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妤多番温和的劝慰下,老太太心情逐渐明朗。

两人相携走出高楼。

冷不丁的,沈妤余光倏然瞥见刚才经过的、令人身体不适的路口,她话题一转,“所有的生命都是珍贵的,以后别再有轻生的想法了。”

老太太眉眼清明许多,她敛了敛眉,尴尬而又窘迫道,“起初刚得知我儿子得了白血病时,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也试图自杀过。”她的声音里满是悲凉,“原因很简单,我以前买了一份保险,以备不时之需,一旦我死亡,我儿子就能获得大笔赔偿金。”

她老了,活够本了。

一命抵一命,很值得。

沈妤神色肃穆。

短时间内,她对这老太太的看法,一变再变。

有一句话说,“落在一个人生命里的雪,我们或许一点都看不见。”说到底,老太太也只是一个用尽全力在生活的伟大母亲罢了。

喉咙口莫名有些堵,沈妤的嗓音也沉了下来,“无论买什么保险,在合同生效两年内自杀。保险公司都不会承担赔偿的责任。”

老太太点头附和,“是啊,所以我打消了这荒唐的想法。”说到这,她不免有些疑惑,“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想一死了之,摆脱愁闷。”

现在想想,有些后悔这么冲动。

沈妤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背,“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老太太还来不及反应,只眼睁睁地看着沈妤飞奔而去,好在,没一百米,她就停住了脚步。

沈妤本就魂魄不稳,所以不敢踏入路口拐角,如鹰隼般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整片空间。

最后,她的视线缓缓落在墙角边鲜艳欲滴的野花上。

乍一眼,不以为奇,但注释时间久了,只觉得摄人心魄。

的确有古怪。

沈妤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经过细致的观察,她的面色愈发沉重。

此处竟然布着一层薄薄的怨气瘴。

所谓怨气瘴,就是枉死之人从灵魂中散发出来的怨气然后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

心志坚定且身体康健之人,受到的影响比较小;而情绪不佳之人,会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影响。

老太太就是个具体的例子。

倘若沈妤刚才没有拦下老太太,她死后,魂魄就会被怨气瘴吞噬,从而壮大自身。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怨气瘴将会拥有自主意识,它的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大,像病毒蔓延一般,所有的活人将会成为它新鲜的养分。

这是一场灾难。

好在,一切尚可控。

虽然沈妤没有半分修为,但可以做到短暂遏制。

等将来恢复部分修为,就可以彻底破了这怨气瘴。

不假思索的,她双手结印并迅速变幻。

若是肉眼可见,便能看到她头顶之上,玄妙的灵光璀璨无比,犹如一轮明月,光芒万丈,随后逐渐蔓延开来,将怨气瘴笼罩。

仅仅片刻,沈妤就有些气血翻涌,她全身汗涔涔的,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见怨气瘴略有缩小,她心下一松,咬破舌尖,右手沾着血珠,凭空绘制符箓,同时口中念咒,“南…无…薄…伽…伐…帝…阿…閦…鞞…牙…莎…哈。”

“去。”

这是佛教中,超度鬼道、畜生道的咒语,可功德无量。

如果不是别无他法,她也不会用上这些。

话音刚落,怨气瘴缩小的速度愈发加快,最后缓缓地消失在了天地间。

当然这并不是彻底消失的意思,过不了多久,它又会重新形成。

沈妤见到这般变化,喜上眉梢。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自不量力,师父说过,能力越大,所要担负的就越多,虽然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沈妤,但依旧谨记着师父的教诲。

沈妤双腿打颤,她缓缓站起身,还没走动,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令她站不住脚。

好在老太太好奇沈妤的所作所为,不急不忙地跟了上来,见状,手疾眼快地扶住,“你怎么了?”

沈妤忍住喉间的腥甜,平复气息,她脸上漾出了一抹笑意,“没事,走,我带你去医院缴费。”

实在没力气走路,她招了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并不瞎,她看着沈妤如同电视剧里那般的动作,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什么都不明白。

她抿紧嘴唇,放轻了呼吸声,不敢打扰沈妤的休息。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弥漫在天地间、七零八落的怨气瘴,却突然以缓慢的状态恢复,不多久,便拼凑成了一个人形。

他凝视着出租车离开的方向,赫然冷笑一声,再度散开。

沈妤对此一无所知,当然,就算知道,也无所畏惧。

休息了二十分钟,她才稍稍缓了过来。

先付了车费,随后沈妤去一旁的ATM机里取了部分钱,先替老太太把儿子账上未缴的费缴清,又预存了一些费用。

忙活完这一通,才不过花了四万,她把银行卡递给老太太,“这里面的钱你先拿着。”

此时此刻,任何文字都无法描绘出老太太的心情。

明明沈妤气色状态均不佳,却偏偏鞍前马后替她忙活,要知道,那些有血脉关系的亲人都不能做到这一步啊,她的心,又酸又软又涩。

如果可以,她真想报答。

“不。”老太太直接拒绝,“等这些钱都用完了,你再给我吧。”

小姑娘相信她,她却不能不懂事,捏着手中的单据,忍着眼泪,一字一顿道,“做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沈妤愣了愣,她想说没关系,她还想说不需要。

可老太太也有自尊和心理负担,思来想去,才改了说辞,“好嘞。”照这样的情况发展,她才不觉得老太太有回报的能力,“我等着。”

既照顾了老人家的面子,她也能从中获利。

一举两得。

“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为了让老人家安心,沈妤从包中拿出纸笔,写下家庭住址,“过几天我会来看你的。”

她也不怕老太太找上门,毕竟,给沈父、沈母的解释已经想好了。

老太太热泪盈眶,连连点头。

回到病房,她看着因为药效而陷入沉睡中的儿子,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抹舒心的笑意。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

老太太眯了一下午,才感觉精神好了些。

她寸步不离病床。

“妈。”

她把儿子挂点滴的手塞到被子里,对于那声叫唤,却置若罔闻。

“妈。”

王波朗瞧着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眼睛逐渐模糊起来,那泪水像是擦不完似的,越流越多,“妈,是我啊。”

老太太冷着脸扭过头,刚想呵斥病房里不能大声喧哗,但瞧见王波朗的脸庞,她像是被雷劈中,动弹不得,最后她揉了揉眼睛,“波朗?是你吗?”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但在距离一丈处又停了下来,很想伸手摸一摸对方的脸庞,但她又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

王波朗泪流满面,“是我啊,妈,真的是我。”

老太太依旧觉得不可置信,下一秒,她像个孩子似的,捂着嘴,低声抽泣。

她早年丧偶,含辛茹苦带着两个儿子。

小儿子先天智力发育不足,而大儿子却截然相反。

成年后,他不甘平庸,毅然决然地偷渡去国外谋求前程,从此再也没了音讯。

这么多年,她早就当大儿子已经死了。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艰难的时候,再相见。

良久,老太太哭的眼泪都没了,她反复呢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看他西装革履,精神抖擞的样子,应当过得很好。

这时候,老太太更加感激沈妤。

如果今天真的从天台上跳下去了,她大概再也见不到大儿子了。

这一瞬间,面对着比电视剧情节还要扯的场面,她又觉得人间很值得。

王波朗看着老母亲穷困潦倒、穿着寒酸的模样,想到私家侦探给的资料,心都碎了,他声音里带着颤抖,“妈,以后什么都好了,有我呢。”

这些年,他几乎是拿命在拼事业,身价不菲,“我保证,弟弟也会好好的。”

至于失忆、好几次死里逃生,王波朗都跳过不提。

时间并没有让母子俩之间产生隔阂,相反似乎把他们推得更近。

老太太既欣慰又庆幸,她死死握住大儿子的手,不肯松开。

低声交流了许久,母子俩都平复了激动的情绪。

王波朗瞥了一眼乱糟糟的病房环境,提议道,“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来给弟弟做手术。事不宜迟,咱们转院吧。”

老太太闻言连连点头,小儿子这白血病,是她最沉重的负担,能找好医生,也意味着提高了生存的希望。

不过,想到沈妤,她又有些迟疑,“……我要等个人。”

王波朗不明所以。

老太太避重就轻地把今天的经历简单地说了说,“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王波朗的心,像是被掰碎了,又揉开了。

要不是那素未相识的小姑娘出现,从此以后,他怕是又要独自一人了。

幸好。

想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妈,她不是给你留了住址吗?你放心,等弟弟这里安排好了,我带着你亲自上门道谢。”

老太太一愣,重重地点了头。

如果这一切是梦,希望她再也不要醒来吧。

*

沈妤到家门口时,已经是傍晚了。

一路的颠簸与劳累,愣是没抵得过满心的欢喜。

她一本正经地和系统分析,“看这状态,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把五十万花完了,重塑根基简直指日可待。”

盘算着未来,一片光明。

系统:“……”

看破不说破,它突然觉得自己挺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