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王爷闻言心下暗惊,没想到长康帝竟是打算让王珣成为一名孤臣,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王珣不过弱冠之?年,只怕未必能撑得下来,难得有?这样的少年俊才,陛下是否对他太严苛了些??”

也亏得他是长康帝胞弟,又一直忠心耿耿,才敢说这样的话。

长康帝提起朱笔批阅奏折,漫不经心道:“若他不堪大用,朕也就用不上?他了,你放心,

此子束发之?龄便能攒下丰厚家?业,并非常人,只要他能一直忠心于朕,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他。”

宁安王爷暗暗叹息一声,亦不好再多言。

不过半日,长康帝擢升王珣为户部主事的旨意很快便传开了,这样的恩宠实在是前所未有?,不免引得许多人眼红。

与王珣同期入翰林院的一干人更是又羡又妒,真是同人不同命,他们还在翰林院苦苦熬资历,王珣却入了圣人的眼,入翰林院不过短短数月,便越过众人破格提拔为户部主事,这样的升迁速度,实在叫人没法不嫉妒。

朝中的一干王公大臣初时虽也有?些?吃惊,却并未如何在意,不过区区户部主事而已,算不得什么,直到长康帝又下了旨,命王珣随宁安王爷一道负责整顿户部亏空一事,众人这才变了脸色。

短短数日,王珣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狗儿等人皆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王珣才入朝便这般受圣人器重,忧的是户部亏空牵连甚广,卷入其中实在太过危险。

王珣也知家?人担心,都是报喜不报忧,好容易才将父母安抚下来。

黛玉却不像刘氏与狗儿好糊弄,她冰雪聪明,很快便察觉到了其中不对,蹙眉道:“圣人此举只怕是有?意为之?。”

户部亏空涉及到的皆是达官显贵,按理?这样重大又得罪人的差事不应该派给王珣这样的新人才是。

黛玉能想到的,王珣也早已想到了,他在御前侍奉数月,对长康帝的性情?已颇为了解,回?家?后略一思忖便猜出了长康帝的用意,苦笑道:“陛下生平最?忌讳的就是党争,此举不过是断绝我的后路,让我从此只为君王效忠。”

黛玉双眉紧蹙,她通读史书,深知自古以来孤臣的下场可不怎么好,功成名就者固然?有?,但却极为罕见,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想到此处,黛玉担忧的看?了一眼王珣,道:“这条路可不好走,你可想好了?”

才入朝堂便树敌,日后官场上?只怕更难立足。

王珣苦笑一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既然?已打定主意让我做一个孤臣,我也只有?从命了,走一步算一步罢。”

黛玉闻言,心下担忧更甚,方?欲说话,忽见刘氏招手叫他们过去,口中笑道:“你们姊弟两?个在说什么呢,怎么愁眉苦脸的。”

黛玉忙掩了话题,王珣也岔开话道:“方?才同姐姐在谈山东大旱的事。”

刘氏闻言信以为真,也叹气道:“可不是,这一二年年成实在不好,旱涝频频,田上?的米都交不齐,听说山东好些?地方?还闹了蝗灾,只怕更艰难。”

说起此事,黛玉也皱起了眉,道:“听鸳鸯说今年遭灾的地方?比去年还多,好几个地方?都报了旱涝,这一两?个月街上?多了许多流民,慈幼院收容的老弱妇孺都已经有?一百多口人了。”

刘氏道:“可不是,如今外头的东西比去年还贵,鸡蛋十个钱一个都难找,细米白面更是有?钱都难买,好在咱们家?旧年屯下的那些?粮食都没卖,又有?几个庄子,日子还不至于过不下去,你们还没见乡下那些?庄户人呢,连草根子树皮都挖来吃了,真真是老天不开眼,只盼着这样的日子能早些?过去。”

王珣听了,心下更是沉重,叹气道:“这几年天灾不断,国库早已空虚,朝廷又用对西海沿子用兵,实在拿不出钱来赈灾,正是因此,陛下才下定决心整顿户部亏空。”

五日后,神武将军冯唐带领大军南下。

为了筹备此次的军需粮草,国库已掏空了大半,偏偏山东大旱,江南水患,处处都要用钱。

王珣一心想早日追回?欠款,也能早些?凑足赈灾的银子,因此与宁安王爷每日追缴欠款,早出晚归。

然?而忙了大半个月,磨破了嘴皮子,也只追回?了几万两?银子,那些?欠了巨额亏空的王公大臣,明明家?中并不缺钱,舍得花成千上?万两?银子买古董字画,买姬妾丫头,却口口声声叫穷,没一个肯归还欠款。

宁安王脾气火爆,对此十分?恼怒,扬言若再不肯还钱就直接拿田庄商铺抵债,此言一出,登时满朝大哗。

弹劾的奏折雪片般飞入宫中,还有?不少老臣哭到长康帝御前诉苦,其中甚至还有?年老的宗室,让长康帝头疼不已,又不好责怪自家?兄弟,只能将王珣叫去斥责了一通,命他行事不可太过急躁。

王珣心下无奈,只能唯唯领命,他这段时间忙得连嘴上?都起了疱,又被长康帝叫去一通训话,真是身心俱疲。

好容易忙完一天,王珣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却见刘氏等人均满面愁容,心中顿时咯噔一下,道:“出了何事?”

狗儿阴沉着脸,道:“咱们家?的铺子被人砸了,几个作坊也忽然?走水,好在及时灭了火,不曾闹出人命,只是出的货却被烧了大半。”

这一把火下来,损失了至少三四千两?银子。

王珣闻言,顿时心下一沉,他早知道自己此番必然?会得罪不少人,也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却没想到那些?人没有?直接针对他,而是找上?了他的家?人。

那几个作坊都是王珣一手建立起来的,花了他无数心血,如今被毁,如何不叫他气恼,只是纵然?心下气愤,他也知道不能冲动,勉强冷静下来,问道:“可查到了是什么人没有??”

狗儿双眉紧锁,摇头道:“查不到,那些?人十分?机灵,行事又隐秘,等我们发觉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

刘氏气得眼睛都红了,咬牙道:“那起子小人只会在背后耍这样不入流的手段,真真无耻!”

黛玉虽然?气愤,心思却更加细腻,冷静道:“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咱们只怕查不出什么,即便查到了蛛丝马迹,又没有?证据,只怕也奈何不了他们。”

王珣何尝不知道,他虽然?看?似受长康帝器重,却也不过是一个才入朝廷的无名小卒,根基浅薄,又如何斗得过那些?达官显贵。

想到此处,心下不免有?些?挫败,苦笑一声,道:“都是我连累了家?里?,才酿成今日之?祸。”

他素来自诩聪明,一路顺风顺水,如今踢到了铁板,才真正体会到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所倚仗的一切根本什么都不是。

刘氏原本在抹眼泪,听了这话忙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这是那些?人行事卑鄙,与你有?什么干系?!”

黛玉也蹙起眉头,不赞同的看?了王珣一眼,温言劝道:“你一心为国为民,此番亦是为百姓谋利,发生此事亦非你之?过,无需自责。”

王珣闻言苦笑道:“到底是因我而起,好在无人伤亡,否则我心下如何能安。”

狗儿一直沉着脸不说话,沉默半日,忽然?道:“依我的意思,咱们这作坊干脆别开了,先回?村里?住罢。”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刘氏怔怔道:“为何不开了?”

狗儿沉吟半日,方?道:“那些?人多半已经盯上?了咱们家?,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与其这样提心吊胆,不如干脆将作坊转出去。

早几年便一直有?人想买下咱们的几个作坊,出价都出到八万两?银子了,我舍不得,才一直没答应。

横竖咱们家?这些?年赚的银子也够多了,每年单只田庄的进?项就够咱们家?吃十几年了,便是不开铺子也没什么。

况且如今板儿已是朝廷命官,咱们再从事商贾之?事于他名声也不大好,如今正好趁机脱手,还能再赚一笔银子。”

他们家?经营了十多年,如今已攒下了几十万的家?底,又有?又有?几百顷地,完全不用担心。

刘氏听了,犹豫片刻,如今留在城里?反而成了儿子的拖累,点头道:“也罢,如今天热,正好回?去避暑。”

黛玉听了也十分?赞同,道:“咱们先回?村里?去反倒轻省些?,谅那些?人的手也没那么长,正巧慈幼院人数渐多,房舍已然?不够,我想着干脆再建一个庄子,离村子近些?,也方?便照应。”

王珣听完,低头沉思,经此一事,他也有?些?担心家?人的安全,毕竟那些?人行事无忌,谁知下次会做出什么事来。

相较之?下反倒是村里?更安全,乡下向来排外,宗族的力量比官府衙门还大,更何况红叶村十里?八乡都联络有?亲,陌生人很难混进?去,这些?年各家?也沾王家?的光富裕了不少,皆对他们父子十分?敬服,完全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想到此处,王珣也终于下定决心,道:“既如此,便依爹的意思,先搬回?去罢。”

计议已定,当下众人便忙碌起来,刘氏与黛玉看?着众人收拾东西,打点行囊,狗儿则去寻生意上?的朋友,商谈几个作坊与配方?的转让价钱。

接连忙了三日,一切才料理?妥当,朗月与清风,王元夫妻都留了下来,另外刘氏又留下了几个仆妇,与十几个小厮护院,其余的都随着一道回?了乡下。

刘氏等人一走,王珣虽有?些?不舍,心下却也松了一口气,再无后顾之?忧。

那日放火的人他已查到了一些?眉目,不过他如今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不好轻举妄动,故面上?只当做不知,一直没有?

任何行动。

许多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王珣心下冷笑,他是奉圣人之?命追缴欠款,那些?人如此行事,无异于打长康帝的脸,他已悄悄将查到的东西交给了老师杨伦,用不着他亲自出手,那些?人一个也逃不了。

果然?没过几日,便接连有?官员被贬,还有?一名宗室子弟因御前失仪之?罪,被除去世袭职缺,闭门思过。

随后长康帝又寻了个名目,赏了王珣一个六百亩的庄子,以示安抚。

庄子虽不甚大,却都是上?等肥沃的良田,就在京城西郊,还附带了一座山头,市价少说也值一二万两?银子。

经此一事,那些?原本闹事的人也都安静下来,唯恐惹祸上?身,连带对王珣都客气了不少。

这一日,王珣将自己拟好的分?期还款计划写成奏章,便欲进?宫给长康帝回?话,不料在宫门外遇上?了潘嵩。

王珣忙上?前行了礼,潘嵩面色微微一僵,不过还是勉强笑着扶了他起来,道:“敦复不必多礼,瞧你这段时日清减了不少,家?中的事可都料理?好了?”

王珣忙道:“劳大人记挂,都已安排妥当了。”

潘嵩扯起嘴角笑了笑:“如此便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王珣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似愧疚又似为难,心下微觉奇怪,他因忙着户部的事,已许久不曾见过这位准岳父,不过之?前的潘嵩一直对他十分?和蔼热情?,今日怎么有?些?冷淡?

正心下疑惑,忽听见一阵笑声传来:“本王才说起王大人,没想到这般巧就遇上?了。”

接着便见几位官员簇拥着一个年轻公子走来,只见他头戴净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容貌俊秀,气度非凡,不是别个,正是五皇子徒祁。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了一下,新增的四百字算是送给大家的小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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