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闻言答应一声,不多时果然取了两个包袱来,笑道:“这是姑娘吩咐我们给你做的几件衣裳,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说罢打开两个包袱与他看:只见弹墨花绫水蓝绸里的包袱包着一件宝蓝织金缎面的箭袖,一件月白竹叶纹样银鼠袄儿,一件宝蓝缎面石青缎沿边灰鼠皮里的排穗褂,一件藕荷色金鱼纹织金绸镶狐皮边对襟夹坎肩。
另一个玉色哆啰呢水红绸里的包袱里则是一件银红色织金缎面银鼠皮里的对襟袄,两条月白绸袄裤,一件石青刻丝八团缎面白狐皮里斗篷,一件大红羽缎斗篷,并两双鹿皮靴子。
这些衣裳不论用料做工皆十分精致,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功夫。
王珣没想到黛玉如此细致体贴,心下十分感动,道:“姑娘这般费心想着,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黛玉闻言微微一笑,道:“说什么孩子话,不过几件衣裳,哪里就如此了,况且你时常送东西过来,我也没什么好回礼的,眼看着就到年关了,便叫人做了这几件衣裳,也不值什么,你带了回去,年下过年穿罢。”
相识日久,王珣也十分了解黛玉为人,秉性清高,却又至情至性,谁对她好,她便倾心相待,从不计较其他,自己若是一味见外,反倒伤了彼此的情分,因此心念一转,便没有推辞,笑道:“姑娘一番心意,我便厚颜收下了。”
果然黛玉更加欢喜,笑道:“这样才好呢。”
说话间外头又渐渐下起雪来,王珣便起身告辞,道:“天好早晚了,叨扰了姑娘许久,也该回去了。”
黛玉闻言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点头道:“也好,一会子雪下大了越发不好走了。”说罢便叫紫鹃:“外头又下雪了,你去吩咐一声,叫两个婆子跟着,好生送板儿回去。”
紫鹃答应着,当即出去吩咐。
黛玉又看了眼王珣身上穿着的青缎灰鼠褂,便道:“你这褂子也太单薄了些,外头冷得很,还是把斗篷披上罢。”
王珣答应着,当即从包袱里取出大红羽缎斗篷披上,雪雁又帮他罩了雪帽。
黛玉便叫他上前,端详了两眼,见裹得严实,方点了点头,将新换了火炭的画珐琅彩绘手炉与他塞在手里,又叫小丫头春纤拿攒盒装了几样细巧茶食并两样内造点心,方嘱咐道:“这几样点心你带回学堂吃,路上仔细些,回头若是雪未停便住下罢,缺什么也只管打发人往这里要。”
黛玉说一句,王珣答应一句,道:“姑娘放心,我都省的。”
不多时两个婆子过来,一个帮王珣拿包袱,一个提了攒盒打着青绸油伞,护送王珣回了前院书房。
另一边,贾母正与凤姐说话,忽想起今日开始上学的的板儿,便道:“叫人吩咐府中婆子们,要和家里的爷们一样照应。倘有人怠慢了,我听见可不饶!”
凤姐忙答应了,即刻就叫人下去把各处的头儿唤了一个来,令他们传与诸人知道,不在话下。
贾母又叫了鸳鸯过来吩咐道:“这会子下大雪,怪冷的,板儿那孩子今儿头一日上学,家去也不便,就叫他住下罢,再去寻一件斗篷出来,打发人给他送去。”
鸳鸯答应着,笑道:“可巧那年针线上的丫头给宝玉做了件斗篷,宝玉嫌花样太素了,就没要,一直收在东边楼上的箱子里没动呢,我记着当时宝玉的身量尺寸与板儿如今也差不多,正适合他穿。”
贾母听了便道:“既如此,便给了板儿罢,白搁着也霉坏了。”
鸳鸯答应着,不多一会果然去取了件斗篷过来,与贾母过了目,方打发婆子给王珣送去。
凤姐见状,不禁笑道:“这板儿也不知哪里投了老祖宗的缘了,竟那样疼他。”
贾母道:“我观这孩子非久居人下之人,日后是个有造化的,咱们趁早结一份善缘,也是莫大的好处。”
凤姐听贾母对板儿如此看重,不免有些诧异,笑道:“板儿这孩子才多大,再聪明也看不出什么,老太太未免也太高看他了些。”
贾母摇了摇头,道:“你莫要小看了他,你看他这些时日,虽来往侯门公府,却不为荣华富贵所动,对咱们虽是恭敬有礼,但并没有畏畏缩缩,也不趋炎附势。
天资聪颖,却无丝毫自傲,为人处世亦挑不出错来,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心性见识,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凤姐自恃出身高门,并不怎么将一个乳臭未乾的小童放在心上,笑道:“老祖宗也太高看这孩子了,天底下聪明伶俐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个个都是有造化的。”
何况板儿家中不过是寻常百姓,又无根基人脉,便是再聪明伶俐,日后前程也有限。
别的不说,历来官场上,出身门第便是一道天堑,虽有寒门出身走上高位的,但那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贾母闻言看了她一眼,道:“你别不服气,你像他这般大年纪时还不如他,我问你,你在他这般大时可有他的本事,不过数月便将家里的生意做的红火,从当初的一穷二白到积攒下如今的家底,才短短数月而已。”
王珣不想惹人注目,行事隐秘,狗儿一家也一直守口如瓶,因此外界一直以为王家是侥幸得了秘方,又攀上了荣国府,这才发达起来的。
然贾母久经世事,眼光何等老辣,早就看出这一连串变化背后有王珣的影子。
凤姐先前也没有多想。此时经贾母一说才明悟过来,不禁暗暗心惊,这孩子心机城府也太深了些,这样的心智手段,日后绝非久居人下之人。
王珣并不知贾母与凤姐之言,回了房中将黛玉给的东西收拾好,便只歪在薰笼上看书小憩。
这薰笼足有一张软榻大小,四壁及上面玲珑剔透,雕镂着非常精致的花纹。炽炭的火盆放在其中,木炭无烟,燃烧的又缓慢,十分温暖。
王珣只觉身上暖烘烘的,不觉昏昏欲睡,手中书卷也渐渐滑落下去,正半梦半醒之间,忽听见柱儿传话道:“爷,老太太屋里的嬷嬷来了。”
王珣这才惊醒,忙起身整理好凌乱的衣裳,方道:“请进来罢。”
不多时柱儿打起帘子,便见一个穿戴不俗的婆子提着个桃红色绸里的包袱,道:“老太太说下雪路滑,横竖明早要上学,叫哥儿今夜只管在府里住下,另外这里面是一件斗篷,给哥儿御寒。”
王珣垂手听完,道:“谢老太太赏赐。”拱手向贾母上房的方向行了一礼,方接过包袱。
打开一看,却是一件湖蓝色哆啰呢织金灵芝纹缎面貂皮里的斗篷,连着雪帽,十分华美。
柱儿见了顿时倒抽了一口气,道:“老太太真疼爷,这样的好料子,便是主子们都没几件。”
王珣不大懂这些,却也知道这料子难得,当下好生收了,问柱儿:“外头还在下雪么?”
柱儿搓了搓通红的手,呵了口气道:“一直不曾停过,地上的雪都有半尺深了。”
王珣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地上雪白一片,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不禁打了个寒颤,忙放下了软帘回到火炉前烤火。
冬日天短,不觉又到了晚饭时分,王珣吃了饭,又看温了会书,方洗漱就寝。
柱儿一面就在薰笼上把被褥铺好,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速香放上;仍旧罩了,一切收拾停当,方关了屋门,退了下去。
王珣起身把蜡花剪了剪,忽听远远传来更声,已是二更时分。
寒天夜漏正长,院中一片寂静,只听得窗外大雪簌簌落下,压得竹枝咯吱做响。
王珣躺在暖烘烘的被褥里,听着窗外的落雪声,不觉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