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谢羿琛背着自己的背包,他身材高大,站在床前投下一大片暗影,他的背包打得又紧又结实,张若琪退开几步,看着自己那狗啃似的被子在谢羿琛手里起死回生。谢羿琛手速飞快,他抓着背包绳翻来翻去。
他的下颌线被台灯微弱的光拉出锋利的线条,削薄的唇轻抿,鼻梁高挺,像一只黑夜中短暂停留的鹰。
背包绳绕着背包最后一圈,抽紧,打结,谢羿琛把长出来的绳子塞到缝隙里。
“好了。”
跟他的一样结实好看。
谢羿琛把背包扶到她肩膀上,周倩也打好了,关上灯下楼集合,刚走到楼梯口,王娇拉着刘洋气喘吁吁地往来跑,“打好了?”
问完了这才看到谢羿琛,再没说话,转身往楼下跑。
军用大卡车一车一车地拉着人,山路崎岖不平,颠得人屁股疼,车厢后面的挡风的篷布跟没有差不多,冷风嗖嗖地往车里钻,张若琪又瞌睡又冻,手塞在手套里都没知觉了,大家似乎都睡着了,周倩和王娇坐在她左右两边,张若琪把手从手套里拿出来,放在嘴边哈着气来回搓,她小声问:“你们手冷不冷啊?”
王娇小声说:“我教你一个办法,塞脖子里,很快就惹热了。”
张若琪哆哆嗦嗦地把手往脖子里塞,碰到脖子的一瞬间,冰得她“咝”了一声,她忍着按住一会,手渐渐有了知觉。
军用卡车拉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车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所有人下车,开始徒步行军。千把号人,浩浩荡荡的,场面非常壮观。
周围不时有坦克轰隆隆碾压过去,刚开始走着还能跟上大部队,过了中午,文工团的体力逐渐跟不上了,尤其是女兵,走得拖拖拉拉的,跟连队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张若琪哪经过这阵势,此处深处西山区西北,冷风嗖嗖地刮过,她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被风一吹,领子后面又冷又硬,两条腿又酸又软,脚掌跟走在钉子上似的。
她跌坐在动冻土上,起不来了。
王娇和周倩比她稍微好点,一左一右搀着她,想把她拉起来:“琪琪,你快起来,千万别坐,你再坐会就真的起不来了。”
张若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摆摆手,让她俩先走别管她。
王娇扛着红旗得去前面交接,周倩让王娇先走,自己等张若琪。
“那你们快点,我在前面等你们。”
王娇走后,周倩挨着张若琪坐了下来,足足缓了七八分钟才缓过劲来,腿上的肌肉一放松,就更不想起来了。
张若琪看着人从眼前走过,关系好的或者平常有些小暧昧的,男兵都搀扶着女兵,野营拉练就跟扒了一层皮似的,这种时候男女之间的互助不叫乱搞男女关系,那叫学雷锋,想想也是,女兵一个个累得话都不想说了,男兵也好不到哪儿去,全靠爱情的力量强撑着,哪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张若琪有些奇怪地问周倩:“你们家徐广怎么没来找你?”
他们都结婚了,互相帮忙那是理所应当。
周倩冷了脸:“烦着呢,别跟我说他。”
张若琪:“你们这才结婚几天,怎么又吵架了?”
上次两人吵架周倩赌气在宿舍住了一周,徐广好不容易哄高兴回家住去了,才隔了几天。
“还不是拜他妈所赐!你不知道她有多变态,成心不想让我和徐广好好过日子,一天到晚叨叨叨,话里话外那意思离了她我们两个就饿死了。怎么就离不了她了,我不会做饭是不假,那不是还有食堂吗!”
周倩这个婆婆是真的糟心,她有大多数首长夫人的通病,那就是瞧不上文工团的女兵,觉得有个文工团的儿媳妇掉价,脸上没光。所以看周倩的时候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看不上。
张若琪正劝着,徐广忽然从前面折了回来,先跟张若琪打了招呼,把手伸给周倩:“还在生气?”
周倩赌气噎他:“要你管。”
张若琪看得出来周倩心里是欢喜的,她把周倩往徐广身边一推:“行了,你们不要在我跟前秀了,赶紧走吧。”
周倩瞪了徐广一眼,却还是伸出手,徐广把她拉起来。
周倩回头:“琪琪,你跟我门一起走吧。”
张若琪催她:“我才不当电灯泡呢,你们快走吧,我这马上就缓过来了,很快就跟上了。”
离宿营地还很远,大部队停下来中途休息。
军卡坦克都停在路边,地上东倒西歪一大片,谢羿琛拎起军用水壶,他穿着军装戴着军帽,身材笔挺高大,脚步沉稳有力,他所在的部队一年数不清的野营拉练,他早就习惯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此时王娇扛着红旗上来了。
谢羿琛走过去,他问:“张若琪呢?”
王娇把旗往立在军卡车上:“啊?在后面,跟周倩在一起。”
正说着周倩和徐广也来了,周倩说在后面,让他等等,很快就上来了。
谢羿琛眉毛拧了起来,他背上水壶,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冻土路两侧长满了枯草,被坦克碾压嵌进了土里,原野上风吹过,枯草摇来摆去,一片萧肃,仿佛没有生命力。
谢羿琛看到了吊在队伍最后的人。
张若琪走得很慢很慢,双腿打着颤,却走得倔强,谢羿琛想起他带新兵连的时候,此刻的张若琪就像新兵连的新兵一样。谢羿琛没少训新兵,从各地招来的新兵,没出过远门没吃过苦,刚离开家还有哭的,被他一训个个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红得跟桃子似的。倒不是他喜欢训人,部队上都是这样的。
谢羿琛在想,如果张若琪是他带的新兵,被自己骂了她会不会哭?刘莉训她,总没见她哭,只有下雨打雷的时候见她哭过。
不过,他是不会训她的。
谢羿琛看着张若琪,眼眸带着光,就她这速度,等追上大部队就该启程了。
听到前面有人喊:“谢干事”,张若琪抬起头,看到了他。
谢羿琛跑到她身边,伸出手,温柔地说:“背包给我。”
张若琪卸下背包,站直身体,谢羿琛把背包扛在肩上,把水壶递给她。
壶塞打开,里面窜出一股热气,张若琪惊喜:“热的?”
“炊事班烧的。”
张若琪吹着喝了两口,把壶塞塞紧,谢羿琛看着张若琪,她头发有些散,有几缕贴垂下来贴在脑门上,谢羿琛问她:“能走动吗?”
“能。”
谢羿琛替她把碎发拢到后面,浅笑着说:“我背你。”
张若琪有些局促,她摆摆手:“不用,你……搀着我就行。”
谢羿琛把背包和水壶挂在胸前,半蹲下来,张若琪知道,要是再推辞,倒显得她扭捏了,想了想,她趴在了谢羿琛背上。
他的后背温暖结实,张若琪莫名觉得心安。
她的脸颊蹭着他的耳朵,谢羿琛闻到了那股淡淡的玫瑰清香,心底微动。
谢羿琛后面背着张若琪,前面背着背包,走路时气息沉稳有力,张若琪手臂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眨着眼睛问他:“晚上宿营吃什么?”
“炊事班自己做,也有可能不做,馒头榨菜。”
张若琪又问:“咱们这样走还得走几天?”
她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谢羿琛微微转头,能看见她弯弯的睫毛一眨一眨的,他说:“还要走四天,要跟其他军区汇合。”
张若琪想起五连长说的,这次搞了个大动作,跟其他军区一起演习。辛辛苦苦训了一年,擒拿格斗,设伏捕俘,总得看看成果咋样,没到这个时候,每个军区都会推出最得意的种子选手,为军区为荣誉而战。
“汇合了是不是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就可以睡大觉了?”
战术比赛、射击比赛,她们是文艺部队,平时连枪都摸不着,这些都是作战部队来。
谢羿琛笑着说:“这回不一样,对方部队也带了他们下属的文工团,估计对方文工团也想看看咱们的实力。”
啥?这荒郊野外的,难不成还要长歌跳舞拉大琴?
张若琪顿时不想说话了。
徒步行军五天,炊事班没开火,顿顿馒头泡菜,张若琪吃得都快吐了,一到晚上泡过脚钻进帐篷,一双小腿都肿了。
白天张若琪的背包谢羿琛背着,晚上扎营了给她送过来,要不是这样,估计她这双腿都废了。
五天后,部队终于跟对方军区汇合了,对方早到半天,已经洗漱修整了。男兵们看到对方文工团的女兵个个神采飞扬,不像己方灰头土脸的,徒步行军的疲惫一扫而光,冲着对面的女兵吹口哨,内向的羞红了脸,虎一些的斜眼瞪过来,他们吹得更还了。
对方军区的有样学样,也吹起了口哨。
事关荣誉,文工团一致对外,扎营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漱收拾,不想被对方给比下去。这其中不包括张若琪,她此刻只想做一只安静的咸鱼。
王娇洗完脸喊进去喊她去洗的时候,张若琪已经在帐篷里睡着了。看她睡得正香,王娇没忍心叫她,拉好帐篷出去了。
部队男兵们收拾得快,王娇出去就看到我方男兵在给对方文工团的女兵献殷勤,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们怎么这样啊。”
王娇笑了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天天在人眼前,看都看腻了,没见过的觉着新鲜呗。”
把洗脸水泼出去后,又说:“别急,一会他们那边的男兵也就过来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对方连队的男兵就来了。
张若琪一觉睡到吃完饭,炊事班第一次开火,做了大锅饭,虽然味道一般般,可也总算吃了一口热乎的。
吃完饭炊事班又忙着烧洗脚水,炊事班忙不过来喊人帮忙,刘洋带着一帮子去树林里捡干柴。
几个人走在最后面,一想到要在这里扎营十几天,再不用每天徒步行军,张若琪就觉得开心,什么再加上她刚睡了一觉,整个人神清气爽,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歌。
王娇听她哼的调调从没听过,怪好听的,她问:“琪琪,你唱啥呢?”
张若琪咬着歌词清楚地唱了几句:“我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最最亲爱的人啊……”
周倩王娇都觉得好听,追着她问:“你从哪听来的?”
张若琪:“我听磁带听到的。”
王娇不信:“你又唬我,你那些磁带我都听过了,没这首歌。”
张若琪:“我乱唱的。”
王娇挽住张若琪的胳膊:“琪琪,你教教我呗。”
周倩也说要学,张若琪完整唱了一遍,她声音婉转悠扬,唱歌别有一番风情,以前从没当着别人唱过歌,王娇周倩还不知道张若琪唱歌也这么好听。
两人跟着张若琪哼,刘洋也凑了过来。
等回到帐篷,周倩、王娇、刘洋每人拿出开会用的小本本,带着笔找张若琪来抄歌词,帐篷里太挤,四个人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张若琪说,三个人抄,抄完开开心心地回去唱了。
张若琪还是累,洗完澡钻进帐篷就睡着了,第二天还是被王娇叫醒的。她裹着被子坐起来,顿时觉得凉飕飕的,揉着眼睛问:“集合了吗?”
王娇:“今天不集合,去靶场打靶,她们都去看场地了,你快点起来,咱们一起去看。”
一听不用集合,张若琪又钻回被窝:“不去,不看,我要睡觉。”
她连枪都不会端,去靶场干啥,还不如多睡会。
等下午天暖和了,张若琪跟着文工团去了靶场,耳边传来“咚咚”打枪的声音以及“丝丝”的报靶声。
王娇跟大多数女兵一样,看见枪就放光,张若琪把围巾往脸上拉了拉堵住嘴,抱住胳膊懒洋洋地看着王娇打,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不适合小仙女。
一道声音忽然传来:“你怎么不打?”
张若琪回头,看见了杨轩。
shit!见鬼了。
张若琪冷冷地说:“不会。”
杨轩笑了起来,满脸都释放着善意:“我教你。”
放眼靶场,要说男兵教女兵打靶的,哪个不是手握手,后背贴前胸,从远处看过去就像抱在一起,暧昧得不行。
张若琪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心想你有病吧?
杨轩看着她,满含深情地说:“以前我对你有些偏见,以后——。”
张若琪被他恶心到了,她打断杨轩:“别以后了,你继续偏着吧。”
杨轩对张若琪流露出的讨厌似乎毫无察觉,他说:“张若琪,你现在是不是对我有些偏见?”
听见两人的对话,王娇偏着头来了一句:“杨干事,你不如教教我呗。”
杨轩目光落在张若琪身上,丝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张若琪这么有魅力呢,条子正,还会照相,杨轩玩世不恭地笑着说:“你有张若琪漂亮吗?”
玩世不恭是他自己认为的,在张若琪看来,那是皮笑肉不笑,猥、琐又油腻,她被杨轩恶心到了。张若琪面无表情地跟他拉开距离,等王娇射、击结束回营地。
王娇:“这个死花心,他居然想泡你。”
妈的,被狗惦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