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众人收拾妥当,便坐了车前往狱神庙。

王珣先前已打点过了,狱卒也并未为难,只嘱咐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不可久留。”

众人忙答应了,当下王珣扶着刘姥姥,黛玉也戴上斗篷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扶着紫鹃,随后鸳鸯也提了包袱跟着进去。

王珣先前已问明凤姐的牢房在最后一间,众人走道到尽头,便见凤姐蓬头垢面,脸色蜡黄,正呆呆坐在地上,望着墙上出神。

黛玉见了,顿时眼圈一红,滴下泪来,凤姐往日何等风光,今日却落得如此境地。

刘姥姥扑上前哭道:“姑奶奶,我们来看你了!”

紫鹃与鸳鸯见了也不由得心下一酸,哭道:“二奶奶!”

凤姐呆了一呆,看着刘姥姥与黛玉等人,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喃喃道:“我莫不是在做梦么?”

刘姥姥见凤姐骨瘦如柴,神情恍惚,越发?心酸,忍不住哭道:“我的奶奶!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就瘦成了这样!——我糊涂的要死!怎么不早来请姑奶奶的安,直到昨儿才知府里出了事!”

此时凤姐也清醒过来,方知眼前的一切并非做梦,刘姥姥这番话又触动她的愁肠,想起当初的所作所为,不禁又悔又恨,抓着刘姥姥的手呜咽道:“姥姥!枉我要强了一世,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从前不信阴司报应,如今才知竟是大错了!”

刘姥姥闻言更是心如刀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黛玉泪如雨下,鸳鸯几?人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王珣忙上前解劝:“时间紧迫,大家快别哭了,将要说的事赶紧交代清楚才是。”

黛玉闻言方拭了泪,道:“板儿说的是,紫鹃,快将我们带来的东西给凤姐姐。”

紫鹃与鸳鸯忙将带来的几?个包袱递给凤姐,道:“里头是姑娘叫我们做的几?身棉衣和鞋袜,都是按着奶奶往日的尺寸略减了些做的。

此外还有一些容易保存的糕饼点心,奶奶饿了时候可以吃一点垫垫。”

凤姐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抓着黛玉的手哽咽道:“林妹妹,往日我多?有对不住你,没想到如今你还这般不计前嫌,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黛玉知道她说的是当初与贾琏昧下林家财产之事,微微一叹,摇头道:“事情都过去了,姐姐也不必再想这些了。”

凤姐越发?惭愧,泪流满面。

刘姥姥不明所以,见状忙塞了一个大包袱给凤姐,道:“这是用新下的棉花打的一床铺盖,如今天寒地冻的,姑奶奶晚上睡着也暖和些。”

凤姐拭泪道:“多?谢姥姥。”

鸳鸯又将提着的食盒打开?,里面却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碟清炒口蘑,还有一碟豆腐皮包子,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绿畦香稻粳米饭。

紫鹃与鸳鸯将饭菜端出来,道:“这是出门前才做的,一路用暖壶温着,这会子已经有些冷了,奶奶快吃一点儿罢。”

凤姐在狱中已许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一见这些饭菜顿时眼睛一亮,抓起碗筷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起来。

众人看了都觉心酸,这些饭菜都是以前贾府常吃的,凤姐往日都不会多?看一眼,如今却沦落至此。

刘姥姥更是忍不住低头擦眼泪。

凤姐连吃了两碗饭饭,方恋恋不舍放下碗筷,道:“留着我晚上再吃。”

此时便有狱卒进来催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赶紧些。”

王珣便向凤姐道:“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知奶奶可还有什么话嘱咐?”

凤姐苦笑一声,摇头道:“我都落得这样田地了,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说罢忙跪倒向黛玉磕了个头,含泪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巧姐儿,大太太不过面子情,琏二爷是个不管事的,平儿终究身份有别,许多事也照应不到,好妹妹,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巧姐儿日后就托你多?照看了。”

黛玉忙扶了凤姐起来,红着眼圈点头道:“姐姐放心,不用你嘱咐我也会的。”

凤姐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狱卒再次过来催促,众人不好多留,只得出去了。

过了几?日,狱神庙准许探监,王珣又安排平儿与巧姐进去探望了一回。

小红先前得凤姐恩典放了出去,如今与贾芸已成了亲,得知消息后也带了一篮子吃食并棉衣过来探望。

贾芸因倪二之?故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使了些银子打点狱卒,暗中照看凤姐。

谁知更巧的是先前被宝玉赶出去的茜雪,丈夫就是狱神庙的狱卒,有这些人帮忙,凤姐才免受了许多苦楚。

展眼到了年下,家家置办年事。

荣宁二府虽然抄家,贾家在京中的其他几?房却未受牵连,不过先前都是倚靠荣宁二府过日子,如今两府坏了事,几?房的日子不免窘迫起来。

听闻贾政等了搬了新宅,又见朝廷没有再追究余罪,又都凑了上来。

贾府原本贾珍是族长,然而贾珍判了斩首,贾赦流放,贾蓉又年轻,品行声望又不足以服众,众人商议过后,便议定这族长之位由贾政继承。

贾政最重体面规矩,当了族长,自然要照看族里,见各房到了年下都捉襟见肘,少?不得又拿些银子出来帮衬。

贾府众人一向养尊处优,原是宽裕惯了的,如今却挤在这一处小宅子里,一应吃穿用度较往日十去其七,自是处处不惯,如今又见贾政拿了银子去帮扶族人,更是满腹怨言。

好在还有王珣先前送来的一千两银子,每月又有十八两的铺子分?红,尚能支持。

黛玉也时常打发?人送些米面粮炭并瓜果菜蔬鱼肉过来。

并非黛玉吝啬,而是她深知斗米恩升米仇之?理?,她若太过大方,贾府众人兴许初时会感?激,但时日一长便会视为理所当然,日后一旦有任何不妥,或供给的少?了,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不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心生怨恨。

饶是如此,赵姨娘等都还在背地里抱怨:“分?明是个有钱的主儿,却也这般小气,舍不得多?贴补一点儿。”

王夫人等虽不大喜欢,若说治家办事,尚能出力,所以内事仍交平儿办理?。

独有邢夫人,尤氏眼看年关将至,家家团圆,唯有自家骨肉不得完聚,不免心下悲苦,只不好露出来。

到了年下,各处的庄子也送了租子过来,这日黛玉的小庄上也送了年下的租子过来,乃是五百两银子并各色鸡鸭鹅、野味、干菜、米炭等等。

黛玉便打发?紫鹃收拾了些米面粮炭,各式野味并干菜瓜果,绸缎布匹,给贾家送去。

宝玉见了紫鹃,顿时喜不自胜,忙道:“林妹妹近来可好么?”

紫鹃道:“姑娘一切都好,只是担心二爷,又不能亲来探望,所以打发?我送了些东西过来。”

宝玉不免有些失望,不死心问道:“只有这些?林妹妹没有别句话吗?”

紫鹃抿嘴一笑,左右看了一眼,方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来,悄声道:“还有一封信交给二爷。”

宝玉顿时如获至宝,也不急着拆看,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回到房中,袭人麝月见他满面笑容,不禁一怔,打趣道:“二爷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这般高兴?”

宝玉不答,只小心取出书信拆看,袭人略一思忖,便知定是黛玉书信,见他眉眼带笑,不禁心下酸涩,自从宝玉与黛玉定了亲,对她越发?疏远起来,如今还未进门便这般,日后黛玉嫁过来,可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想到此处,袭人忍不住道:“虽说二爷与林姑娘情分?好,不过这不合规矩……”

话未说完,麝月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不提黛玉的赎身之?情,如今宝玉与黛玉两人已定亲,虽未过明路,但也算是未婚夫妻,便是通信也算不得私相授受。

袭人微微一怔,亦明白过来,再看宝玉恍若未闻,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把话咽下了。

麝月微微一叹,正欲再劝,忽见紫鹃走过来笑道:“好容易来一回,你们两个也不理?我一理?。”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