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王珣下学回来,回房换了家常衣裳,正欲小憩片刻,忽见清风上来回话道:“爷,贾家的小兰大爷来了。”
王珣闻言一怔,道:“几时来的?”
清风道:“来了有大半个时辰了,方才爷不在家,门房不敢擅自做主,奴才也请他改日再来,只是小兰大爷说有要事要见爷,一直不肯离开,奴才没法子,便只好请他进南房坐着。”
王璇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心下有些疑惑,他与贾兰早已多?年不曾联系,今日忽然上门,不知是为了何事,一时沉吟不语,片刻后方道:“请小兰大爷到外书房坐着,我换件衣裳便来。”
贾兰的性子他十分?了解,看似随和,实则颇为执拗,此番既然执意要见他,只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味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倒不如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清风答应着去了。
王珣换了见客的衣裳,收拾妥当,方来到外书房。
贾兰正看着书房墙上的字画出神,听到动静,抬头望去,便见王珣缓步进来,身着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锦袍,足蹬青缎朝靴,端的是长身玉立,气?度非凡。
王珣也在留心打量贾兰,只见他身穿一件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身形清瘦,眉眼间隐隐有一层郁色,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沉郁了许多。
看清贾兰形容,王珣心下一时有些吃惊,没想到数年不见,贾兰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一时险些没认出来。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贾兰看着对方意气风发的模样,再低头看看自己,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昔日自己是公府少爷,王珣还只是一贫家小儿,只能跟着刘姥姥上门打秋风,两人身份天差地别。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自己家已一败涂地,王家却蒸蒸日上;自己好容易考上了秀才,王珣却已高中举人,对比昔日那个连学也上不起的贫家少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多?年不见,王珣心中一时也有些五味杂陈。
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贾兰率先回过神,拱手行了一礼。
王珣亦回了一礼,请贾兰坐下,叹了口气道:“不知小兰大爷今日降临寒舍有何见教?
贾兰听他称呼如此生疏,不由一顿,只是很快便回过神来,敛下万般思绪,起身作?了个揖,道:“今日登门造访,实乃有一事相求。”
说罢便将贾赦酒醉与人争执,打伤了仇都尉之子仇嵘,被关押在顺天府的事大略说了,道:“我也知道今日登门十分?冒昧,只是大老爷如今重伤在身,若不及时延医治疗,只怕性命堪忧。
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也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王珣哪里不知道贾赦是何等样人,听完贾兰所言便猜到了大概,不禁冷笑一声,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贾赦作?恶多端,今日有此一报,也是咎由自取,这才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当初贾赦带头,差点逼死黛玉,迫于种种原因王珣才没有报仇,如今对方落得这种下场,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出手相助,因此只淡淡道:“恐怕要叫小兰大爷失望了,我人微言轻,只怕帮不上忙。”
贾兰心中早已预料到王珣不会轻易答应,闻言也不觉得意外,苦笑一声,道:“我知道板儿你心中有气?,只是我们实在没有了别的法子,还望你看在两家多年的情分?上,能出手相助一二。”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张礼单,道:“这是老爷命人备下的一点薄礼,只要你肯帮忙,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王珣却不为所动,看也没看那张礼单一眼,只漫不经心喝了口茶。
贾兰见他全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面色微微一沉,道:“即便你不念及我们儿时的情谊,就请看在老太太太太当年出手相助的份上罢。”
王珣听他言语间隐有指责自己忘恩负义之意,一时气极反笑,冷声道:“小兰大爷这话真真好笑,府上帮助我们家的恩情,我一直都记着,前几年府上出事,我与林姐姐也一直尽心尽力帮忙,置宅子赎人,送银子东西,花费少说也有几千两。
只是我姐姐一心一意为你们打算,谁知却成了东郭先生,到头来反赔上了性命!
当初正是念在已故老太太与府上当年相助的份上,我才没有出手报仇。
府上的恩情我该报答的都报完了,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
见王珣如此不近人情,贾兰也有些恼怒起来,只是如今有求于人,心中再如何不满,也只得勉强忍下,忍气?道:“我知道你因着林姑姑的事心中有怨,当初是我们家对不起林姑姑,只是北静王府已败,大老爷此次也折了腿,又在监牢里吃尽了苦头,也算遭了报应。
况且当时老爷他们也是迫于北静王府权势,才不得不那般行事……”
话还未说完,便被王珣打断了。
不提黛玉还好,一提黛玉,王珣越发?恼火,冷笑道:“当初是怎么回事你我皆心知肚明,今日也用不着再说这样的话恶心人!”
当初黛玉被逼婚的事,难道贾兰就真的不知情吗?不过是不想得罪北静王,也担心惹恼贾政与王夫人,这才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王珣从来没有怪贾兰母子没有救黛玉,当时的情形他们没办法对抗北静王府,也没法逆与贾政王夫人的意,救不了黛玉也情有可原。
只是他们不该冷眼旁观,连通风报个信都不肯。
黛玉到底是他们的亲人,贾家败落之后,他们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是来自黛玉,无论如何也该通风报个信,而不是漠视不管,助纣为虐。
这般凉薄心性实在叫人心寒,也让王珣无法原谅。
贾兰无话可答,面上又红又白,一时颇为狼狈,他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没想到王珣会如此不留情面,还将?他最后的一点遮羞布也撕了下来。
一时羞恼交加,知道再留下来也无益,只得含羞带愧回去了。
王珣端着茶盏,怔怔看着贾兰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两人幼时一起读书的时光,心下不禁有些怅惘,当年的贾兰也曾满腔热血,对他亦十分?关照,他一直心存感?激。
可惜人都是会变的,当年的赤诚少年已经是满心名利,所有心思都被读书科举考功名给填满了。
当年王珣与贾兰一道读书,一开始确实颇为要好,只是随着王珣天赋展露,两人之间便渐渐疏远起来。
王珣不过是农家小儿,寒门小户出身,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得了贾家的帮扶才得以读书上学,却没想到小小年纪便考取了功名。
而反观贾兰是荣国府的嫡孙,却处处不如一个贫家小儿,心中自然意难平。
王珣也发?现了贾兰对他心怀芥蒂,而且性子也变得有些愤世嫉俗,在李纨的教导下只满脑子想着读书考功名,出人头地,对功名利禄的渴求太过偏执,加之两人观念不同,分?歧越来越多?,心下也渐渐疏远了。
后来王珣去了国子监,又高中举人,两人便渐行渐远了。
后及至黛玉出事,王珣便不再与贾兰往来。
却说贾兰回到家中,便见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等都在厅中等候,迎上众人殷切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贾政见了这番景况,便知道是无功而返,颓然坐在椅上,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也不必说了,回去歇歇罢。”
邢夫人早已哭得眼睛红肿,此时见最后的希望也没了,顿时又急又气,破口骂道:“这王家小子也太不讲情面,当初要不是咱们家帮衬,他能有今日?如今求他一点小事也不肯帮忙,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众人都不言语。
唯独贾琏虽然贪花好色,见事却明白,嘀咕道:“当初老爷做下那样的事情,活生生逼死了林妹妹,如今还指望着人家帮忙,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十分?仁义了。”
贾政等人闻言,面上都有些难堪,邢夫人也下不来台,气?的不行,指着贾琏骂道:“你这下流种子,你老子还关在衙门里受罪呢,你当儿子的不说想法子救人,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贾琏撇了撇嘴,心下虽然不满,但邢夫人是长辈,便也没有回嘴。
贾政揉了揉额头,叹气道:“这时候就别计较这些了,尽快想法子救人才是。”
贾琏皱眉道:“能想到的法子我都想过了,也去找了先前同咱们家交好的人家,只是都无功而返,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借口推辞。”
自从他们家坏事,以前的那些亲友故旧都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愿意帮忙。
宝钗一直不曾言语,此时方道:“老爷太太且别急,宝玉这几日也去找了旧日的朋友,今早听他说神武将军的公子冯紫英似乎愿意帮忙,这会子正帮忙打听消息,兴许会有转机。”
邢夫人听了顿时大喜,贾政也松了一口气,颔首道:“宝玉此番想的周到,冯家也是将门,与各家勋贵都熟悉,有他家出面,想来仇都尉也不好拂了面子。”
王夫人心中颇为得意,面上却佯做不知道:“原来宝玉这几日早出晚归是在忙这事,我瞧他清减了不少,问他又不肯多说。”
贾政闻言,对宝玉越发?满意,点头道:“宝玉如今长进了许多。”
另一边,宝玉寻了许多旧友,也只有冯紫英肯帮忙,不过他与仇嵘素来关系不好,当年还曾打过一架,因此担心对方不肯买账,便又求了锦乡侯之子韩奇从中说和。
有锦乡侯府与神武将军府两家出面,仇嵘总算松了口,只是放人可以,贾赦必须当着众人的面赔礼,另外还要赔偿二千两银子。
贾家无法,只能将当初北静王送的那座房子卖了,才勉强凑足了银子,又花钱给衙门各处打点,才把贾赦给救出来。
贾赦本就上了年纪,此番断腿后又不曾及时治疗,终是落下了残疾。
对此贾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经此一事,贾家也不敢再在京城住下去,况且为了给贾赦治病,又各处打点关系,银钱也花了个干净。
再则宝玉贾兰等人参加乡试,也要回原籍,故贾政待贾赦病情好了些,便忙命人收拾东西回金陵。
只巧姐与平儿因凤姐尚在狱中,不愿离京。
贾琏无法,只能先护送贾政等人回南,留下了贾蓉,又托了王仁帮忙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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