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想为黛玉找一门更好的亲事,然而这个时代三妻四妾乃是常态,即便有洁身自好的也是凤毛麟角,多是那些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规矩严谨,择媳要求自然也高,根基门第、人才品貌缺一不可。

林家虽是钟鼎之家,世代书香,然林如海夫妻早逝,林家人丁凋零,即便黛玉品貌双全,才华超逸,也不会是那些大家族的择媳人选。

而那等门第差些的,又不知品性,况且就算他觉得好,黛玉也未必会愿意,当世男女大防极严,黛玉作为闺阁女子,也不可能接触外男,若是盲婚哑嫁,没有感情基础,黛玉嫁过去也未必会幸福。

只是无论如何?,在贾家败落之前,他都不会同意宝黛婚事,贾家过两年就会抄家,黛玉若是现在嫁了过去,抄家之时也难逃,不如就此先含混着,到时候即便贾家出事,黛玉作为林家女,不过是寄居在贾家,抄家也连累不到她身上。

横竖他会在贾家出事之前将黛玉接出来,到时候贾家自顾不暇,想来也没有人会阻拦。

若是届时宝玉改了性子,能支撑门户,而且对黛玉的心意不变的话,他兴许会考虑同意此事。

因此王珣思虑了一番,只道:“外?头的事我已安排妥当,姐姐若改了主意,随时可同我说,到时候我再接了姐姐出来。”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叹道:“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府里头虽有心风波,但有外?祖母在,我也受不了多少委屈,你只管好生念书,若有事我自然会打发人告诉你。”

王珣走后,黛玉思潮如涌,万般念头纷至沓来,坐在窗前怔怔出神。

紫鹃捧了一盏茶上来,道:“姑娘,大爷方才说的不错,这两年府里的光景越来越不好了,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姑娘须得早些为自己打算才好,如今既有大爷为姑娘主张,不如早点坐定了大事要紧。”

黛玉自是明白紫鹃的意思,不禁面上微微一红,低了头不言语。

紫鹃见状便道:“横竖这会子没有外?人,有些话我便直说了,我也知道姑娘的心思,只是大事一直未定,这样不明不白含混着,岂不耽搁了姑娘的大好年华?”

黛玉只不答话,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性情,都彼此知道的了。”

黛玉再也忍不住,红着脸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在这里嚼什么?蛆!”

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是一片真心为姑娘,宝玉的品貌不用说,与姑娘堪堪相配,难得的是彼此性情相投,趁这会子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如今又有大爷在,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夜长梦多’,要是耽搁久了,谁知道日后会出什么?变故?”

黛玉听了,半晌不言语,良久方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是个姑娘家,这等终身大事哪有我开?口的理?况且又没有父母娘家帮扶,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纵然老太太无?话说,二舅母那边却未必愿意。”

先前还好,自从父亲亡故,她从南边回来,王夫人便一直不冷不热,虽说是舅母,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哪里不知道是什缘故。

紫鹃听了这话便道:“这府里终究是老太太做主,便是老爷也是愿意的,若非如此,当初姑老爷也不会答应将财产托付给府上里。”

黛玉闻言苦笑一声:“傻丫头,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不过是外祖母与父亲私下的约定,终究未过明路,做不得数。”

紫鹃一呆,安慰道:“姑娘也不必愁,横竖有老太太做主呢。”

一时紫鹃端着茶盘出去了,黛玉坐在窗下怔怔出神,心中万般愁绪,她虽与宝玉心意相通,却有王夫人与金玉良缘横在两人之间,终究难以完满,又想起父母早逝,寄人篱下的苦楚,不由得滴下泪来。

只是唯恐太过伤心惹得众人担忧,忙又掩了愁容。

在王珣家住了五六天,贾母便打发人来接了,黛玉满心不舍,却也只得收拾了行囊,带着紫鹃等人回去了。

回到府中,黛玉不及梳洗便先去上房给贾母请安。

贾母拉了她在身旁坐下,抚了抚黛玉的鬓边的碎发,笑?道:“这几日在那里住得惯么?”

黛玉抿嘴一笑?,道:“王家婶子与刘姥姥都十分照应,板儿更是处处妥帖,再没有不周到的。”

贾母听了微微一笑?,点头道:“王家是厚道人家,板儿也是个好孩子。”

黛玉道:“正想求外?祖母,以后得空想再去板儿家住些时日。”

贾母道:“这也无?妨,每个月去住几日便是。”

黛玉伏在贾母膝上,贾母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道:“一转眼玉儿都长大了,也不知道我这老婆子还能护着你几年,如今见你们姊弟情分好,我也就放心了。”

黛玉听着这话中竟大有不祥之意,顿时心下一酸,滴下泪来,红着眼圈道:“外?祖母定然长命百岁,玉儿要一直陪着外?祖母。”

贾母闻言心中一暖,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傻孩子,哪有人真能长命百岁的,我活了八十岁,又享了这几十年的福,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宝玉。”

她年事已高,早已力不从心,这几年又多病,也不知道还能护着一双玉儿几年。

那次王夫人房里的两个婆子议论黛玉,紫鹃悄悄告诉了贾母,贾母自是恼怒,原本是为了让王夫人不得不同意这门亲事,二是建大观园需要银子,才默许挪用了黛玉的财产。

原本当初她与林如海在信中约定好了这门亲事,林家财产带回来作为黛玉的嫁妆,而等黛玉守孝三年期满后,便公布黛玉宝玉的亲事,也正是因此,林如海才会松口让贾琏料理林家的家产。

只是没想到贾家用了林家的钱后,王夫人嫌弃黛玉体弱,又与贾母一条心,有心反悔,只推脱着不肯松口答应。

贾母虽然是宝塔尖,到底不再管家,元春幼时虽是在她跟前养大,到底不过是祖母,隔了一层,况且她心知自己年事已高,没有多少年好活,王夫人却是贾府管家做主的人,又是贵妃的母亲,下面的纵然不说,暗中也都是悄悄倒向了王夫人,毕竟贾家这些年都是靠着元春的荣耀撑着。

贾母固然可以用孝道压着王夫人松口,然而王夫人日后终究是黛玉的婆婆,她若逼迫太过,即便黛玉嫁给了宝玉,一旦她不在了,黛玉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因此种种?顾虑,贾母也不好明面上与王夫人闹僵,只以宝玉命里不宜早娶为借口拖着宝玉的婚事,又时不时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同意黛玉宝玉婚事的样子,敲打敲打薛家,那一次也是借着鸳鸯之事发作了一回。

从那次后王夫人倒是收敛了一些,府里众人也看出了她的意思,凤姐最是聪明,明理暗里都帮着黛玉宝玉说话。

只是没想到王夫人还是不肯松口,一直拖到如今。

想到此处,贾母不禁眯了眯眼睛,无?论如何?,在她入土之前,定要将这两个玉儿安排妥当,她才能安心闭眼。

黛玉陪着贾母说了一回话,方回房梳洗。

才收拾妥当,便见宝玉宝钗来了,原来薛家铺子前些时日从江南进了些货物,也顺道采买了些当地风俗土物,有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还有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泥人儿戏等等。

宝钗便将那些玩意儿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当,送与各房,也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也有单送玩意儿的,一份份都写好了签子贴着。

只有黛玉的比别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

黛玉忙道了谢,道:“这些东西,我们小时候倒不理会,如今看见,真是新鲜物儿了。”

宝钗因笑?道:“妹妹不过是‘睹物思人’,见了这些想起家乡才觉珍贵,其实也不值什么?!”

宝玉听了这话,唯恐勾起黛玉的心事,连忙拿话岔开?:“听说薛大哥哥前日送了姐姐好些稀罕顽意儿,回头姐姐也给我瞧瞧。”

宝钗自是明白他的心思,瞅了他一眼,只抿着嘴笑。

不觉又到了年下,杨先生因全力准备开?春的会试,自觉精力有限,便辞了贾府西席之职,转荐了一位同年谢子兴教导贾兰,亦是举人,学问甚好。

贾政见后甚是满意,当即聘了下来,束修丰厚,待遇优隆。

王珣思量再三,又与杨先生商议了一番,决定不再在贾府读书。如今的学习进度远超贾兰,贾府请的先生还是以贾兰为主,不可能本末倒置专门费心教他,与其在贾府浪费时间,倒不如回去自学,即便有不懂的也可以请教杨先生。

杨先生对此也极为赞同,更有意叫他试试来年的拔贡考试,若是过了,便可以贡生之名入国子监学习。

王珣与家人商议了,狗儿等也都无异议,因此次日便收拾了东西,同贾兰辞行。

贾兰听闻王珣要走,不禁一怔,王珣如今中了秀才,他却落了榜,旁人难免拿他们两人比较,贾兰虽然豁达,心中也难免不自在,此时听闻他要走,不舍之余也松了口气,因此笑道:“我知你是有大志向的,既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了,免得耽误了你的学业,只闲了常来坐坐。”

王珣自然明白,也不点破,微微一笑?,口中答应着,略说了一回话,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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