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日子?里,好似连时间都静止了。

洛月明哪里都去不了了,除了被困在一间宫殿内之外,连门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每日也没人同?他说话——他自己说不了话,灵文也不肯让任何人接近他,将他藏在殿里,对外声称是在养伤。

的确是应该养伤的。

洛月明这眼珠子?上?的伤,确实应该好好养一养才行。虽然早就没什么痛觉了,但他近日摸着吊篮里的龙蛋时,总会想起大师兄来。

晚上?做梦时,还会梦见,大师兄执剑而?来,一剑劈死灵文那个日了狗的贱人。每次梦醒后,枕头?都湿了一片。洛月明刚开始以为是眼泪,也没多管。

后来灵文过来探望他,震惊无比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还急里慌张地给?他更换蒙眼的发带。

洛月明才明白过来。

原来没有眼珠子?的人,是不会流眼泪的。

从空荡荡的眼眶里流出来的滚烫液体是红色的,这玩意儿?不仅颜色红,尝起来还很腥,学名鲜血。

所以说,他此刻在灵文的眼中,必定狼狈不堪,糊了满脸的鲜血。还浑然不觉,一脸麻木地歪着头?。那一圈圈缠着他眼睛的发带,也必然血迹斑斑,顺着面颊滚落下?来。沾湿了领口?,再滴在手背上?。

“你疼么?疼不疼?是不是很疼?我给?你换药,好不好?疼了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疼?”

洛月明要是能开口?,他都想怼他一句,把你眼珠子?剜下?来,你疼不疼?

灵文就跟有病似的,诚惶诚恐地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为什么洛月明知?道他是单膝下?跪,而?不是双膝,那是因为这个日了狗的贱人,跪就跪了,还跪他脚上?了。

还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告诉洛月明,他待他这个弟弟到底有多好。

就跟苍蝇似的,在洛月明耳边三百六十度循环音。

“看看,哥哥都给?你换药了。”

“哥哥是迫不得已,天规在上?,清绮屡次下?界私助你们,本就犯了戒,何该受刑。但你的双目是哥哥剜的,又?不是别人动的手。总归给?你留了颜面的。”

“一双眼睛而?已,待日后,哥哥给?你再寻一副更好的眼睛,你喜欢谁的眼睛,哥哥就剜来送你。”

“哥哥都给?你跪下?了,你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

洛月明刚开始听他这么哔哔赖赖,还颇为恼火,恨不得抓着他的头?发,往泥坑里按。后来听着听着,也就听麻木了。

灵文就跟条狗似的,在他耳边汪汪狂吠,还自我感动起来,说兄弟两个人从前多么多么兄友弟恭。往往说着说着,还给?他即兴表演一段,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洛月明:“……”

犯不着啊,犯不着。有这表演天赋,不去街头?表演胸口?碎大石什么的,都太可惜了。

“……你现在不愿意,不要紧,你早晚能明白我对你的良苦用心。待你我成亲之后,我会竭尽全力弥补你,你想要多少个孩子?都可以。”

洛月明:“……”

确定他现在还能生孩子??

之前给?蛟龙生孩子?,把他的命都搭进?去了,身体都被龙蛋挤压碎了,元气大伤,哪里还受得住孕灵丹。

况且……即便?他现在换到了清绮的身体里,可本质上?两个人还是亲兄弟啊!

灵文居然连亲弟弟都不放过!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渣败类,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洛月明对此事,早就不抱有任何喜怒,安详镇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甚至连灵文都对他这种?平静,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甚至还扑过来,抓着他的手腕,哑声求他别这样。

洛月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做,才能让灵文满意。或者说,到底他要怎么做,才能让灵文高抬贵手,放了他一码。

歇斯底里不行,灵文觉得他是在负隅顽抗,死性不改,闹小脾气。

过分安静也不行,灵文跟有病似的,跪着哭着求他不要这样。

还求他多念一念未出世的孩子?。洛月明要不是为了这两颗龙蛋,早就跟灵文歇斯底里的拼命了。

大家都别活,一起死那才好。介于他眼盲,现如今喝口?水都费劲,先是慢慢爬下?床,然后跟个七老?八十的大爷似的,慢慢用手摸索。

有时候要是不小心弄掉什么东西,那更完蛋,譬如说,他早起去摸龙蛋,结果不小心打?翻了摇篮,两颗龙蛋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洛月明害怕伤着龙蛋了,赶紧扑跪在地,用手掌左右摸索,一直摸了好久好久,怎么都摸不到龙蛋。

急得满头?大汗,又?被灵文废了灵力,连点?法术都使不出来,隐约察觉到眼眶又?热了,鲜血噼里啪啦滴落在手背上?。

后来灵文来了之后,才将龙蛋从地上?捡起来,往他怀里一塞。用那种?很心疼的语气道:“不是让你躺着好好养伤?怎么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还抬起衣袖,作势要擦拭洛月明面颊上?的鲜血,被其一个胳膊肘挡开了。

灵文被如此拒绝,已经不下?于千百次了,最初可能会有点?反应,现如今都置若罔闻,仿佛洛月明只是在跟他谈论,今天吃什么,喝什么一样普通。

连点?眉头?都没皱,还分外好脾气地将他扶回了榻上?,低声道:“外面的事情,基本上?都办妥了,你很快就要跟哥哥成亲了,你高不高兴?”

洛月明“望”了他一眼,抬手要抽他一巴掌,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喜悦,但手掌一如既往地落空。

拉倒,瞎子?就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的。

虽然打?不着灵文,也骂不着灵文,但他还是有法子?整治灵文。

譬如此刻,灵文往他手心里塞了一个茶杯,洛月明二话不说,抬手将茶杯掀了,耳边蓦然传来一片水声,那么他就知?道,必定是泼在了灵文身上?。

再譬如,灵文将托盘上?的喜袍端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腕,指引他摸一下?。洛月明又?二话不说,对着手摸的方向,呸呸啐了几口?。

灵文到底生不生气,洛月明反正也看不见,眼不见为净,只能听见耳边极力压制的喘气,以及手指骨捏得噼里啪啦的声响。

但这都同?他有什么相干的?灵文什么时候被他气死了,那才是大快人心,皆大欢喜的好事啊!

“你一定要如此这般?我到底哪里待你不好了,你时至今日,还是对蛟龙念念不忘?”灵文气到极致时,就开始语无伦次地质问他:“这么多年了,我弥补得难道还不够多吗?我为了你,散尽了一千多座神观,才送你下?凡渡劫,可你倒好,都是个和尚了,还是同?蛟龙搅和在一起!你用你的男身,为那蛟龙繁衍子?嗣,你可知?上?界的神官私底下?都是怎么唾弃你的?”

洛月明之前就估摸着,他当和尚的那段是灵文从中作梗,但没想到居然要散尽一千多座神观为代价,才得了一次下?凡渡劫的机会。

要是没记错,灵文总共也就三千多座神观,而?且还是苦心经营了很多年。如今骤然毁了一千多座,想必要气个半死了。

但这又?同?洛月明有啥关系,他又?不曾强迫灵文为他做任何事情。

在灵文眼中,所谓的牺牲,所谓的补偿,对洛月明而?言,还不如大师兄脚下?的一块烂泥,根本不值钱的。

不过就是灵文一厢情愿而?已。

犯下?了一个错,想要去弥补,可后来这错越来越大,不得不犯更多的错去弥补。后来弥补得越多,错的也就越多。到了最后,最初的错,好像已经无关紧要了。人们所关注的,是在弥补第一个错时,而?不小心犯的其他错。

洛月明觉得灵文现在就是这样,越是想要弥补,错的反而?越多,到了最后,手上?早就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就是想回头?都不能了。

抖了抖脚,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果他此刻能说话,一定会亲口?告诉灵文,自己从来都不欠他什么。

从来都不欠他什么。

反而?是灵文一直以来自作多情,才将事情闹得无可收场。听着他哀伤的语气,发颤的声调,甚至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倒反而?像是洛月明薄情寡义负了他一般。

恶心,太恶心了,恶心到洛月明差点?没把隔夜的饭都吐出来。他的问题,灵文永远在答非所问。他的想法,灵文永远漠不关心。他的生死,却还要被他强行操纵。

“……算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终将是我的人。”灵文忽而?笑了起来,将那红盖头?递到洛月明的手掌之下?,贴着他的耳畔道:“从前,你是我弟弟,你我血脉相连,骨肉至亲。可你现在不是了……千万别惹怒我,不是只有清绮有孕灵丹,我也有。蛟龙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行。”

洛月明听罢,登时就恼羞成怒起来。此前只觉得灵文草|菅人命,衣|冠败类,如今才知?,他居然连亲弟弟都敢肖想,还试图将他囚|禁在此地,吞下?孕灵丹,永远都走不出这个殿门。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爹娘,才能生下?来这种?混蛋玩意儿?。怎么打?小的时候,没抹墙上?。

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口?口?声声说,会待洛月明的龙蛋好……

往后种?种?事情,无一不表明,灵文的嘴,就是骗人的鬼,要不是大师兄福大命大,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灵文不会对他的孩子?好的,这个人永远说一套,做一套。

洛月明牙齿咬得咯噔作响,暗暗安慰自己,虎落平阳绝对不能叫唤,把头?一扭,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九点!啊,啊,啊!