走到前台按下自己的指纹,就有房卡和其他一系列的手续从小柜子里送出来。

他拿好东西往楼上走,全然不在乎这个地方的装潢怎么样,也不在乎有什么人来来往往。前边有个行动很灵活的机器人帮忙带路,将他带去所在的房间。

期间慕西斯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连进入电梯,都要和他距离一米以上。一个人待在很靠近角落的地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褚淮不知道为什么心生烦躁,但他在极力压制自己这种情绪,他很清楚慕西斯也在难过。

这样的事情太离奇,太狗血了。

机器人将他们带到房间后就离开了,褚淮将房卡放进卡槽里,然后录入自己的指纹声纹。“啪”的一声门就开了,褚淮迈步走了进去,将门推得更开了一些。

可慕西斯迟迟没有动,他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这回真的不敢了,他怕自己踏入后会被无情地驱逐,那样多难看?

“进来。”虽然没有回头,但褚淮好像看到身后人脸上的挣扎和犹豫,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但这回好像还有一些轻微的颤抖。

慕西斯看着他越走越远,终于还是走了进来。他神情恍惚,说的话也是混乱,“我……回去之后会把放在你家的东西都收拾好的,我现在就去找房子,我很快就会搬出去,你……嘶……”他话说到后边,突然惊呼一下。

抬眸去看,褚淮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就在自己上方,慕西斯能够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轻抿的嘴唇,还有一双情绪不断翻涌的蓝色眸子。

他抓住自己的手,把他推到了旁边的墙壁上,肩胛骨撞到坚硬的墙壁,很疼,但疼痛能让慕西斯保持一定的清醒,让他没有那么难过。

褚淮的脸就在咫尺间,他盯着慕西斯,一字一句地问:“凭什么?”虽然一直在努力克制,但语气里的难过太明显,根本藏不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慕西斯低垂着眼睛,这个故事里边他们都是受害者,没有谁对谁错,命运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我们还是分开吧,这样,这样对谁都好。”他艰难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每个字都在剜心割肉,他仿佛能够闻到自己身上的鲜血味道。

“慕西斯,凭什么?”褚淮声音抖得更加厉害,慕西斯终于在他眼里看到明显的受伤。

慕西斯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些无力和释然,至少他是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这样就够了,他不贪心的,真的一点都不贪心的……

他在疯狂地自我催眠,但还是忍不住难受,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

“我不要。”褚淮给出了简短却坚定的回答,他不要分开。

慕西斯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被褚淮察觉到了所以还没有开口,唇就被堵住了。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唇齿纠缠,他咬破了自己的唇,鲜血的味道在弥漫。

慕西斯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劫取自己的一切,在他意图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时,他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纵容他。

就这样,什么都给他,自己什么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