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月一直平安无事,倒是京中的大商铺广源楼开始售卖香露,生意十分火爆,奇怪的忠顺王府对此也毫无反应,并不曾派人去找麻烦。

对此狗儿百思不得其解,广源楼虽是京中有名的商号,背后的赵家却不过是中等人家,只先帝在位时曾出过一位宠妃而已。

对普通人而言是惹不起的高门显贵,然而对于王府来说,这样的背景完全不够看,对方竟然敢跟忠顺王府抢东西,而以忠顺王府一向嚣张跋扈的行事作风,居然会完全无动无衷,实在不合常理。

狗儿猜想不透,便又拉着王珣一道琢磨。

王珣对此心中已有了些猜想,赵家未必是广源楼真正的东家,他已打听清楚,广源楼是十几年前才出现的,发展却十分迅速,涉及的产业也十分广泛,金玉古董,砖石花木,绸缎首饰,甚至连海外的舶来品都有,而且据说在各地都有分号,资本十分雄厚。

这样的根基可不是普通人能撑得起来的,他前世看书时曾偶然看到过一种说法,说是历朝历代的皇帝不仅有私库,而且大多暗中还有私人产业,还会设专人打理,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皇帝的心腹。

广源楼发展如此迅速,连忠顺王府都不敢惹,再思及当今生母便是出自赵家,背后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狗儿听了儿子的分析,只觉不可思议,但又无法反驳,晕乎了好几日才勉强镇定下来,至此再不敢议论此事。

时光飞逝,转眼两年过去,又是一年金秋。

王珣数日前已考完最后一场院试,科举考试向来熬人,最耗心神体力,饶是他素来身体强健,这次在家睡了好几天才渐渐恢复精神。

这一日天气晴朗,王珣便打算出门逛逛。

刘氏听了便道:“这两日就要放榜了,还是在家里歇着罢,别出去逛了,仔细磕碰着了。”

前两次县试和府试王珣都顺利通过,此次院试若中,便是秀才了,因此自院试结束后刘氏等人便一直悬着心,这两日临近放榜,更是坐卧不宁。

王珣倒是十分冷静,上辈子考试多到已经麻木了,尽人事听天命,考完了就不再想,因此笑道:“妈放心,我只出去走走就回来。”

刘氏还欲再说,刘姥姥便道:“让他去罢,在家里也闷了好些时日了,出去逛逛也好。”

刘氏听了,只得拿了一荷包碎银子出来,嘱咐道:“别逛太久了,早些回来。”又嘱咐清风朗月:“好生跟着,可别往人多的地方去。”

两人答应着,便出了门。

一时来到鼓楼西大街,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道上摆满了各种小摊,吆喝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清风见王珣只随意看看,逛了半日也不曾买什么东西,不禁有些疑惑,道:“爷这是想买什么?”

王珣道:“好几日不曾去荣府看姐姐了,我想着买点新鲜顽意儿。”

一旁的朗月听了,不待清风说话,便笑道:“我记得前边便有一家新开的南货铺子,听说店里的东西都是打苏杭那边贩过来的,爷不如去瞧瞧,兴许有林姑娘喜欢的。”

王珣听了顿时来了兴趣,道:“那就去瞧瞧。”

那铺子并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店铺十分齐整宽敞,货品亦十分齐全,上到金玉首饰,下到绫罗绸缎,香袋香珠,扇子扇坠,纸扎香料,花粉胭脂等等,甚至连笔墨纸砚都有。

此外还有许多苏州当地的风物土仪,虎丘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还有各式花样的面人儿等等,十分有趣。

王珣每样挑了些,想了想又买了些香珠香扇,核雕绣画等物,预备分送给宝玉探春等人。

那掌柜的见王珣出手大方,心知遇到了大主顾,忙笑道:“一看客官便是读书人,小店里有上好的明心纸,澄泥砚,徽墨,湖笔,都是从当地采买回来的好物,客官要不要瞧瞧?”

王珣家中有许多笔墨纸砚,大多是黛玉贾母等人给的,都是豪门官宦人家专用的上等之物,并不缺这些,不过想着横竖无事,便点头道:“便请掌柜的拿来瞧瞧罢。”

那掌柜的顿时满脸堆笑,忙叫伙计取了各式笔墨纸砚过来,笑道:“这都是最好的用料,工艺也都是出自老师傅之手,您瞧瞧。”

王珣一一看去,这些纸笔虽然质量不错,却也只是中等,远不如他素日用的,倒是其中一块端石瓜田砚颇为有趣。

这砚台乃砚紫色端石制,巧做天然石子为缠枝瓜瓞形,砚面受墨处颇细腻,雕作一瓜,瓜蒂上方深处为墨池,自然石纹作叶蔓萦绕砚背。

砚面右方刻有隶书题铭“瓜田半亩”四字,砚背刻有篆书题铭“緜绵瓜瓞”四字,十分别致。①

另有一套极精巧的玳瑁管紫毫笔,亦十分难得。

王珣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问道:“掌柜的,这方砚台与这套紫毫笔多少钱?”

那掌柜的闻言顿时满面笑容,道:“客官真有眼光,这可是小店品相最好的笔砚了,砚台十四两,毛笔八两,承惠二十二两银子。”

王珣听了一时有些犹豫,方才买了那一大堆东西,带出来的碎银子只剩几两了,远远不够。

只是这砚台他实在喜欢,想了想,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三个吉庆有余的小金锞子,问道:“今儿不曾带足银子,加上这几个锞子可行?”

掌柜的见这锞子做工精致,便知是出自大户人家,寻常人家难得,忙笑道:“当然可以,客官稍待片刻。”

说罢忙叫伙计取来戥子,称了称,道:“两个锞子重二两一钱,如今的金价是一兑十一,便是二十二两四钱,不过这锞子做的精巧,便算您二十三两银子,如何?”

王珣闻言点道:“掌柜的十分公道,就这样罢。”

当下付清银子,掌柜的将砚台包好,满脸笑容送出了门。

清风与朗月各抱着一个大包袱,道:“爷,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王珣想着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便点头道:“也好,回去罢。”

正说话间,忽听一个惊喜的声音道:“王师弟,你怎会在此处?!”

王珣闻言一怔,抬头看去,却见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六岁,身穿赭红色箭袖的俊朗少年正满面笑容看着自己,顿时又惊又喜,笑道:“李师兄,你何时从江南回来的?”

原来这少年名唤李峰,当初与王珣同在赵先生门下读书,虽年纪相差了些,但因出身相近,志趣亦颇相投,两人情分极好。

只是李家祖母三年前病故,李峰不得不随父扶灵回原籍,这一年来一直在家中守孝,两地又相隔千里,音信不通,故而不曾联系。

李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前几日才回来的,还未恭喜你呢,听说你县试府试都得了魁首,若是先生知道了,定然十分欢喜。”

王珣谦逊一笑,道:“师兄过奖了,不过侥幸罢了。”

人人都说他是神童,他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过是占着前世二十多年经历的便宜罢了。

李峰摇头笑道:“这考试可没有侥幸的说法,像我可是考了两三回才勉强上了榜,不像师弟你,少年英才,师兄我是自愧不如,这次师弟若能再得案首,可就是小三元了。”

李家祖上几代都是军户,至其祖方才立了功,改换门庭。

只是李家子弟于读书上实在没什么天分,李父苦读数十年,也只堪堪中了个举人,捐了个小官做,熬了十几年,如今还只是个兵部主事。

李峰也是自幼便爱舞刀弄棒,不爱读书,当初也是因与赵先生是远亲,又被家里逼着苦读数年,才在去年勉强中了秀才。

李峰以前便看出这位师弟不是寻常人,却也没想到小小年纪便能取得如此名次,实在令人惊叹。

若是旁人只怕早就心生嫉妒了,不过他素性豪爽,又与王珣交好,心中只有欢喜,并无嫉恨,对于王珣中秀才更是信心十足。

王珣也素知李峰秉性,微微一笑道:“那就借师兄吉言了。”

两人说了一回闲话,又约好择日再会,方才别过。

一时回到家中,刚进巷子,便见门口围了许多人,地上一堆的爆竹屑,王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群人围住了,接着便道各种道喜声,又听见有人高呼道:“快快快,秀才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