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珣闻言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闲时才捣鼓这些,为的也是铺子里的生意,素日还是以课业为重。”
贾兰听了这话才又高兴起来,点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等糊涂的,我们既然决心科举,还是当以学业为本,万万不可本末倒置,对了,听说你如今拜了新先生,功课可还跟得上?”
王珣知道贾兰的脾气,因自幼丧父,他们母子两个在贾府中又不受重视,一心想着早日科举高中,扬眉吐气,对课业最是重视,闻言答应着,道:“夫子讲的透彻,课业都还跟得上,如今已学完了四书五经,正学破题。”
贾兰闻言吃了一惊,道:“你才多大,你们夫子就教你制艺了?”
王珣点了点头,道:“夫子说单只死读书没用,还得学会活学活用,因此叫我先试着做一些时文。”
此时科举皆以八股文为主,八股文有一套相对固定的写作格式,其题目取自四书五经,以四书命题占多数,每篇开始以两句点破题意,称为“破题”,然后承接破题而进行阐发,称为“承题”,接着转入“起讲”,即开始议论。
文章论述的内容也必须围绕圣人之言展开,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此外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注①)
王珣前世从小到大大考小考无数,写了无数作文,对这种固定模式的套路很熟悉,加之本身又是国学专业,写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贾兰闻言不禁微微皱眉,叹道:“你们夫子倒待你极好,不像我们学里,根本无人管事。”
一直在贾家私塾读书,贾代儒年事已高,先前又因独孙贾瑞之死悲痛过度,身体大不如前,也无心再授课,基本上都是点个卯,便叫学生们自己温习功课。
私塾里的学生本就没几个真心来读书的,乐的自在,而对贾兰这样真心读书的学生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功课基本上都是自学,又没个好老师教导,做文章都是自己摸索着,如今眼看连王珣都要后来居上了,心下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王珣先前也听贾兰说了贾家私塾的情形,此时不禁皱眉道:“你们学里还是那样?”
贾兰闻言苦笑一声,道:“比先前更乱了,如今学里太爷身体大不如前,已极少露面了,剩下的几个老先生更不管事,都是叫我们自己温习功课。”
王珣听了叹了口气,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常法,依我看,你不如去请政老爷做主,如宝二爷那般,为你单请一位先生在府里授课,省得在学里耽误时间。”
贾兰闻言目光一亮,只是想起贾政的脾气,又有些踌躇起来,犹豫道:“老爷性子严肃,我又是做晚辈的,哪敢提什么要求。”
王珣听了这话不禁暗暗叹气,这时候讲究三纲五常,君臣父子,时人也信奉所谓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宝玉这个做儿子的看到贾政都跟避鼠猫儿似的,何况贾兰还隔了一辈,再者他们母子两素日也并不如何得宠,也怪不得他不敢提。
想到此处,王珣沉吟了半日,道:“不如这样,你且先别把这事提起,只拿些功课去请教政老爷,我听说政老爷是极爱读书人的,你又是他老人家的亲孙子,必然会喜欢,如此等时机成熟了你再透露一些学里的情形,为了你的前途,政老爷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贾兰听了,低头想了想,道:“你这主意倒是不错,横竖如今也没其他法子,回头我试试看。”
一时两人又讨论了一回功课,便见宝玉笑着走过来道:“我都看完了,你这口脂极精致,只是这相配套的胭脂水粉差了些,不免有些可惜,可巧我知道两个胭脂水粉的方子,都是我先前折腾出来的,虽不敢说最好,多少比市面上的要强些,你若不嫌弃,我便教给你罢。”
王珣闻言正准备拒绝,忽然心中一动,又改了主意,道:“那便多谢二爷了。”
宝玉便道:“这个说来也不难,你去备好笔墨纸砚,我说你记。”
王珣答应着,当下两人来到书桌前,王珣研了墨,备好了纸笔,宝玉便道:“如今市面上卖的大多都是铅粉,殊不知铅粉涩滞,用多了也极伤肌肤,最好是用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做出来的粉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涩滞。
胭脂亦是如此,铺子里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也薄,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做成后用玉盒或瓷盒盛着,如玫瑰膏子一样,用时只要细簪子挑一点儿,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够拍脸的了。”(注②)
说罢又详细说了一些香料配比细节与制胭脂时的注意事项。
王珣一一记下,待写完后细细看了一遍,方吹干墨迹,向宝玉道:“承蒙二爷关照,给了这两个方子,不过我们却不能白占这个便宜,回头我便告诉我爹,每月给二爷两分红利,二爷意下如何?”
这个是他早就想做的,他们铺子如今能开的这么红火,其中多倚仗了贾府之势,两分红利并不算多。
宝玉压根看不上这点银子,毫不在意地摆手道:“这又不值什么,我也不缺这几个钱使,教给你这方子也不过是想让更多的女孩子能用上这些胭脂,这红利便罢了。”
王珣坚持不肯,道:“二爷若不答应,这方子我便不收。”
宝玉听了无法,只得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那这样罢,银子便暂且放在你这里,等我要用的时候再跟你要。”
王珣知道宝玉是故意这样说,压根没有想过真的收下这笔银子,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宝玉现在自然看不上这些小钱,然而将来荣国府一旦败落,这笔钱却可以派上不小的用场,宝玉现在不要,他便先帮他存着。
宝玉并不知道王珣所想,还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不禁松了口气,坐着吃了一会茶果,又拉着贾兰一道去参观了一回王珣的小作坊,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却说贾兰受王珣鼓舞,犹豫了三四日,这一天终于鼓起勇气向贾政请教功课,初时十分忐忑,唯恐被训斥,却发现贾政面上依旧严肃,神色间却颇为欢喜,教导功课也十分耐心,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时不时便去请教一二。
贾政一直对宝玉的不求上进十分不满,偏有贾母护着,不好多管,如今见小孙子勤奋好学,自是十分欣慰,他虽不曾科举,到底读书多年,教导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每每被小孙子的孺慕的目光看着,贾政心中都十分受用,又见他读书用功,进境也快,心中更是十分满意,对这个孙子也渐渐重视起来。
过了一段时日,贾兰见时机成熟,便故意放慢进度,好几处文章也只装半懂不懂,见贾政渐渐皱眉,神色似有不满,忙道:“老爷息怒,并非孙儿懈怠,只因这些内容夫子还不曾讲过,皆是我自己揣测文义,未免有疏漏之处。”
贾政闻言不禁皱眉,这是最基础的经义,竟然都没有教过,道:“太爷也不曾讲过么?”
贾兰小心觑了一眼他的脸色,道:“太爷如今身体不好,少有来学堂了,即便来了也都是叫我们自己温习功课。”说罢又故意透露出一些学堂里的乱象。
贾政听了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先前也隐约听说了私塾里的一些混账事,也曾叫人去提醒过贾珍,没想到不但没有改好,这风气竟是越发乱了,想到孙子的资质,在这样的学堂里上课实在是耽误时间,好好的孩子都要给教坏了。
只是私塾归族长贾珍管,况且里面贾代儒等人又都是长辈,他不便插手,心下盘算着再请一个先生到家里来教书,便道:“这些时日你也不必去学里了,暂且在家中温书,回头我去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先生,请到家中来教导你。”
贾兰听了喜出望外,忙道:“多谢老爷,孙儿一定好生用功。”
晚间,贾政便对王夫人说道:“这些时日我考较了兰儿的功课,倒是进益许多,如今学里太爷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功课上教不了多少,我想着替兰哥儿请个先生,如宝玉一般在家中念书。”
王夫人虽然偏心宝玉,但贾兰也是自己的亲孙子,闻言便点了点头的道:“即是这样,我明天便打发人去告诉凤丫头,叫人收拾一处书房来。”
贾政听了,点点头,就出去了。
不提贾家诸事,且说王家这边,因临近年下,铺子里的生意越发红火,这日好容易忙完,狗儿便遣伙计们先回去,自个儿关了铺子,叫了王珣一道帮忙盘账。
父子两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算完了账,清点好了银子。
狗儿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再看看匣子里白花花的银锭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开张不到两个月,铺子里便进账了一千三百多两银子,除去各样成本开销,还有给各处采买上的人的回扣,净赚七百多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