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闻言不?啻天雷突降,万万没想到邢夫人竟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一时惊怒交加,直气得浑身颤抖,咬牙道:“大舅母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与宝玉已有?婚约,如何能另嫁他人?!”
邢夫人见她气得脸色都变了,忙陪笑道:“这有?何妨,横竖你与宝玉也未正?式定亲,也无所谓退婚之说。
俗语说夫贵妻荣,咱们家这样的境地,你嫁过来也是跟着宝玉受罪,贫贱夫妻百事哀,三年?两?年?也不?过就那么着了,现成的王妃不?做,倒愿意做平头百姓,可?真是个傻丫头了!”
黛玉手脚冰凉,却仍旧抱着一丝希望,定定看着邢夫人,一字一句道:“这番话是舅母的主意,还是大舅舅的意思??”
邢夫人对上?黛玉冰凉如雪的目光,只?觉脊背一寒,不?由得打了个突,呐呐道:“这事老爷知道,二老爷二太太也都应允了的。”
黛玉闻言,顿时如坠冰窖,惨然?一笑道:“我只?当舅舅舅母是亲人,却不?曾想到你们为了这所谓的荣华富贵就要将我送人做妾。”
她何等聪明,联想今日发生的种?种?,哪里还不?知道贾家人打的什么主意。
邢夫人见她面白如雪,目光悲凉,一时也有?些心虚,移开目光,讪讪道:“我们也是没法子,姑娘别怨我们。”
黛玉恍若未闻,只?怔怔坐着,邢夫人见她这般,便又说道:“这是外甥女有?福,才遇上?这样的好事,错过了机会,后?悔就迟了。”
黛玉仍是不?语。
邢夫人见状,好生没趣,只?得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姑娘好好想清楚。”
说罢便抬脚出去了。
邢夫人去后?,紫鹃与雪雁进来,便见黛玉呆呆的坐着,颜色雪白,手脚冰凉,眼睛也直直的,心中大骇,忙哭着推她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们!”
黛玉心中悲痛欲绝,先前一直强忍泪水,此时见了紫鹃两?人,方哭了出来。
方才邢夫人与黛玉说话时并未压低声音,紫鹃与雪雁在?外面也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也止不?住痛哭起来。
雪雁拉着黛玉的手哭道:“姑娘,这里太欺负人了,我们回去!”
紫鹃一面也哭,一面着急,又恐黛玉哭坏身子,勉强止了泪,道:“雪雁说的是,姑娘别怕,我们这就收拾东西回去。”
黛玉凄然?一笑,摇头道:“只?怕我们这回是走不?了。”话音方落,外面便传来一道落锁声。
紫鹃雪雁大惊,慌忙跑过去推门,却发现房门紧锁,跟着来的仆妇婆子也都不?见了踪影。
两?人顿时惊慌失措,雪雁年?纪小,此时急得哭起来:“这可?怎么办,咱们出不?去了!”
紫鹃更是恨的咬牙切齿,骂道:“真是一群畜生,枉费姑娘救他们出来,竟做出这般忘恩负义的事来!”
黛玉到了此时反倒冷静下来了,拭了泪,哑声道:“是我连累你们了。”
紫鹃知她心中难过,忙安慰道:“姑娘别急,牛不?吃水强按头,姑娘不?愿,难道他们还敢强抢不?成,外头还有?大爷做主呢,谅他们也不?敢胡来!”
黛玉闻言苦笑一声,如今这样的情形,只?怕是难逃此劫了。
却说另一边,邢夫人奉贾赦之命将黛玉主仆软禁,却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劝黛玉妥协,只?能去找王夫人商量对策,不?料说话时正?巧麝月去给?平儿送东西,打后?头窗根底下经过,听了个正?着。
麝月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心中又惊又怕,万万没想到邢夫人他们竟会如此对黛玉。
不?提黛玉与宝玉的婚事,单单当初贾府出事,便是黛玉姊弟奔波,才救下他们,如今却恩将仇报,实在?叫人心寒。
当初她自己便是被?黛玉救出来的,不?然?只?怕不?知道被?卖到什么肮脏地方去,因此心中一直十分感激黛玉,如今知道黛玉有?难,如何能袖手旁观。
只?是这样的事又不?能声张,麝月犹豫片刻,便去找了袭人,将偷听到的事说了,急道:“如今林姑娘与紫鹃她们都被?关在?那边,等闲人都无法靠近,消息又传不?出去,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袭人吃惊过后?,也冷静下来,只?是她并不?像麝月那般着急,犹豫片刻,有?些迟疑道:“这事既是北静王爷的意思?,若是因此得罪了王府,日后?宝玉可?怎么办?”
麝月闻言惊愕万分,仿佛不?认识一般,定定看了袭人半晌,不?可?置信道:“姐姐,林姑娘可?是对我们有?救命之恩,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
袭人被?麝月看得有?些不?自在?,咬了咬唇,为难道:“我也想帮林姑娘,只?是咱们也要为宝玉想一想,跟王爷抢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况且老爷太太又都应承了,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麝月是袭人一手陶冶出来的,此时却彻底失望了,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明白了,既如此,便不?劳烦姐姐了,我自己想办法!”说罢便跑出去了。
这厢巧姐与平儿被?贾赦禁足在?院里,都满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正?猜测着,忽见外边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倒把两?人吓了一跳,看时,却是麝月。
平儿抚了抚胸口,嗔道:“你这是做什么,慌脚鸡似的,后?头有?鬼赶着你不?成?”
麝月连汗也顾不?上?擦,气喘吁吁道:“巧姑娘,平姐姐,快想办法救救林姑娘!”
两?人闻言大吃一惊,巧姐忙道:“发生了什么事,林姑姑怎么了?”
麝月便将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原原本本说了,道:“我原想着出去报信,可?是四?处都有?太太的人守着,根本没法子传信出去。”
巧姐闻言又是生气又是羞愧,脸色涨得通红,气道:“老爷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咱们一家都是林姑姑救的,连现在?住的宅子都是林姑姑买的,他们却恩将仇报!”
平儿也是又惊又气,只?是她到底经历的事多,很快冷静下来,安抚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往外头报信,只?要珣大爷知道了这事,才能救林姑娘出去。”
巧姐也勉强镇定下来,咬唇道:“只?是咱们根本出不?去,又如何传递消息?”
一时平儿也为难起来,三人正?急得团团转,巧姐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忙向?麝月道:“麝月姐姐,我跟平姐姐出不?去,你去请大娘过来一趟。”
原来如今贾家一向?大事由邢夫人与王夫人拿主意,其余诸事向?系李纨与平儿料理,如今平儿被?禁足,尤氏与黛玉无甚情分,又胆小怕事,唯有?李纨能帮忙了,所以打发人去请她。
平儿闻言目光一亮,点头道:“这个法子好,如今府里都是大奶奶管着,只?要她肯帮忙,传消息出去想来不?是难事。”
麝月忙答应了,当下便跑去请李纨。
巧姐与平儿坐立不?安的等着。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麝月才回来,巧姐忙站起身道:“如何,可?将大娘请过来了?”说罢往麝月身后?看去,却见空荡荡的,并没有?李纨的身影,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麝月面色灰败,摇头苦笑道:“大奶奶不?肯过来,说这事既然?老爷太太都定下了,她做儿媳的也不?敢驳回,又说北静王爷年?轻尊贵,素有?贤名,想来也不?会委屈了林姑娘。”
巧姐听了顿时气得不?行,然?李纨到底是长辈,虽然?不?耻对方为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勉强忍下怒气,急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她虽不?知北静王性情如何,但能做出这样的事,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黛玉跳入火坑。
平儿也觉李纨无情,然?心下也明白对方多半是为了贾兰,才不?敢得罪北静王,亦不?好多说什么。
三人一筹莫展,最后?商量了半日才想出一个法子来,便是由巧姐装病,叫人请大夫进来,到时候再设法买通大夫,帮忙去王家报信。
只?是如今处处有?人看着,想瞒过王夫人他们可?不?容易。
不?提平儿等人如何筹谋,这厢黛玉被?软禁在?房内,邢夫人又来过两?次,黛玉只?不?肯松口。
邢夫人恼怒不?已,干脆将紫鹃与雪雁也带走关了起来,房中只?剩黛玉一个。
过了两?日,无论邢夫人与王夫人如何劝,黛玉只?作不?闻,无动于衷。
北静王府那边却催得紧,长史官再三打发人来问什么时候成事。
王夫人见黛玉迟迟不?肯答应,也有?些着急起来,这日便随贾赦、邢夫人一道过来劝说,拉着黛玉的手拭泪道:“我们也知道委屈了姑娘,只?是王爷有?命,不?得不?从,咱们家如今已是这个景况,哪里敢得罪王爷,姑娘不?看在?素日的情分上?,只?看在?老太太的面上?,也要救救贾家啊!”
黛玉气得浑身颤抖,用力抽回手,忍气含泪道:“舅母叫我救贾家?谁又来救我?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难道就要任你们折辱不?成?!”
王夫人对上?黛玉悲凉的目光,心中一颤,心知此事是他们做的不?地道,然?而事已至此,已别无选择,只?是终究无法面对黛玉,便转过了头流泪。
邢夫人见状忙劝道:“姑娘怎么这么执拗,这是送你去享福,又不?是跳火坑!”
黛玉闻言冷笑一声,邢夫人连这般无耻的话都说得出来,她已不?愿再浪费口舌。
贾赦一直冷眼看着,此时见了黛玉这般模样,不?禁冷笑道:“我们好言相劝,外甥女却不?领情,那今儿我越性把话说明白了,北静王爷指明了要你,你这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即便不?为你自己,也为你那兄弟一家子想想,得罪了北静王府,这京城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么?究竟该怎么选,你仔细想清楚罢!”
说罢拂袖而去。
邢夫人与王夫人看了黛玉一眼,也摇头出去了。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黛玉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泪如雨下。
黛玉哭了一场,方慢慢止了泪,想到自己先前还可?怜鸳鸯命苦,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今日,实在?讽刺。
又思?及方才贾赦所言,心下想道:大舅舅说的话虽不?中听,但也不?无道理,我若不?去王府,势必惹怒北静王,外祖母待我恩重,贾家也教养我十几年?,无论如何,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而且我即便逃了出去,也会连累板儿,他好容易才有?今天,若是为此得罪王府,日后?又有?何前程可?言,只?怕连家业性命都要赔进去!
然?而叫她屈从北静王,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要她受此屈辱,倒不?如死了干净。
此念一起,黛玉心中顿时清醒过来:“不?错,与其被?人折辱,倒不?如干干净净去了,至少死了我的身子也是干干净净的,也不?辱没我林家风骨。”
一时打定了主意,黛玉反倒冷静了下来,不?再哭泣,拭了泪,从带来的包袱中找出笔墨,写了几封信封好,悄悄藏在?了妆奁里。
另一边,王夫人等只?以为黛玉之事瞒的紧,殊不?知暗地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巧姐与平儿费尽心思?,总算将信送了出去,如今只?能希望王珣快些赶回来。
尤氏婆媳事不?关己,李纨袭人虽不?曾帮忙,倒也没有?泄露消息。
而一直毫不?起眼的赵姨娘却动了心思?,原来她当日在?上?房打帘子,暗中已将贾政与王夫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赵姨娘面上?只?装作不?知道,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方觉来了机会,便与贾环商议如何行事。
贾环却毫不?在?意,漫不?经心道:“费这个劲做什么,横竖有?老爷太太操心,与咱们无干,何必多管闲事。”
赵姨娘气得狠命戳了戳贾环的脑袋,骂道:“糊涂种?子,你不?想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在?王爷跟前露了脸,难道会少了咱们的好处?”
贾环听了顿时目光一亮,接着又摇头道:“算了,有?太太在?,什么好处也轮不?到咱们,还是别费这个劲了。”
赵姨娘气得不?行,恨铁不?成钢,却又拿他没办法,只?能自己去找邢夫人出谋划策。
邢夫人自从当家后?,赵姨娘便时常巴结奉承,出些主意,因此也不?曾怀疑倒,只?当是贾政临行前告诉她的,此时正?为黛玉头疼,便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赵姨娘左右看了一眼,方上?前道:“我看太太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些,这女人都是一个德行,只?要失身给?了男人,不?愿意也愿意了,依我的主意,趁夜将人送去北静王府,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北静王爷那样的人品,生的又好,林姑娘去了又是侧妃,用不?了多久,自然?就愿意了。”
邢夫人听了,目光顿时一亮,沉吟片刻,点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论如何,总比这样干等着强。
赵姨娘闻言十分得意,陪笑道:“太太只?要依了我的主意,再无不?妥的。”说罢附耳低语了一阵。
邢夫人听罢,心中越发满意,道:“若是这事真办妥了,到时候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赵姨娘等的就是这句话,顿时大喜,忙道:“还是太太大方,谢太□□典!”
当下,邢夫人便去与贾赦商议了一番,打发人去北静王府传信。
不?过半日,便有?北静王府的两?个老嬷嬷带着几个仆妇小厮,抬了一乘小轿来。
黛玉才将诸事安排妥当,便听见屋外的开锁声,接着两?个老嬷嬷带着几个仆妇抬了热水进来。
两?人穿戴十分华丽,只?是皆面无表情,十分冷漠。
看清黛玉形容,两?人皆是一怔,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屈身给?黛玉行了一礼,其中面容刻薄的那个放下一个包袱,居高临下扫了黛玉一眼,道:“外头花轿已备好,奴才们奉命来给?姑娘梳洗更衣,这是嫁衣。”
这两?人虽以奴婢自称,但言行举动间却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之感,黛玉不?用猜也知道是北静王府的人。
黛玉冷冷一笑,看来是劝说不?成,预备强抢了!
如今她死志已定,丝毫没将两?人放在?眼里,不?喜不?怒,只?坐着不?动,看也不?曾看那包袱一眼。
另一个嬷嬷见状,上?前一步,又屈身行了一礼,语气却十分强硬,硬邦邦道:“还请姑娘移步,以免误了吉时。”
黛玉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直看得对方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才淡淡道:“你们出去,我自己梳洗。”
另一个嬷嬷见状顿时皱眉,思?及临行前容嬷嬷的吩咐,便欲上?前教导一番规矩,然?对上?黛玉清凌凌的目光,顿时一颤,到了嘴边的话便不?由自主的咽下去了。
心下暗道怪事,她见过不?知多少达官贵族家的小姐,却从没遇上?这样的,容貌之美实属罕见,更叫人无法形容的是那通身的气度,只?那么淡淡一眼看过来,却生生地让人觉出一丝冷意来,叫人无法亵渎,更不?敢违逆。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终究还是出去了,不?过并未走远,带着众人只?在?门口守着。
黛玉怔怔在?炕沿上?坐着,看着洒进屋内的清冷月色,忽想起当年?同?湘云中秋之夜联诗的情景来,心想:当初为对云妹妹的句子,才想出冷月葬花魂的诗句来,没想到竟应在?了今日。
两?个嬷嬷在?门外等了半日,却见屋内毫无动静,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忙敲了敲门,道:“姑娘,可?是需要奴婢们伺候?”
黛玉闻言回过神来,淡淡道:“不?必。”
两?人方才已领教了黛玉的脾气,闻言也不?敢再多言,只?能耐心等候。
黛玉起身下榻,从包袱中寻出一套自己最喜欢的衣裳首饰,梳洗后?穿戴齐整,又另取了一条汗巾,往房梁拴上?;然?后?端了一个脚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打上?结,套在?咽喉,最后?看了一眼南面的方向?,微微一笑,便把脚凳蹬开。
就此咽喉气绝,香魂出窍!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不过有五千字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