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丽诺·达什伍德轻轻推开卧室门,看到妹妹玛丽安蜷缩在摇椅上沉睡着,宛如一幅静美古雅的油画。
搭在腰间的鹅黄色薄毯已经垂落到地毯上,一本翻开的书被压在年轻姑娘的腹部,画着精美图案的书签则掉落在主人的小腿边,被压折了一角。
房间内安静极了,晨光透过半拉开的窗帘照耀在女孩儿白皙清透的皮肤上,既让她的美貌清晰可见,也让她的疲惫无所遁形。
埃丽诺无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几日得找个时间和玛丽安谈一谈了。如果妹妹再这样熬夜阅读或者作画写作,肯定会对她的健康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的。
——不能再让玛丽安这样任性地安排作息时间了。
但是现在,心软的长姐看到妹妹睡得如此甜美,不施脂粉的小脸儿上还带着浅浅的红晕,可怜又可爱,怎么会舍得把她拽起来说教?
——可也不能一直窝在椅子上睡呀。
埃丽诺轻手轻脚地走到玛丽安的身旁,温柔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玛丽安,到床上去休息……”
“玛丽安,这样睡觉不舒服……”
随着埃丽诺的几声低唤,在摇椅上入睡的年轻姑娘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呆呆的,还挺听话,即便满脸困顿,依旧顺从着埃丽诺的建议从摇椅上爬了起来。玛丽安摇摇晃晃半闭着双眼摸索到了自己床铺旁,动作熟练地往前一扑,就陷在了松软的被褥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玛丽安的呼吸再次变得清浅和缓,显然,她又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埃丽诺望着几乎秒睡的妹妹,眼底浮现出纵容与担忧。
帮着妹妹拉严窗帘,埃丽诺离开了玛丽安的卧室。
客厅里,达什伍德太太一边指导玛格丽特做女红,一边询问从楼上下来的长女:
“玛丽安又赖床了?”
“是的,妈妈,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在窗边的摇椅上睡着了,昨晚肯定又熬夜看书了。”
达什伍德太太有些担忧。
“熬夜看书这个习惯,对眼睛和皮肤都不好。等玛丽安醒了,我得和她好好说一说。”
埃丽诺在达什伍德太太的斜对面坐下,语气亲昵地抱怨道:
“自从来伦敦之后,玛丽安的作息时间就有些混乱,我早就想说她了,可妈妈你却拦着我。说什么年轻人痴迷文学艺术的时候,总是一腔激情彻夜难眠,偶尔熬熬夜也没什么。”
达什伍德太太的眼神儿飘忽了一下,略显心虚,她为自己也为二女儿辩解道:
“玛丽安之前只是偶尔晚起一会儿,白天再补个眠,不是多大的事情。虽然,嗯,那个……最近这个月熬夜的次数稍稍、只是稍稍多了一些,但是,年轻姑娘沉迷在艺术和文学的殿堂中、沉迷在创作激情当中,也是情有可原的。等年纪大了,说不定就没有这份难得的饱满情绪了。”
埃丽诺扶额叹道:“妈妈,你到底被玛丽安那个鬼丫头灌了多少迷魂汤?诶,你这样的偏袒态度,怎么去劝说阻止玛丽安呀,不继续纵容她、鼓励她就不错了。”
被长女这样一埋怨,达什伍德太太干脆摆了摆手,好脾气地说道:
“哎呀,亲爱的埃丽诺,这样一想,说服玛丽安的事情还是交给你吧。说实在话,我这个当母亲的总是免不了要溺爱孩子,特别是最爱撒娇的那个。我根本没法假装做出严厉的样子。”
一旁的玛格丽特立刻丢掉手中的女红绣品,乖巧地抱住达什伍德太太的胳膊,甜甜地撒娇道:
“妈妈,我的好妈妈,你也纵容纵容我吧!我不想坐在这里学绣花啦,我想去看看我养的小鱼,还要给我的向日葵换个更大的花盆。”
达什伍德太太立刻板起脸,拒绝了小女儿的“逃学”请求,要求她一定要在午餐前绣出一片叶子来。
玛格丽特扭头哼了哼,对着埃丽诺做了个鬼脸:
“看看吧,咱们的妈妈多偏心,就玛丽安是她的心肝宝贝,我和你都是小可怜儿。”
埃丽诺莞尔一笑,达什伍德太太轻轻捏了捏小女儿的软软脸颊,故作严肃道:
“既然是小可怜儿,那今天就多练习半个小时的钢琴好了,不然就取消你正餐后的甜点。”
“哦,不,妈妈,你的心都偏到大西洋的对面去了,到底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呀?埃丽诺,我最爱的姐姐,你得和我站在同一阵线上,我们一起讨伐妈妈和玛丽安。”
埃丽诺挑眉拒绝:“我可不会加入你阵营,等玛丽安醒了,和你玩一会儿,你最爱的姐姐就变成她了……”
“妈妈!”
“哦,玛格丽特,我觉得埃丽诺说了实话……”
母女三人说说笑笑地度过了上午时光,到了午餐的时候,裴湘裹着睡衣走出了卧室。
她一边喝汤一边蔫哒哒地听着埃丽诺语重心长的劝告。
最后,她不得不再三保证,今后肯定会约束控制好天性中的各种冲动任性,尽量成为一名作息正常规律、生活习惯健康良好的优雅淑女。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中,裴湘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
她把主要精力花在了“布朗·帕丁顿”的下一幅作品创作上,偶尔也会和邻居约翰爵士以及朋友们聚会聊天,听听家长里短,谈谈八卦新闻,悠悠闲闲地度过每一天。
期间,因为红眉毛洛克的意外死亡和街区帮派势力的重新分割,裴湘暂时没有再联系那名流浪儿吉姆。在这个敏感混乱的纷争时刻,她不想让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注意到达什伍德家。
于是,威洛比的假面没有被立刻揭穿。他此时依旧是达什伍德太太最器重喜爱的年轻人之一,他的每次拜访,都得到了最热情的招待。
一个星期之后,裴湘再次在夜幕中翻墙离开了康迪特街16号宅邸。
巴特莱纸牌俱乐部中,莱斯特正凑在奥德里奇身旁说笑,偶然抬头瞥见裴湘走过来的身影,立刻精神一振。
“晚上好,亲爱的帕丁顿,我听说你和奥德里奇联手做了一件大事,正好奇各种细节呢。可惜呀,咱们的上校朋友十分吝啬言辞,也缺少绘声绘色讲故事的才能,完全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
“哦,那我大概也要辜负你的深厚期许了。”
裴湘在两人对面坐下,笑吟吟地说道:
“毕竟整件事都涉及到德维尔先生的家事,我也不方便过多谈论其中的细节。再有就是,这次又牵扯到了那位长袖善舞的贝蒂夫人,迪福男爵如今肯定在心里埋怨我呢。我若是给你兴高采烈地讲故事,一会儿到牌桌上,他就要报复回来啦。”
裴湘说这番话的时候,迪福男爵已经从对面走了过来,正好听到她和莱斯特·西塞尔的交谈,便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我为什么要埋怨你,精明的帕丁顿?”
“自然是因为贝蒂夫人,她现在成为窝藏杀人犯的罪人啦,男爵阁下难道不心疼那位夫人的遭遇?”
“我自然替贝蒂感到遗憾和惋惜,不过,在公正的法律面前,我不会阻拦什么,也不会埋怨一位勇敢机智的绅士。”
裴湘慧黠一笑,仿佛就等着男爵这句保证呢,她立刻顺着这话问道:
“如此说来,男爵阁下果然是深明大义的高贵绅士,所以,你在牌桌上也不会为难我喽?”
迪福男爵扬起眉毛反问:“帕丁顿,你和我说说,怎么才能证明我不为难你呢?”
“这我可说不准,”画家先生做出深思熟虑的模样,而后才慢吞吞地建议道,“无论如何,打牌的时候不赢我的钱,就等于是不为难我呗。嗯,思来想去,这确实是最有力的证明方式。”
莱斯特在一旁起哄道:“对,咱们用结果说话,只要迪福男爵在牌桌上不赢帕丁顿的钱,那肯定就是不计较了。”
迪福男爵斜觑着凑热闹的莱斯特,笑问他:
“我再添一个条件,就是务必让会赢钱的帕丁顿先生邀请西塞尔先生做搭档,好不好?”
“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条件了,不愧是男爵阁下。”莱斯特顿时眉开眼笑。
面对这样无赖的回答,迪福男爵佯装生气地吹了吹胡子,然后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几句闲聊,就营造出了熟悉自在的氛围。
迪福男爵望着沉默不语的奥德里奇叹道:
“德维尔伯爵也算是了了一份心事了,到底抓到了那两个心思恶毒的家伙。你兄长威廉他……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年轻人,什么都很好,就是运气差了一些。”
奥德里奇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虽然德维尔伯爵府一直对外宣称,上一位继承人威廉·德维尔是病逝的,但是走得近的人家都清楚,那其实是一场不太体面的凶杀事故。
如今凶手已经被逮捕,相关的审判也在进行当中,所以,圈子内的人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有太过避讳。
迪福男爵关切地询问奥德里奇:
“我听说,当初那个叫做弗洛拉的女人逃跑时,卷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其中就有你母亲留下来的一些珠宝首饰,那可都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现在都寻回来了吗?”
奥德里奇淡声答道:
“前几年就陆陆续续找回了几件。弗洛拉和罗德在逃亡途中需要金钱,就慢慢变卖了我母亲生前的首饰,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家这些年才能一直获取那两人的隐约踪迹。这次抓住罗德后,又从他那里找到了两件,目前为止,还有一条紫罗兰水晶项链流落在外。”
听闻还未找齐先伯爵夫人的首饰,迪福男爵皱了皱眉头:
“那个罗德没有完全交代清楚?”
“问不出什么了。”奥德里奇摇了摇头,“罗德交代说,是弗洛拉一直在保管那些珠宝首饰,而他本人只负责去黑市换钱,他连总共有几样首饰都不清楚。”
“那这就难办了。”
奥德里奇倒是不太在意:“尽力而为吧,遇到了就想办法弄回来,遇不到也没什么。家母生前的珠宝不少,有些根本就没有佩戴过,少一件也没有什么。”
“这倒也是,那些年,伯爵夫人随手送人的珠宝首饰就有不少。”
迪福男爵嘟囔了一句,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喝了几口酒之后,又询问了两句德维尔伯爵的心情和身体状况,说打算过几天去拜访一下那位德高望重的阁下。
奥德里奇替父亲感谢了迪福男爵的关切之情,态度始终客客气气,不失礼也不热情。
过了一会儿,迪福男爵注意到一位老朋友走进了俱乐部大厅,就想去打个招呼。于是他起身告辞,暂时离开了裴湘等人所在的位置。
等到这位男爵阁下走远了,莱斯特·西塞尔的表情迅速发生了转变,笑容瞬间真切了不少:
“行啦,帕丁顿,看来迪福男爵没有因为贝蒂夫人的事迁怒你,你就不要瞎担心了。”
裴湘笑着举杯,谢过莱斯特的好意和维护。
奥德里奇看了一眼迪福男爵的背影,简单地说道:
“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你那天去包厢找他和贝蒂夫人的真实目的,他都不会迁怒你的。迪福男爵应该清楚,这是德维尔家的事,那个贝蒂的所作所为是在同德维尔家族作对。如果他因此而迁怒你,就等于在轻慢迁怒德维尔家族,他没有那么不理智。”
莱斯特连连点头:“对,你看他,刚刚一直想从奥德里奇这里打探到德维尔伯爵的态度。这就说明,在你担心他记仇的同时,他也担心伯爵府因为贝蒂夫人的关系对他不满呢。”
“多谢二位的安慰与提醒。”裴湘举杯致意,目光明亮诚挚。
莱斯特很有自知之明地摆了摆手:
“其实我给你分析的那些,我猜你早就想明白了。哎,你们两个是不是偷偷嫌弃我来着,所以有事都不叫我帮忙?”
裴湘前一秒还在感谢奥德里奇,下一秒立刻祸水东引:
“做决定的都是德维尔先生,我只是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帮助而已。莱斯特,我的朋友,你心中有任何疑惑和委屈,都可以好好询问一下德维尔先生。”
奥德里奇冷淡地瞥了一眼甩锅动作很顺溜的裴湘,然后才对上莱斯特充满期盼的目光,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
“是有点嫌弃。”
这个答案让莱斯特整个人都黯淡了。
然而,他身边的这两个朋友都缺少一点儿安慰人的怜悯心,没怎么搭理内心戏十足的莱斯特·西塞尔。
但很快的,这位自认为豁达厚道的年轻人就在内心里原谅了朋友们的“冷漠”。因为迪福男爵今晚约好的打牌搭档到了。
他让侍者过来请三人过去。莱斯特左看看又看看,发现今晚不管和身边的哪一个做搭档,他都能稳赢不输,笑傲牌局。
——得友如此,何必计较细枝末节,做人就得大度!
裴湘在俱乐部里消磨了几个小时,在午夜时分平安返回了家中。她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卧室,用提前准备好的水简单洗漱后,就直接扑到了床上。
很快,晚归的年轻姑娘就陷入到了沉沉的深眠当中。
三天后,应约翰爵士的邀请,达什伍德太太带着两个大女儿去伦敦郊区观看赛马比试。
在抵达目的地之后,裴湘遇到了几位新朋友,就在她和众人寒暄的时候,威洛比又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
“玛丽安小姐,原来你也来观看今天的赛马比赛。早知道的话,我就和你们一起出发了,还能搭乘约翰爵士的漂亮马车。”
“威洛比先生,日安。”
裴湘和热情英俊的威洛比打了声招呼后,便发现在他走过来的方向,站着一位打扮时髦的小姐。那姑娘正在时不时地朝着这个方向偷瞧。
裴湘暗忖,那位时髦小姐应该是威洛比的新桃花之一吧。
这时,属于莱斯特的惊讶声从裴湘的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就见莱斯特·西塞尔和两位年轻漂亮的小姐一起走过来。
——为什么感觉莱斯特面上带笑,其实是在强压怒气呢?
——哦,他在瞪视左侧的那个圆脸姑娘。
——咦?莱斯特厌烦右侧的那个?可是,既然厌烦,为什么还要带出来呢?
等她看清楚莱斯特身旁的两位小姐的容貌后,心中更是讶然。
因为其中一个姑娘,正是她之前在贝蒂夫人身边看到的吕蓓卡。而另一位的身份也呼之欲出,就是莱斯特的现任女伴丽莎。
——这两个人怎么搅合到一起了?还跟着莱斯特一起露面?
“西塞尔先生,好久不见了。”
“玛丽安小姐,我正想着呢,最近一定要去拜访达什伍德太太,在你们家吃一顿鲜嫩的烤羊排,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
裴湘嫣然一笑,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莱斯特身后的美女身上,但莱斯特却没有给裴湘介绍的意思,反而看向了威洛比。
裴湘给双方做了介绍之后,莱斯特和威洛比短短地交谈了几句,气氛就变得有些冷淡。或者说,是莱斯特单方面表现出了冷淡疏离的矜持态度。
这是裴湘以玛丽安的身份第一次见到莱斯特摆出贵族架势,颇觉新奇。
莱斯特面对裴湘的时候,又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他央求她带他去找达什伍德太太和埃丽诺,说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们了,一定要去说上两句俏皮话,看看那两位女士的气色好不好。还有约翰爵士,他们有好多关于打猎的话题要聊。
裴湘自然不想和威洛比多待,她立刻就答应了莱斯特的请求,毫不犹豫地朝着威洛比道别。
两人并排走了一小段距离后,裴湘又回头看了一眼被莱斯特独自留下的两位女士,眼中全是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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