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祥把白纸黑字的借条塞到沈妤手中,叮嘱道,“收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沈妤的脸有些扭曲。

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沈妤无言以对。

敢情她说了这么多,都是在白费口舌。

既然马永祥如此固执己见,那她也只能另辟蹊径了,沈妤果断地撕去借条,“这钱我不借了。”

马永祥错愕,“为什么?”

沈妤不好直白地告诉他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做赔本的买卖,只强硬道,“我和你一起去医院,我替那老田缴医药费。”

她的态度不容置喙。

马永祥闻言,心中愈发酸胀,他一下子就懂了沈妤的意思,只要钱没经过他的手,就不需要他还。

他嘴唇嗫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妤实在不耐烦继续僵持下去,语气不带任何情绪,“我去和我妈交代一下就走。”

马永祥瞧着沈妤纤细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沈妤大概就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吧,助他脱困、助他走出低谷。

他发誓,等经济缓过来了,一定会想尽办法报答沈妤。

蒋晨在车上百无聊赖,冷不丁从后视镜里看到马总和沈妤相携走来,不由得一个激灵。

等两人都坐上车,他试探地开口问道,“去市医院吗?”

马永祥点了点头道,“对。”

蒋晨开着车,原路返回出村,车里的气氛十分肃穆,他大气也不敢喘,认真看着前路。

不过,他会时不时地从后视镜内看沈妤,欲言又止。

沈妤感官十分敏锐,当再一次捕捉到蒋晨的视线时,她忍俊不禁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蒋晨瞧着沈妤明媚的样貌,心跳倏地一滞,但想到对方的年龄,他忍不住自嘲一下,心情释然。

“没有。”他心内斟酌再三,终究抵不过好奇心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马总会来?”

沈妤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她轻描淡写道,“昨晚有些失眠,所以算了个卦。”

蒋晨:“……”

这话听着,怎么和吃了顿便饭一样简单呢?

他一时答不上话,尴尬地挠了挠头,好半天才平复了心情,话都已经问到了这份上,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算卦?居然能算得这么准?”

沈妤毫不犹豫地肯定了自己,“那是当然。”

她的自信源于师父的教导与坚持不懈的努力。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卦象都看不明白,那可真是太没脸见人了。

蒋晨眼睛霎时亮了,他将信将疑地开口道,“要不你来帮我算算?”

头一回接触这玄乎的东西,真是又新奇又惊异。

马永祥眉头紧蹙,他悄悄地瞥了一眼沈妤,见她依旧和颜悦色、没有被冒犯的情绪,才不由得放下心来。

他佯装闭目,实则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

沈妤一口答应下来,“好啊,一百。”

这年头出去吃个饭都不止一百,这下蒋晨更没顾忌了,“行,等下车了,我就把钱给你。”

沈妤直接切入正题,“具体想算哪一方面?把你的出生年月告诉我。”

简单地算算不需要太复杂的辅助工具,“只有一次机会哦,你想好了再回答。

蒋晨认真思忖起来。

他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女友,两人感情甚笃,目前已谈婚论嫁,所以不问姻缘;他刚考过了行业内较为重要的几个证书,正处于事业晋升期,所以不问事业。

“我妈的身体有痊愈的希望吗?”

“嗯?”沈妤挑了挑眉,有些不乐意了,“你自幼父母双亡,你问的母亲,又究竟是哪一位?”

蒋晨瞠目结舌,久久没说出话来。

若不是沈妤这一反问,连他自己都险些忘了,把他从小抚养到大他的母亲只是个养母而已。

一时间,蒋晨的态度变得恭敬而又虔诚,“是我的养母,刚才我没有把话说清楚,真对不住。”

说完,他又立刻报上了自己的出生年月。

沈妤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出生年月也不是你的。”

生辰八字基本上决定了一个人的命格,蒋晨显然和她判断出来的命格相差甚远。

蒋晨一下子愣了,显然连他自己也不知情,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强颜欢笑道,“看来是我没有缘分。”

方永祥听着两人的对话,又觉得吃惊、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

沈妤沉吟片刻,补充道,“既然这样,那就给你测字吧。”

“测字?”

蒋晨有些疑惑。

“测字又名相字,在玄学内,可以相掌、相面、相命,相字也是一个道理。”沈妤本想让蒋晨写个字,但车正匀速行驶着,不好分心,再加上测字本就是随心所欲,“言者,心声也。书者,心画也,二者皆可,你说个字吧。”

这回蒋晨听懂了,可突然让他说个字,他的大脑一下子有放空,看见左前方有一家制门厂,他不假思索地便说出了“门”这个字。

沈妤闭上眼,旋即缓慢而又坚定道,“门字之形,乃日有余,月不足耳。刚才你说你的养母病了,那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必死无疑。”

像是有一道惊雷闪过,蒋成身体不由自主颤了颤。

连带着车身也晃动了一下。

他思绪混乱,强迫自己把车停在路边,旋即歉意地开口道,“对不起,我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再开车了。”

倘若沈妤并没有点出他自幼父母双亡,他也许会对沈妤的判断嗤之以鼻,可偏偏,沈妤点出了。

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不信,我想再测一次。”

马永祥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耽搁几分钟没太大的影响,他从公文包中拿出纸笔,旋即递了过去。

蒋晨握笔的手哆哆嗦嗦的,犹豫再三都没想好该写什么字,最后他咬了咬牙,写了“幸”字。

随后目光炯炯地看着沈妤。

沈妤揉了揉眉心,“你养母多少岁了?”

“四十九。”

沈妤低声地叹息,“我知道你写幸字的初衷,是想有个好结果,可幸字反而有三不幸。”

“倘若是问病,就不宜见到土和木。现下,路旁灌木丛郁郁葱葱,这是一不幸。”

“木中以桑木最为坚硬,入目之处,并没有桑木,这是二不幸。”

“你养母如今不足五十,这是三不幸。逢辛日或辛月,恐不能侥幸。”

蒋晨其实听不明白,但他知道,沈妤说的每一句话,都寓意着他的养母身体不会大好,甚至会撒手人寰,“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沈妤软言相劝,“如果能够挨过这两个月,方可谓幸。”

两个月——

蒋晨的神情一下子失魂落魄,连马永祥喊了他几声都没有听见。

他喃喃道,“你骗人的,我妈的身体虽然不好,但医生说绝对没有大碍。”

马永祥有些同情又有些可怜蒋晨,毕竟生离死别是人世间一大痛事,看这情况,蒋晨和养母的感情倒是十分深厚。

他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行了,不必跟我去医院了,你打个车回工地吧,路费报销。”

说完,马永祥便招呼着沈妤一同上车。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怜其他人,毕竟,自己也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

很快,两人就到了市医院,根据指示牌,迅速地找到了抢救室。

抢救室门口。

除了项目经理与几个工友外,还站着一个素不相识、穿着朴素的女人,她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看向闪烁的红灯,口中念念有词。

显然,是老田的家属。

项目经理一见到马永祥,瞬间就有了主心骨,“我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够手术的费用,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不可能拿自己的积蓄来冒险。

沈妤不留痕迹地用胳膊肘顶了顶马永祥。

马永祥觉得,如果自己再和沈妤提钱,那才真是不识好歹,“把他的卡给我,我去缴费。”

一旁的女人听到这话,也不念叨了、也不踱步了,她就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她带着哭腔喃喃道,“老田啊老田,你看到了吗?你们老板愿意帮你渡过难关啊,你快醒过来,为你做的错事赎罪。”

马永祥对此一无所知。

他站在缴费窗口前,看着沈妤拿出银.行.卡,礼貌地开口,“把欠的费用结清,再帮我多预存一部分。”怕对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补充道,“越多越好。”

工作人员:“???”

真是头一回听到这么一言难尽的要求。

她怔愣片刻,随后公事公办。

医院有医院的规矩,怎么可能打破呢?

当沈妤看到账单不过才十五万,这其中还包括接下来几天的治疗费,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蔫蔫的。

看来她是时候想办法找渠道花钱了,总是花钱替人看病,进展也实在是太慢了。

沈妤若有所思,最后她把缴费清单塞到马永祥手中、“不准告诉他们这钱是我的。”

这回马永祥答应的很快,“谢谢。”

已经欠了这么多人情,也不在乎多欠一次。

此刻的他仍没有意识到,等拿着缴费清单回到手术室门口,还有多大的惊喜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