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闻言心中一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声笑道:“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在姑娘心中亦把你当亲兄弟看待,看到你不知多欢喜呢,你若得了闲,常来看看姑娘。”
黛玉自来心思细腻,又多愁善感,前些时日薛宝琴李琦等人入府,热闹非凡,独黛玉见到别人皆有亲眷,独自己孤单无倚,不免又暗自垂泪,紫鹃都看在眼里,满府里除贾母与宝玉外,也只板儿这孩子真心对黛玉好。
王珣微微一笑,道:“姐姐便是不嘱咐,我也要常来叨扰的。”
紫鹃越发欢喜,笑道:“这样才好呢。”
又说了一会话,王珣便告辞了,紫鹃站在院门口,直看着王珣走远了,方回到房中。
黛玉疑惑道:“怎的去了这大半日?”
紫鹃笑道:“同板儿说了会子话。”说罢便将方才的话告诉了黛玉。
黛玉听罢怔了半日,道:“板儿真如此说?”
紫鹃笑道:“可不是,我亲耳所闻,可见姑娘素日也没看错他,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雪雁在一旁道:“只可惜不是咱们家的少爷,不然姑娘多了这个兄弟也是好的。”
黛玉闻言不禁又想起早逝的弟弟,顿时眼眶一红,忙低头拭了泪,道:“是不是亲姊弟有什么要紧,这孩子有这份心已经足够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珣一片赤诚之心,这几个月时常送东西进来,或是吃的或是顽的,又四处搜罗秘方为她治病,黛玉都记在心里,她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不免孤单,如今多了这么一个孝顺贴心的小兄弟,自是欢喜非常。
紫鹃道:“板儿这孩子年纪虽小,却着实生的聪明伶俐,行事又妥帖,只出身差了些,如今能进府里读书也是好事,多结交些人脉,日后于前程上也有好处。”
雪雁也道:“板儿日后若是出息了,咱们姑娘也能多个帮衬的人,不至于像如今处处受委屈。”
紫鹃听了这话唯恐又惹黛玉伤心,忙悄悄推了推雪雁。
黛玉却恍若未闻,出了半日神,方道:“我方才见板儿身上穿的还是先前兰儿给的旧衣裳,怪可怜见的,一会子你去箱子里寻几匹厚实软密的缎子出来,再添上些皮子,叫丫头们给做几身衣赏出来。”
黛玉在荣府多年,深知这府里的人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惯会看人下菜,捧高踩低,板儿本就是来附学的,若一直穿着贾兰的旧衣裳,那些人面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耻笑。
紫鹃想起板儿今日的穿戴,都是七八成新的,并不寒酸,心知黛玉不过是借此给板儿做脸罢了。
不过她也知道黛玉性情,一向待人以诚,对自己人尤其大方,因此口中答应着,笑道:“我记得先前东屋耳房的大箱子里收着好些皮子,狐皮貂皮各样皮子都有不少,随手拿几样出来也够做好些衣裳了。”
黛玉闻言想了想,道:“板儿年纪尚小,穿着太打眼了也不好,上用的不合适,我记得先前咱们有好些官用的缎子,颜色花样都极好,这样罢,你去开了箱子,我瞧瞧看有什么合适的料子。”
当下来到东耳房,只见大大小小的箱笼堆得满满当当,雪雁见状便向紫鹃道:“姐姐,该开哪一个才是?”
紫鹃笑道:“急什么,这里头装绸缎纱绫的箱子足有十几个,这会子谁记得搁在哪个箱笼里,也得容我想一想。”
想了片刻,紫鹃方想起来了,走到角落里拿钥匙开了两个大箱子。
只见一个堆着满满的各色布匹,都是上好的绸缎纱绫,另一个则是一卷卷的貂皮狐皮银鼠皮鹿皮等等,皮毛油光水滑,品相极好。
紫鹃向黛玉笑道:“都在这里了,姑娘瞧瞧。”
黛玉瞧了两眼,随手挑了一匹宝蓝织金花卉的缎子出来,伸手摸了摸,布料细腻厚实,正适合做冬衣,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虽说是官用的,倒比进上的料子也不差什么。”
说罢又挑出一匹月白竹叶纹样和一匹藕荷色金鱼纹织金的绸缎,道:“这几匹缎子添上银鼠皮、灰鼠皮和羊羔皮给他做几件袄儿褂子,再拿鹿皮做两双靴子,另外再拿那匹石青刻丝八团的缎子添上狐皮做两件斗篷。”
紫鹃答应了一声,笑道:“板儿身量小,衣裳也不用绣多少花样,倒不必费什么功夫,我们一齐动手,不过二三日便可得了。”
如今王珣才只七八岁,还是个孩童,并不需要避嫌,因此紫鹃没什么顾忌。
黛玉点了点头,对紫鹃雪雁道:“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你们也挑些缎子和皮子,做两身衣裳年下穿。”
紫鹃道:“姑娘别只想着我们,也该做几身衣裳才是。”
黛玉笑道:“你们前儿给我做的衣裳还没穿遍呢,又做什么,你们只管挑你们的,不必啰嗦。”
紫鹃与雪雁服侍黛玉日久,知道她一向手里散漫,出手十分大方,况且黛玉体己丰厚,当年从江南带回来的绫罗绸缎足有上百匹,各色皮张也有好几箱,眼前这点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因此两人也没有再推辞,一人拿了一张灰鼠皮并一匹缎子,紫鹃挑的是一匹玫瑰紫绣缠枝宝相花纹的缎子,雪雁则是一匹桃红销金云纹团花的缎子。
黛玉见状摇了摇头,道:“这够做什么的。”说罢又拿了一匹松花弹墨绫、一匹鹅黄色棉绫,并两张银鼠皮递给两人。
紫鹃忙道:“姑娘不用了,这匹缎子足够了。”
黛玉闻言嗔了她一眼,道:“难不成你都做同一个花样的衣裳不成?添上这两匹棉绫做裙子才好配一套。
松花配桃红,葱绿配柳黄,雅淡又不失娇艳,这样才好看,你们还可以互相交换一半料子,这样一来两个人可以各做好几套不同花样颜色的衣裳,岂不更好?”
雪雁听了拍手笑道:“还是姑娘有主意,只是这么多料子,足够我们做五六套衣裳还有剩了。”
随后黛玉又叫紫鹃寻了几匹布料略次些的绸缎出来,赏给屋里的丫鬟婆子们。
这些料子虽然黛玉看不上,但也只比荣府里主子们做衣裳的料子差一些,平日里只有在主子们跟前得脸的大丫鬟并管家娘子才穿得上,在外头也是有银子也没处买的好东西。
一众丫鬟婆子都喜出望外,忙磕头谢恩。
却说王珣回到贾母房中,与刘姥姥又陪贾母说了一会话,凤姐已打发平儿将各色回礼收拾妥当了,两人吃了午饭,又去王夫人并凤姐处辞别了,方坐了车回家。
回到家中时已是晌午了,狗儿听到动静出来,跟着车夫一道将车上的东西卸了搬进屋里。
王珣提了两个掐丝攒盒进来,却见院子里摆满了东西,猪羊鸡鸭并米炭火等等,不禁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刘氏正带着赵婆子收拾,青儿也在一旁帮忙,闻言抹了把汗,笑道:“这是咱们庄子上的出息,今儿才送来的,我们正清点对账呢。”
自从赚了钱,狗儿便一直置办田地,这小半年来已陆续置办下了三百亩地了。
王珣听了便上前帮忙,青儿松了口气,忙将记账的册子给他,道:“还是板儿你来罢,我实在弄不来。”
王珣闻言失笑,接过册子一看,只见除了二百两银子,另有白米一百石,獐子十只,狍子十只,汤猪二个,野猪二个,家腊猪二个,野羊二个,家汤羊二个,杂鱼二十斤。
活鸡,鸭,鹅各二十只。风鸡、鸭、鹅各二十只。榛,松,桃,杏瓤等各样干果两口袋,各色干菜两口袋,各样糯米并杂色粱谷各二斛,柴炭一千斤。
这样丰厚的租子实在有些出乎王珣的意料,不禁有些诧异,道:“不是说今年年景不好么,怎么竟有这许多东西?”
狗儿才与刘姥姥提着最后几个包袱进来,听了这话道:“今年年景虽比不得往年,但也没有很差,不过每亩地的出息比往年少了一两成,已经算是不错了。”
刘姥姥看着满院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道:“少一两成也没什么,往年吃土吃树皮的日子还有呢,今年已经算是丰年了,横竖咱们家今年置的地也多,这些东西我们便是吃个一两年了也尽够了。”
王珣看着这一地东西,想了想,向狗儿道:“爹,我想送些米面与林姑娘。”
狗儿听了奇道:“那府里什么没有,还缺这个不成?”
王珣便将缘由说了。
刘姥姥听了,叹了口气道:“林姑娘虽说是主子,在那府里到底是客居,寄人篱下,处处看人眼色,哪里比得上自己家里自在。”
狗儿想了想,向王珣道:“既如此,你便送些去罢,林姑娘时常教导你功课,待你不薄,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
刘氏也道:“先前咱们家中艰难,人家林姑娘也帮衬了好些银子,别说只是送些米面,便是天天送鸡鸭鱼肉也使得。”
刘姥姥听了道:“正是这话,不过人林姑娘是清雅人,正是吃不惯那些油腻荤腥才想着吃点清淡的,我记得家里还有好几坛子前儿腌的小菜,酱瓜萝卜缨都有,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最是开胃爽口的,咱们每样装一些送去,叫林姑娘尝尝。”
刘氏听了忙答应着,说道:“东屋的几个米缸里还有昨儿才收的一百来个鸡蛋,原是预备着过些时日送节用的,干脆也给林姑娘送去,每日拿一个同红糖打散了,用烧滚的米汤冲了吃,最是滋补气血的。”
王珣听了十分欢喜,道:“就按姥姥同妈说的,每样都装上罢。”
当下一家人各自忙活起来,当即收拾了五十斤上好粳米,还有两口袋红豆红枣并各样干果,以及一百个鸡蛋,两坛小菜,雇车装好送去荣府。
话分两头,却说贾政命人叫了贾琏到书房,问道:“昨儿你去送帖子,杨先生那里是怎么说的?”
贾琏道:“杨先生说素慕高风,甚愿领教,已经议定一年束脩四十两,在馆供馔,他自带家童仆人伺候。”
贾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早些将房舍收拾出来。”
贾琏忙道:“已安插妥当了,就在兰儿新书房的隔壁院落,原是院门外西边一所小小所独院,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
那屋子先前是做账房的,空置许久不曾用了,如今皆已重新裱糊干净。
三间正房便做杨先生起居坐卧之所;两间西厢房就作学房;东厢房做下人起坐处,预备茶水。”
贾政见贾琏安排的十分妥当,心下满意,温言嘉奖了几句,便命他回去了。
晚间回到房中,贾政便向王夫人说:“横竖如今已请了先生,不如就择个吉日教兰儿他们上学罢。”
王夫人闻言一怔,笑说:“老爷也太性急了些,如今都是腊月了,眼看着都要到年关了,上学的事等到年后也不迟。”
贾政摇头说:“我前儿去学里瞧了瞧,实在不成个体统,兰儿尽早离了那里才好,横竖这会子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呢,在家里也是荒废时光,早念一日书是一日的事。”
王夫人听了,只得答应了,道:“既如此,明儿我便打发人去王家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