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一见黛玉吐血,顿时手足无措,吓得大哭起来。

鸳鸯原本在茶房看着给黛玉熬的燕窝粥,香菱则在紫鹃房中照料,听到动静都急忙赶来,见了这情景也吓得魂飞魄散,两人急忙搀扶着黛玉到屋里来。

紫鹃原本才服了药,正昏睡着,迷迷蒙蒙间听到黛玉出事,也挣扎着过来,见了这情景也哭起来,哭道:“姑娘,你千万保重身子!”

鸳鸯一面叫人取丸药来,一面急命请大夫,雪雁此时又悔又怕,闻言忙拭了泪,道:“我去叫大夫!”说罢便急急出去。

黛玉此时已清醒过来,拭去唇边血迹,摇头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原来方才黛玉听得宝玉宝钗定?亲的事情,这本是她数年的心病,一时急怒,所以迷惑了本性;及至吐了这一口血,心中却渐渐的明白过来。

自从当初离开贾家,黛玉便知她与宝玉今生已无缘分,只是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谊又岂是一朝说断就能断的。

今日急痛之下吐了一口血,反倒把这些年郁结的心思打开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如?今彻底断了念想,心思反倒清明了许多。

这会子见紫鹃等人都急得哭了,不由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们也不必担心,自从当日假死离开,我便知会有今日,只是心下到底还?有一点子痴念,一直不愿去多想,如?今宝玉与宝姐姐既已定?亲,我虽难过,却也彻底断了这份念想,反倒解脱了。”

众人见她说话明白,方放下心来,宽慰道:“姑娘想明白便好,千万保重身子。”

香菱心细,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吐在盂内,鸳鸯用帕子给她拭了嘴。

黛玉心里头虽想明白了,一时半会儿却难恢复精神,便歪在榻上,恹恹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出去罢,让我歇一会子。”

紫鹃依旧不大放心,唯恐黛玉想不开,正欲再劝几句,却被鸳鸯轻轻拉了拉衣襟,抬头望去,便见鸳鸯悄悄摇了摇头,只得把嘴边的话咽下了。

众人轻手轻脚退了出来,紫鹃方看向雪雁,叹气道:“你也太毛糙了些,先前千叮万嘱叫仔细些,怎么今儿就说漏了嘴?好在这会子无事,否则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雪雁亦是心有余悸,满面羞愧道:“是我一时嘴快说漏了,姐姐罚我罢。”

紫鹃虽也埋怨雪雁行事鲁莽,但到底是多年的姊妹,也不好太过责罚,有气无力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也是无心之失,姑娘既然没事,我也不多说什么,日后可仔细些罢。”

雪雁忙抹了眼泪,满口应了。

香菱不好插嘴,鸳鸯见紫鹃面色苍白,叹气道:“你的心也不必使到这上头去,自己的病都没养好,回房歇着罢。”

紫鹃方才只担心黛玉,虽然不适也咬牙强自支撑着,此时闻言方觉头晕目眩,身子不由一软,险些栽倒。

鸳鸯等人忙扶了她回房歇息。

紫鹃回到房中躺下,因黛玉叮咛,也不想挣扎过去,便向鸳鸯香菱等人道:“好姐姐,我这几日躺在炕上,姑娘那边只有靠你们照料了。”

鸳鸯答应着,道:“你快别操心了,且安心养病罢,姑娘那头有我们呢。”

紫鹃也素知鸳鸯是个妥当的,便只安心养病。

一时大夫来了,给黛玉隔帘诊了脉,又问了症状,沉吟片刻,说道:“此乃急痛攻心,方才吐血,如?今胸中壅塞已去,反倒是好事,亦无需服药,宽心静养几日便好。”

鸳鸯等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老?大夫又去紫鹃处诊了脉,加减了药方,再三嘱咐不可劳神,安心静养云云。

这边黛玉在榻上歪着,回想起当年在贾府与宝玉一处时的情景,越发心烦意乱,一时忽想起当年题诗的旧帕来,便叫过鸳鸯来道:“将我往日做的那个香袋儿拿来。”

鸳鸯不明所以,便告诉雪雁,开箱,拿了几个荷包来。

黛玉瞧了,撂在一边,摇头说道:“要有字的。”

雪雁这才明白过来,翻箱倒柜寻出来一个小匣子,递给黛玉。

黛玉接到手里打开,只见匣子里装着一个赭红色缎面的绣花香囊,做工精细,十分精巧,另外还?有两块写满字迹的旧帕子。

原来这本是黛玉之前打算送给宝玉的香袋儿,打宝玉回南边就开始做,只等他回来后就送给他,谁知后来出了事,一直没有送出去,便同那两块题诗的旧帕一起压在箱底,直至今日才又翻了出来。

黛玉看着这些东西怔怔出神,过了半日,方下定?了决心,吩咐雪雁道:“去搬个火盆来。”

雪雁不解,道:“姑娘莫不是冷了?我去拿个手炉子来罢,姑娘才呕了血,那炭气只怕受不住。”

黛玉摇头:“不妨事,你只管搬来。”

雪雁还?没明白,鸳鸯却已意会过来,叫人搬了个火盆到炕边。

黛玉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诗帕与香袋,闭了闭眼,俱都撂进了火盆里。

雪雁唬了一跳,欲伸手去抢时,却被鸳鸯拦住了。

此时盆中炭火烧得正旺,那帕子与香袋沾火就着,瞬息之间便已烧去了大半。

不过片刻,便烧成了灰烬。

雪雁早已目瞪口呆,看着黛玉,又看看火盆,嘴唇蠕动了一下,到底不敢多问。

黛玉却仿佛用完了力气,歪在榻上懒怠动弹。

鸳鸯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拉着雪雁轻手轻脚退下去了。

经此一事,黛玉彻底绝了念想,也断了病根儿,精神反倒清爽了许多,一日好似一日。

鸳鸯等人初时还以为她是不欲叫众人担心,强颜欢笑,后来见她饮食如?常,每日一觉睡到天明才醒,精神极好,闲了便看书临帖,或去园子里逛逛,偶尔还?赋诗一首,才相信她是彻底放下了,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紫鹃见黛玉这般,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她这病泰半都是心病,一旦放宽心思,这病也就渐渐痊愈了。

这日服侍黛玉睡下,雪雁上夜,鸳鸯便回房梳洗毕,正宽衣卧下之时,忽听见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接着紫鹃的声音响起:“鸳鸯,你睡下了没?”

鸳鸯微微诧异,忙披了件红绸小袄,匆匆过去开门,道:“这么晚还?不睡,可是有什么事?”

紫鹃微微一笑,道:“睡不着,过来找你说说话儿。”

鸳鸯忙让了进来,两人在炕上坐下,鸳鸯便欲倒茶,紫鹃忙止住了,道:“这会子都夜深了,就不吃茶了。”

鸳鸯闻言便笑道:“不吃茶也就罢了,只是你这会子究竟又是为什么事烦心,连觉也睡不着了?”

紫鹃闻言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姑娘的事,我瞧着姑娘自当初回过来后便变了好些,这回经了宝玉这事,越发心如?止水,竟有些悟道的意味了。”

鸳鸯一听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顿时一笑,道:“你是担心姑娘会同四姑娘一样去出家?”

紫鹃眼含忧虑,叹气道:“你没瞧见前儿姑娘去看四姑娘的情景,两人一处论经参禅,十分投契,那模样容不得我不担心。”

鸳鸯却不以为意,道:“不提姑娘有没有这个意思,便是真要出家,也没什么不好。”

紫鹃闻言一呆,道:“这……这如?何使得?”

鸳鸯淡淡一笑:“怎么使不得?难道姑娘家就非得嫁人不成?咱们都是打小在府里长大的,后宅之中的争斗难道还?见的少了?

做姑娘时何等自在,一旦嫁了人,便再也不得自由,要操持一家子吃穿住行,伺候公婆,还?要贤惠大度,帮着丈夫纳妾纳丫头,照料庶子庶女。

命好些呢,能得些正房的体?面,若命不好,遇上那宠妾灭妻的混账人,一辈子都要受尽委屈。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趣儿?那还不如?出家呢,至少还?能落个清静。”

紫鹃早已听得呆住了,她素来循规蹈矩,何曾听过这样大胆的言语,直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鸳鸯点了点头:“是我自个儿瞎琢磨的,横竖这会子没外人,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是打定?主意不嫁人了,只一心服侍姑娘,出家也好,出阁也罢,姑娘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紫鹃本是操心黛玉终身,听了这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心内忖度半日,道:“我倒劝人不必瞎操心,我自己才是瞎操心呢!还?不如?鸳鸯见事明白,姑娘经历了这许多事,受尽委屈,嫁不嫁人有什么打紧,日子过得舒心才是正理?。”

想到此处,便向鸳鸯道:“你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从今以后,我尽我的心服侍姑娘,其余的事全不管。”

横竖这些事,黛玉自有主意,再不济还有大爷呢,也轮不到她一个丫头操心。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不觉夜深,鸳鸯方自回房。

却说另一边,王珣在平安州住了七八日,羊毛作坊的事都由延宁郡王接手,用不着他操心,见诸事已了,眼看着就要进腊月了,便命人打点行囊回京。

青儿虽舍不得,但也知道不能久留,只得打点行装,又收拾了好些吃食衣物,采买了当地的各色土仪带回去给刘氏黛玉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